第二十章:新老交替
公司的业绩似乎越来越好,尤其是无绳电话销售火爆,在全国各主要城市,高规格的产品展示会接二连三,就像一场盛世的皮影。那年月,手机尚属奢侈品,这给无绳电话的普及创造了良机。人到中年的老板有些踌躇满志,他决定小试牛刀,先在广州设立销售公司,然后实施走出去战略,将生意像滚雪球一般发扬光大。
就仿佛一夜春风,掀开尘封的岁月,工厂铆足了劲儿开始扩张。火红岁月里,员工人数直线上升。那时,厂子招工的小广告漫天飞舞,覆盖了龙山村的大街小巷。而厂门口则排起长长的队伍,就像茶马互市。不明就里的人觉得,这个厂子真是鬼使神差,生意好的刹不住车了!
随之而来的,宿舍捉襟见肘,餐厅人满为患,就像人们嘴上说的利好总是一把手双刃剑,它不是碰了你的左手就是伤了你的右手。每天就餐时间,六楼餐厅几乎人山人海,站着的、坐着的、蹴着的……汹涌澎湃,到处是碗筷的叮当撞击声,好像一场器具音乐会的表演。那时候,人们的表情各异……
有人说:“妈的个巴子,出了介绍费进来,工资也才六、七百,还不如不进来的好!”
“咳!我们那个宿舍住了二十多个人,每天冲凉要等一、二个小时,烦死人了!”
有老员工说:“这几天人事部发达了,招收一个人收一百,比宰猪崽还划算哟……!”
老板说:“后勤保障如此滞后,已经成了阻碍企业正常发展的瓶颈了!”一个晴朗的下午,老板于是拍板,为着公司的长远计,马上开工兴建一幢气魄宏大的宿舍楼!
这不愧为一个英明决策,于是乎,工程队来了,厂区后面几块闲置的空地很快便被清理出来,路面被挖得千疮百孔,暴露在阳光下。打桩机、推土机、混凝土搅拌机震耳欲聋,工程夜以继日,工地热火朝天。老板说:“祖上蒙荫,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呢!”
中午,根生忽然过来了,他的头发蓬乱,脸似乎更黑,像一截黑炭。望斌说:“你不是进了家具厂做喷油工吗?听说工资还可以,现在感觉如何?”
根生说:“事情比我想像的糟糕多了,刚开始进去的时候觉得挺干净,后来换了一个部门,车间里灰尘弥漫,就像六月里下了大雾天,浓浓的油漆味儿刺得人鼻膜发痒;好多人得了肺尘病,咯血咳嗽,老板也不给看病,还要自己掏钱上医院。一段时间后,我也感觉皮肤发痒,四肢酸痛无力,这才觉得情况不妙,我真不想把命丢在这么个旮旯里,于是赶紧出来了!”
望斌说:“你的选择是对的,不能要钱不要命,只是太便宜那个黑心老板了!”
根生说:“既然出来了,也就算了。我看到你们厂的招工广告了,有一项招仓管的,我想去试试!”
望斌说:“我好像没注意呢,天天光顾着干活!这样,我赶紧去找一下人,看看能否帮到你!”
根生双手作揖道:“多谢!多谢!”
望斌说:“都是老乡,在一起挺不容易的,客气什么呀!”
楼道里很安静,正是午休时间,阳光寂寞地开放。一旁的老榕树,舒展着田田的叶子,幽深的叶脉影罩了二楼的阳台和山墙,许多郁阴温柔的像帷蔓一般,看上去分外清凉。望斌折了一片叶子,在空寂的楼道里踯躅,他想像着沈小姐见到自己的惊愕表情,还有一些无法言说的尴尬。最后,他似乎下定决心,该找沈小姐聊一聊,也许她会给这个面子呢!
这样想着,他便踅转身子,刚出了楼梯口,却看见沈小姐偎在阳台边,眼圈红红的,似乎在抽泣。旁边,保安队长正在劝慰,又好像在诠释着什么,看样子慌乱极了。女孩儿不为所动,依旧小声哭泣,花枝乱颤。树荫很大,阳光越发地静默,男人似乎有些着急,鬼鬼崇崇地张望。一会儿,他猛地伸出手,将女孩儿揽在怀里,哭泣声戛然而止……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望斌在前台找到了沈小姐,她额前的刘海毫不经意地垂落下几绺,脸上还依稀可见泪痕……
沈小姐说:“叫你老乡过来吧,我自然会安排……!”
后来,根生果真到了仓库。说是仓管,也就是拉个滑板车到处转悠。这活儿轻松,胳膊肘上插上两支笔,像模像样地登记一下进出仓库的货品,还挺文雅的。其实,这里与品检部比邻,那里可是出美女的所在。
方仔今天起床的确迟了,还差点贻误了开餐,被老头儿狠狠地剋了一顿。老头儿这两天就要回老家了,将饭堂的一应事物交予了方仔,记得交接时方仔还信誓旦旦,老头儿能不生气吗?
昨晚,暮色消沉时,方仔邀了望斌、“小妹崽”在“聚仙楼”餐厅豪饮,直喝得觥筹交错、面酣耳赤才作罢。回来时,方仔脚步踉跄着,不知怎么就进了“小妹崽”的闺房。“小妹崽”的房间住了七八个女孩子,晨光微熹时,女孩子们一个个惊慌失措、尖叫连连。原来,方仔和“小妹崽”像两个原始人,仅穿了薄薄的裤衩,非但床帘没有放下来,白色透明的蚊帐也被方仔一只脚捅出个大口子。这个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那年那月,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就像玉蒲团外传,小范围之内犹自泛起漪涟……
员工人数水涨船高,这两天,厨房新增了人手,招进来一男一女。女的叫秋菊,丰乳肥臀,从车间调配过来,听说是湘南某个县的。那个县在周边很富庶,盛产美女,乡间的小楼密密麻麻,宛若天上的星辰,听说建楼的款项绝大部分是漂亮的妹子们从全国各地邮寄而来。如此这般,乡里的邮差也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送上门的汇款要收取百分之一的佣金,或者更多。这事在当地虽说有些异议,但是众人各取所需,倒也相安无事。秋菊后来每每谈起此事,脸上总是露出笑意,似乎没有一丝愤懑的表情。
秋菊已近不惑之年,又是孤身一人,皮肤还那么水汪汪的,就像一泓清泉。闲暇里,一帮老娘们总拿她打趣,“秋菊耶!听说你还有个红颜知己,能不能掰一掰,让我们分享一下嘛!”
秋菊这时候总笑,“美得你们咧!有本事自己找去!”
其实,早就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电工阿坤的相好,两人租房同居久矣。
“阿坤的老婆前几天不是从老家来了嘛,说是男人久不归家生活无着无落!”有人说。
“我早上还看见阿坤的老婆了,脸白的像纸,眼圈都红了……”
“唉!这一下来了两个女人阿坤怎么侍候得了哟!”众人哄笑着,日子便像水一般流过。
男的姓王,面色黎黑,就像刚从稻草堆中爬出来一样。也许这位仁兄在外漂泊了很长的时间,他的头发蓬乱,一双眼睛毫无神采,不知怎的竟被方仔看中了。大约因为贵州佬急着辞工,人手不足,老王便赶上了趟。
老王人很磨叽,正好和望斌同住一间宿舍。他安顿下来后精神似乎松懈下来,话也特别多,就像一个急于推销自己的小老头。他说外面实在太苦了,老婆跟着出来遭了不少罪。他有四个孩子,还有两个双胞胎。先前在餐馆炒菜时,老板随意克扣工资,时间又长,自己就像一头蒙住双眼拉磨的驴,找不到方向,只得任由别人驱使……
未了老王说:“小李,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老婆也进厂呀!”
望斌说:“我考虑一下吧……!”
老王的女人很快来了,瘦瘦的,就像秋天的麦秸杆。她站在墙角,眼窝塌陷,脸上还有很深的皱纹,似乎饱经风霜,不知她怎么能生得出四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望斌和她说话时,女人怯怯的,头扎得很低,望斌费了好大的劲才领着她去了人事部。之后,她便窝在老王的宿舍里再不肯出来,似乎满世界都是看不见的陷阱,泥潭水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