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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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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二人即刻跑了过来。老父亲搀住玲珑,一脸担忧的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了?”

    玲珑魔怔似的道:“二哥怎么还不回来?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老父亲安慰道:“回来了回来了,马上就回来了。”

    他不敢大意,将玲珑搀到内室,哄着她睡下了。之后又把老母亲和大哥叫到了堂屋,说道:“玲珑怕是,病了。”

    大哥焦急的道:“爹,你们在衙门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何玲珑一进家就闷声不吭的,只要让文鸢回来。”

    事到如今,老父亲如何还猜不出来,捂着脸道:“文鸢在衙门里,怕是被人给欺负了。玲珑进去找他时,多半全都看在了眼里。”

    大哥吃了一惊,张着嘴巴不说话了。

    若是王文鸢被外人给欺负了,他有办法。他有的是力气,也不怕跟人拼命。

    但在县衙里,都是当官的。大哥一介草民,又是个跛子,压根一点辙都没有。

    他想了半天,别过头,一脸不甘的道:“大不了,让文鸢回来。咱,咱不受这窝囊气。”

    老父亲无奈的道:“回来?回来哪来的米吃?文鸢委屈一点,咱们一家都能活命。若是把文鸢叫回来,咱们都得活活饿死。再说了,文鸢那孩子,从小就一根筋,宁愿自己受委屈,也绝不会回来。”

    大哥怒吼一声,握拳砸向了桌面,愤恨的道:“怎么咱们这些草民想活下去就这么难!就这么难!”

    老父亲劝道:“现在最要紧的,是看好玲珑。只要玲珑没事,咱们委屈点不要紧。孩他娘,你去袋子里取二斤米,赶紧烧水,咱今晚吃干饭。”

    老母亲抹着泪,抽噎的道:“玲珑现在这个样子,文鸢又在外面受欺负,怎么还能吃得下去?”

    老父亲怒道:“越是这样,越得好好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吃饱了饭才能去想办法。玲珑只是被吓到了,吃碗饭缓一缓,说不定就好了。如果不吃饭,还喝那点稀粥,不生病才怪!”

    老母亲连连道:“好,好,我去做饭,现在就去做饭。”

    她将那锅鸡肉倒了出来,又盛了一碗鸡汤,让老父亲去喂玲珑。

    老父亲端着鸡汤来到内室,扶起玲珑,一边笑着哄着,一边往她嘴边送。

    哪知玲珑一闻到荤腥,顿时坐直了起来,双手乱推,惶恐不安的道:“我不吃,我不吃!二哥,这肥肉我不吃!”

    老父亲柔声劝道:“不是肥肉,是鸡汤,是你捉来的松鸡炖的汤。”

    玲珑这才稍微清醒,但看着那碗鸡汤,仍是一滴不进,口中自顾自的说道:“我不喝,我要留给二哥喝。二哥呢?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之后又是郁郁寡欢,抱着铁剑自言自语。

    老父亲又急又怕,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大嚷一声,训斥道:“不喝也得喝!喝!喝!”

    他左手托着玲珑的后背,右手拿着碗,硬生生的往她嘴里灌去。

    鸡汤刚到嘴边,还没下肚,玲珑突然哇的一声,翻过身来吐了一地。

    父子三人极为震恐。

    大哥急忙劝道:“不喝了不喝了,玲珑不想喝,那就不喝了,全都留给二哥喝。娘,你快去看看,白饭到底煮好了没有?”

    老母亲被吓傻了,正望着玲珑呜呜的哭,老父亲见状,怒吼道:“还不快去!赶紧拿白饭过来啊!”

    老母亲顿时慌了神,一边说着“好了好了,马上煮好了”,一边快步跑了出去。看看米饭仍有些夹生,又慌慌张张的添了两把柴。

    煮了又一刻钟,米饭终于熟了。

    老父亲怕玲珑吃不下,盛了些糊状的流食,用筷子扒拉着去喂玲珑。

    这一次,玲珑倒没拒绝,只是刚吃没几口,便伸手推开,话也说不上一句,昏昏沉沉的躺下了。

    米糊再也喂不进去。

    老父亲望着剩下的大半碗米糊,又看了看床上眼窝深陷的女儿,一时间再也克制不住,抱着头蹲下身,淅沥沥的哭了起来。

    夜深人静时,老父亲辗转反侧,半睡半醒的始终难以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自朦朦胧胧之际,他隐约间察觉到远处有些动静,当即披着衣服爬了起来。

    老父亲叫醒大哥,二人拿起锄头柴刀,蹑手蹑脚的向外走去。

    村子本来就不大,且因为灾荒战乱,大伙死的死逃的逃,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

    老父亲寻了一圈,没见人影,正感到有些奇怪,忽见村口大槐树下蹲着一个瘦小的人影,怀里抱着一把铁剑,身上覆满了白雪,口中正含糊不清的呢喃道:“二哥怎么还不回来?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老父亲当时就吓懵了,跑过去抱住玲珑,脱下外衣裹在她身上,满是哭腔的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呀?傻孩子,你怎么跑出来了呀?”

    回到家后,玲珑的病越来越重了,几乎到了滴水不进、神智不清的地步。

    大哥好几次想把王文鸢叫回来,但老父亲道:“文鸢以前不管多晚多累,天天回家,他现在既然不回来,那就说明他回不来。文鸢原本是衙役,费了多大辛苦,吃了多少委屈,好不容易做了典吏,怎么能把他叫回来?他这次若是敢冒然回来,衙门怕是再也别想进去了。”

    大哥道:“那就不管玲珑的……”

    他不敢说“死”这个字。

    老父亲想了想,叹道:“你们把鸡肉藏起来,在家守着。我去请村长过来瞧瞧,看他有没有办法。”随后拿了二斤米,戚戚然然的去了。

    村子里剩的有两三户人家,村长是其中一个独户。他原本在县郊有几十亩薄田,但接连几年没有收成,有收成也都被官兵盗匪抢了去,如今已沦落到妻离子散、举家逃亡的地步。

    村长年老体衰,走不动路,便被家人遗弃在了村子里。

    老父亲花了二斤米,把他请到了家中,盼着他见多识广,能治好玲珑的病。

    哪知村长刚到院子里,就闻到一股肉香,顿时两眼放光的道:“你家有肉?你家炖的有肉?”

    老父亲连连摆手,只说没有。

    村长却不信,认定了他家有肉吃,只推脱自己饿的头昏眼花,要吃了饭才能给玲珑看病。

    老父亲没办法,便让大哥煮了半锅米粥。

    他本想家里几人和村长一起吃,哪知村长饿得极了,抱走铁锅,把那半锅米粥全给吃了。随后才拍拍肚皮,满脸笑意的道:“我已经几个月没见过米粒了。你家真不错,居然还有米饭吃。”

    老父亲又是心疼,又是心焦的道:“文鸢在县衙做了官,县里每天多少能给点米吃,但也还是不够。老叔,饭也吃了,赶紧看看孩子吧。”

    村长微微一怔,表情变了又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父亲道:“老叔?老叔?”

    村长忽然笑道:“看看孩子,看看孩子。”

    他走到内室,掀开布帘瞧了一眼,又摸了摸玲珑的额头,心里已明白了个大概。又听玲珑嘴里一直念叨着让二哥回来,便一脸戏谑的道:“这孩子一不发烧,二也没灾没痛,怕是饿得虚脱了。大侄子,你想要她死?还是要她活?”

    老父亲急道:“当然要她活!”

    村长道:“若是要她活,就给孩子吃口饭吧。你们家能吃上白米饭,却把玲珑饿成了这副模样。嘿嘿,明白,老叔也明白。毕竟是个女娃,饿死就饿死了,明白……”

    老父亲大声嚷道:“老叔,不是我把她饿成了这个样子,是玲珑她,她不肯吃!她只念叨着让文鸢回来。”

    村长道:“那就让文鸢回来啊?只要文鸢回来,喂她几口饭吃,玲珑立马就生龙活虎了。再说了,县衙里当差的,都是大爷。文鸢成了县大爷,请个假回来一天两天的,又有什么打紧?”

    老父亲一愣,不说话了。

    大哥道:“爹,就把文鸢叫回来吧。”

    老父亲支吾片刻,无奈的道:“到了这步田地,只好如此了。我一会儿就收拾收拾,让文鸢回来一趟。”

    村长摇了摇头,皱眉道:“不成,不成。昨天下了一夜雪,县外都是北郡来的难民,把栗城都给围住了,你去了也是白去。”

    父子俩啊的一声,老父亲道:“还有这事?”

    村长冷笑道:“你们在家里有吃有喝的,日子过得滋润着呢,当然不知道外面的死活。你老叔我每天去县城讨饭,有个风吹草动的,全都一五一十的瞧在眼里。现在的栗城,外面是难民流寇,里面是官兵盗匪,别说你,就是你老叔我,想进趟城也不容易。”

    老父亲生就胆小,当时就被这话给唬住了,尤其在听到官兵和流寇这几个字时,心里更是没来由的打颤。

    他想了想,就拉着村长道:“老叔,还是得麻烦你一趟。千万千万到县衙里,给文鸢捎个信,让他赶紧回家一趟。我怕晚了,玲珑她,玲珑她……”

    村长道:“现在这种状况,去县城可是要人命的。你老叔我若不是为了一口吃的,去县城做什么?送死吗?”

    老父亲闻言,让老母亲取了半斤白米,塞到了村长手中。

    村长却不接,只说道:“为了半斤米,不值当去送命。要去你自己去,或者,让你家老大去。只是你家老大是个跛子,走不了路。”

    老父亲没法,只得给他凑够了二斤,央求道:“老叔,你辛苦一趟,辛苦一趟。”

    村长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下,一溜烟的去了。

    王文鸢原本给家里留了八斤白米:昨天煮饭用了两斤;今天请村长过来用了两斤;刚刚给村长煮粥用了一斤;眼下,为了让村长去县衙捎信,又给了他两斤。

    如今,王家只剩下一斤米了。

    老父亲见老母亲和大哥病恹恹的,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一点精神都没有。为了给他俩打气,也为了让玲珑吃点东西,便将那一斤白米全都拿了出来,煮了一锅热腾腾黏糊糊的米粥,连带着玲珑一起,准备好好的吃顿饱饭。

    哪知玲珑滴水难进,喂多少吐多少。

    三人无奈,只得各自吃了。

    现在,家里一粒米都没有了,全指望着王文鸢赶紧回来。

    老父亲蹲在屋檐下默默的等着,从上午等到下午,等了整整一天,一点消息也没有。

    大哥道:“爹,你说村长会不会拿着咱们的米,跑了?”

    老父亲道:“他能跑到哪里去?”

    大哥讪讪一笑,自嘲的道:“也是,能跑到哪里去?”

    又等了一个时辰,天渐渐黑了,父子俩便开始紧张起来。

    往常时候,王文鸢大多是天色刚黑,就急急忙忙的回到了家中。

    如果这个时候不回来,那今天大概率就回不来了。

    父子俩直等到天色黑透,连根毛都没等到。

    眼见玲珑的呼吸越来越浅,几乎可以说是气若游丝,大哥再也按耐不住,嚷道:

    “爹,不能等了,你赶紧去县里一趟。无论如何,都要把文鸢叫回来。他读过那么多书,懂得多,一定有办法。再者而言,村长也说了,只要文鸢回来,让玲珑见上一面,喂她几口饭吃,她立马就能活过来。”

    老父亲心里害怕,一想到流寇官兵,手脚直犯哆嗦。

    但看到玲珑的病情,他立马又壮起了胆子,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他披上外衣,提着松明灯,畏畏缩缩的往县衙赶去。

    不曾想走到半路,恰巧遇到一伙难民,约有二三十人,正围在雪地里烤火。

    老父亲一阵慌乱,正要躲避,又见难民身旁站着一伙官兵,更是吓得魂都没了。

    他抛下松明灯,拔腿就要跑,忽听官兵群中有人喊道:“王老爹!王老爹!”

    老父亲听那声音有些熟悉,扭头一看,却是县衙里看大门的衙子石皮,顿时安心不少。

    他束手束脚的走了回来,打了个招呼,问道:“小哥,你不在县衙,怎么跑这里来了?”

    石皮道:“县城外来了许多流民,把城墙都给围住了。县里的官兵人手不够,太爷让我们这些衙子跟着出来瞧瞧。既壮壮官威,也看看有没有人趁机作乱。”

    老父亲呵呵陪笑道:“当今太平盛世,百姓都过得好好的,谁敢作乱?小哥,文鸢他,他在县衙吗?”

    石皮道:“在!自打昨天下雪开始,豫州北边几座郡县,流民发了疯似的逃窜过来,都挤在咱栗城了。衙门里的公文极多,文鸢哥脱不开身,忙活了一整夜。听说,我们出来时,他还在后堂抄写公文呢!”

    老父亲问道:“那小哥你什么时候回去?能不能帮我给文鸢捎个信?”

    石皮笑道:“这就回去了。老爹,你要捎什么信?尽管吩咐就是。”

    老父亲想说玲珑快不行了,让王文鸢赶紧回来,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略作琢磨,他便跑出老远,将那松明灯捡了起来,掐灭明火,想做个炭笔,写几个字。

    哪知那炭笔极脆,老父亲心里又慌乱不安,一用力,竟然将炭头给捏碎了。

    老父亲顿时急得满头大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石皮见状,一脚踢开身旁的难民,取了一支细细的木柴,将着火的那头往雪地里一插,递给了老父亲,说道:“老爹,别急,你慢慢写。”

    老父亲擦了擦额头上的大汗,看看身上的破烂衣服,撕下来一块面相稍好的破布,歪歪扭扭的写了几行字。

    他将破布交给石皮,千恩万谢的叮嘱道:“小哥,麻烦你了,一定要交给文鸢。就说我家里出了大事,极大的事。”

    石皮听他说的严重,不敢耽搁,跟在几名官兵身后,一路巡回着往县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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