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人不能吃虫子
沈修宜看见无崖子先给方天泽喂了一颗药丸。
等他喂完药,她立马从他手里把装药丸的小瓶子抢过来。无崖子有点怕自己的胳膊也被拗断,只好随她去。
无崖子又从一旁的桌上抓了几味药放进石碗里捶,沈修宜也跟在后面有样学样的抓药。无崖子怕她弄乱自己的药,但回头见她也没有乱来,也知道她这样的人讲不通道理,只好随她去。
无崖子把药捶好后又把药放进香炉,点燃后放在方天泽身边熏。
沈修宜见无崖子不再捶药,自己又把方才抓的药一股脑扔进石碗,坐在石碗前咚咚咚地捣药。
无崖子见香已经熏了起来,方天泽的性命已无大碍,于是坐在沈修宜身边。
“药不是这样弄的。”
沈修宜捣药的样子学得很像,但是力气大得很,那些药材再这样砸下去就得被她弄成无用的沫沫,什么用都没有。
无崖子从她手里接过石碗替她轻轻地捣。
“为了那帮盗贼,舍命前来药王谷何必呢?”
无崖子早已经知道他们是青州来的官员,也已经知道他们此次来是要求药的。但是沈修宜并不知道这些计划,她只知道方天泽生病得看大夫。
“没醒!”
沈修宜绕到床前闻了闻那香,又拉起方天泽的手,发现他看了大夫后也没有醒过来。
“得熏上两个时辰,把毒气都驱出去才行。”
无崖子摇摇头,自己怎么忘了与这般头脑不清楚的人谈盗贼的事有何用。
无崖子把捣好的药装进一个纸包,仔细叠好放在一旁的桌上。
沈修宜知道这药能救人,所以跑过来把纸包揣进自己宽大的衣袖里,嘴里呢喃生病要吃药看大夫。
无崖子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动容。他曾经有个小儿子,也得了这般的病,可是两年前,他发疯时跑上山,已经坠崖而亡。
“姑娘,你可愿意让老夫为你把把脉?”
无崖子是大夫,还是个神医,是男是女,有病没病,他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我没病。”
沈修宜又按照刚才抓药的顺序抓了一堆药,把它们一股脑扔进石碗后示意无崖子继续捶。
“你得让我把脉,我才愿意捶。”
无崖子照顾了小儿子一十二年,他清楚与有心疾的人该如何相处。
“好。”
沈修宜果然乖乖把手腕伸出去给他细细地把。
无崖子把两指放在沈修宜激烈跳动的脉搏上,有些吃惊她已经嫁做人妇,毕竟她这样的人难让世人接受。
因为他诊出沈修宜在长期服用避子药,虽然这药已经停了一段时间,但是避子药的痕迹在她体内还残留了许多。
他无奈地笑了笑,看来她夫家的人是怕她诞下病儿啊。
可是心疾这病甚少是天生的,也难以祸及后代。
但世人偏偏不懂这个道理,不愿意接纳他们。
若是世人能以正常人的眼光去待他孩儿,他一代神医又岂会屈居在深谷,不能出去济世行医。
他的傻孩儿岂会被人逼上高山,一心赴死。
他的亲亲女儿又怎会为此离家把自己送进贼窝。
眼前这傻孩子估计也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药吧。
无崖子把沈修宜的手放回去,又把药锤拿起来帮她捣药。
沈修宜见他把脉时又喜又悲,把完脉又不像之前遇到的大夫那般说好或不好,于是自家在心里想着这青州可真多脑子不清楚的人。
无崖子捣了十副药后,沈修宜的衣袖已经被纸包填满得鼓鼓囊囊,再也装不下了。无崖子见量也差不多够后,细细地让沈修宜记住药的用法,又递给她一瓶小药丸。
这瓶子药是他以前为小儿子研制的安神药,遇上刺激病发时服下可以舒缓情绪,可惜他的孩子来不及用上这药就走了。
“你什么时候觉得害怕,就吃一颗药丸。”
“那我现在就吃。”
沈修宜立马拔开药瓶的塞子,倒出一颗药往自己嘴里放。
无崖子知道这药平时服用也可以,所以他也不拦他,但是无崖子又不明白眼下她在害怕什么。
这时地上躺着的人哼唧一声,要折腾着坐起来。
沈修宜还想上前把人打晕,无崖子却把她拦住,告诉她这不是坏人,不必为难人家。
于是沈修宜乖乖坐在床沿去摸方天泽弯起的嘴角。
无崖子半蹲在那人的身旁,替他把手臂接上后,说:“真要这样做吗?”
“喂!”
那人忌惮沈修宜,让无崖子不要多说。
“无妨,这位小哥患有心疾,不会懂你们的计划。”
“快把蛊虫给方天泽喂下去。”
那人从怀里拿出一个透明瓶子,里面卧着一只百足黑虫子。无崖子受人要挟,只好接过这种能蛊惑人心,听人差遣的巫蛊虫子。
这群盗贼也是聪明,那晚看见方天泽踏入毒雾,又见他们连夜赶往药王谷,就猜到他们要找无崖子求药。
于是他们将计就计,让无崖子接下方天泽,再给他喂下蛊虫,妄图朝廷钦差大臣唯他们马首是瞻。
沈修宜见无崖子拿着那个瓶子靠近方天泽,一把护在他身前。
“这也是药,喂了才会好。”
无崖子知道沈修宜很好哄,于是把虫子从瓶子里夹出来,转眼就要往方天泽嘴里喂。
这时,沈修宜不由分说地一把把他的手扫出去。
那只虫子掉在地上笨拙地扭动着肥大的身躯与密密麻麻的百足。
无崖子想把虫子捡起来,沈修宜却一脚下去将它踩扁,让它变成虫饼。
“人是不能吃虫子的。”
沈修宜记得那时哥哥在花园挖虫子时告诉过她,人不能吃虫子。
方天泽是人,而且还有些挑食,更不能吃虫子。
原本被沈修宜迷晕的人见她把虫子踩在脚下后还不停地踩,立马扑过来卧在地上心疼地大吼:“这是我们老大花大价钱买来的蛊虫,你怎么能说踩就踩呢!”
“人不能吃虫子。”
沈修宜嘴里还嚷着这句话,她相信哥哥不会骗她。
“我回去怎么交差,老大一定要把我剥皮拆骨。”
那人说着就哭起来,沈修宜觉得他很吵,于是拎起他的后衣领拖到房门口,又用脚踹开房门,一把扔了出去。
原本等在外头的八皇子三人见沈修宜扔个人出来,赶紧围上去看,就怕她发脾气把无崖子大夫给扔了出来。
汉广见无崖子神色慌张地追出来,立马抽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汉庭的动作也很快,被扔出来的人还没从屁股痛中缓过来,脖子上就感到一阵冰凉。
“小沈,方天泽没事吧!”
八皇子快步走进房看了看还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方天泽,转身把沈修宜拽过来问。沈修宜也不知道方天泽这样算不算没事,只好看着无崖子。
“这位大人再过半个时辰就能醒来。”
无崖子往后退了一步,汉广的剑也立马近了一步。
“那么无崖子大夫,您能解释解释这人是谁吗?”
八皇子背着手走上前,眯着眼看着无崖子笑。
无崖子见事情已经败露,只好和盘托出。
原来之前的那封信并非无崖子本意,把前来求药的舒新松扣起来也不是他的本意,这一切都是那群盗贼的本意。
无崖子本是携子女退隐山谷的大夫,但是医术过人,所以有不少慕名前来求医的病患。
渐渐的药王谷的名声就传了出去。有一日一个身中刀伤的大汉前来求治,无崖子好心将他留在谷内治疗。
岂知这大汉就是后来青州山上的盗贼头头,见他医术高明,要他研制毒雾解药,并将他的女儿掳走作为要挟。
无崖子没办法,只好应他要求交出解药,并且事事受他差遣。
什么怪脾气,什么不接官家人,都是盗贼的主意。无崖子的女儿在他们手上,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没办法只能一一照办。
虽然后来他才知道女儿是甘愿离家被掳,并且已经与盗贼同气连枝,但是他就剩下这么一个孩儿,实在不舍得她丧命九泉。
无崖子跪在八皇子面前,求道:“大人,如若我愿助你们剿匪,你们可否饶我女儿一命?”
“那是自然。”
八皇子见方天泽已经有转醒的迹象,又见无崖子知无不言,况且舒新松从柴房出来后也替无崖子说话,这口答应自然也是真心实意。
沈修宜见方天泽的手指动了动,接着就是眼睛缓缓睁开,带着些许迷茫,定晴瞧着她。她一直紧张的神情终于松了些,扑上去牢牢卧在他胸前,道:“我不生气了。”
方天泽拍着她的背笑了笑,梦里是她,醒来还是她,真好。
八皇子见这两人当他们都不在一样,鼻子哼了一句后走出屋外,让汉广把门关上,自己懒得瞧这般儿女情长。
无崖子见这对小夫妻感情不假,终于明白沈修宜方才在害怕什么,她分明是在害怕方天泽再也醒不过来。
可是他的心里又有些苦,既然如此相爱,为何还要给她下药?
夜幕降临时,方天泽终于能下床走动。他走到屋外细细听汉广说无崖子的事情。
这药王谷许久没有这么多人到访,无崖子一时兴起要给大伙做药膳。舒新松和汉庭跟在他身后打下手,不一会儿小厨房就传出阵阵香气。
沈修宜原本陪在方天泽身旁,这时也循着香味跑进厨房去看。
“方夫人有趣得很。”
汉广看着沈修宜的背影,突然冒出这句话,不仅方天泽脸色忽变,而且他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汉广向来是内敛的人,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怎么就说出了这等话,忙向方天泽赔礼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
方天泽在他夫人这方面肚量小得很,摆摆手站起来追着沈修宜走了。
吃饭时,八皇子觉得方天泽和汉广有些奇怪,下午还凑在一起商量剿匪事情的两个人,此时却互相冷淡得很。
他凑到汉广身旁问发生什么事,汉广扒了一口五谷饭,淡淡地说没事。八皇子又凑去方天泽身边问,沈修宜觉得他吵,把他推去桌子的另一旁。
八皇子还想过来,却见沈修宜已经开始撸袖子打算扔人,只好退到汉庭身旁作罢。
方天泽与无崖子说好让他继续与盗贼虚与委蛇,待他们攻上山把他女儿救下后,再把她送回来给无崖子。
无崖子连声说好,临别前他踌躇一番,把方天泽喊下,继续说:“夫人长期服药,对身子不好。”
“嗯?”
方天泽不知道避子药的事情,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无崖子见他这副模样,只以为这位大人不愿意他人搅和家事,只好摇摇头作罢,让方天泽他们趁天色好早些回去。
众人坐在马车上回青州时,八皇子把来的路上从沈修宜头上拆下的钗子还给她,还笑话她怎么戴来戴去就这么一支钗。
沈修宜一把将自己的糖葫芦抢过来,道:“我的糖葫芦最好看。”
方天泽笑着摇摇头,从将军府到侯府,自家娘子都是这样,用惯一样东西就会一直用,怎么也不会腻。
沈修宜把这只伴她许久的糖葫芦拿在手里玩,来青州后她就没吃过这些零嘴,一时想起来嘴馋。还有那青州好吃的大橘子。
初来时,方天泽哄她说橘子时候未到,让她乖乖等待。全然没让她知道城郊大片的橘子林因为盗贼的火烧洗劫,已经许久不曾开花结果。
眼下她凑在方天泽跟前,撒娇道:“想吃糖葫芦。”
“等忙完这些事给你买。”
方天泽初来青州时,就听人说街头有家糕饼铺子的糖葫芦做的极好。之前一直没时间带她出去,等把那群盗贼一网打尽,他定要带沈修宜去吃个够。
“好。”
沈修宜一时开心,又是向来不顾及他人目光的性子,像只小猫一样用头蹭进方天泽的怀抱。八皇子见这对夫妻又开始旁若无人说说笑笑,忙起身到车辕上与赶车的汉庭和汉广挤在一处。
“殿下,你怎么出来了?”
“腻,太腻了。”
八皇子拍拍汉庭的肩膀,表示真是难为他听了三天的墙角。
汉广听着车里的说笑声,又听着身旁这两人的吐槽声,自己望向远处的高山,告诉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何必日夜挂念。
待马车快到官驿时,八皇子老远就看见大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素净衣裳,用一只钗子挽起头发的女子。
“沈修宜?”
八皇子见那副打扮分明就是沈修宜,有些疑心车内的人是不是提前下车了。
“嗯?”
沈修宜在车内撩起帘子,出来看八皇子为何叫她。她一抬头也发现了不远处的“自己”。她让八皇子让开,自己挤在汉广身旁细细地看那人是谁。
方天泽看到沈修宜出去没回来,也跟着出来。汉广见全部人挤在这前面,又见官驿就在不远处,干脆“吁”一声把马车停下。
“学人精!”
沈修宜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气得把手里的钗子往地上一摔,蹦下车冲上前去抓人。荀小姐也是轻车熟路,见她来追转身就跑。
转眼间两个人都冲进官驿消失在众人眼前。
方天泽见荀小姐这般挑衅,怕沈修宜是饶不过她,连忙追上去以免闹出人命。
八皇子和汉广见又有好戏看,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笑嘻嘻地跟在方天泽后,势要好好看看这人急得红了脸的狼狈模样。
这会马车旁只剩下那一人拾起地上的钗子,吹了吹上面沾上的尘土,细细收进自己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