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心腹臣大胆谋大逆 贞烈女清白赴清流
兰窗侠影
第四十一回 心腹臣大胆谋大逆 贞烈女清白赴清流
上回书说,葛王和王妃在书房中,西窗剪烛,共话别后之情。葛王问起家中情况,王妃满怀温情地一一细说。
说起额娘如何虽然年迈花甲,一头乌黑的头发却仍柔顺亮泽,满口牙齿也一颗都没松动。老人虽然出家修行,在清安寺每日吃斋念佛,却时时牵挂亲人,为儿孙们虔诚祈福。知道儿媳要来济南,老人赶忙亲手缝制了真丝凉衫给儿子,“乌禄从小就不怕冷,只怕热,听说那里比辽阳热多了!”
又说起李石舅舅,虽然告病辞官回乡了,身体强健得很,上山打猎下河捕鱼,一刻也闲不下来。射到的鸟兽,捕到的鱼虾,一大家子人都吃不完,总是送到外甥家来,不要都不行。王妃临来之时,舅舅再三叮嘱她转告葛王不要张扬,宁可庸碌无为,不要得罪小人,遇事要冷静。
“忍受,忍耐,忍让!”王妃说道,“舅舅说,莫与小人结仇,小人自有对头!元瑛表妹在旁边连说,‘好了,好了,阿玛,表哥那么稳重的人,不用您教他的!’”
“元瑛也来了呀!”葛王见王妃绘声绘色地说着这些家人,仿佛身临其境,倍感亲切。
葛王和王妃聊到三更天,方才熄灯上床。夫妻久别,更胜新婚,恩恩爱爱,不尽缠绵。
此后,每天白日里,葛王去府衙办公施政,公余则读书理文,教育子女。王妃安排生活,料理家务,相夫教子,十分妥帖。乌禄经历荣华富贵,看惯世事沉浮,只觉得人生一世,得妻如此,便已心满意足,江山不换。素日所受之猜忌压制和诸多委屈,皆可以忘于脑后,弃之九霄云外。
这一日,五月十六,传说是上古舜帝的寿诞,按济南当地的风俗,这天在舜耕山有庙会。葛王和王妃换成普通商户的衣着,带上两个孩子微服出游,感受寻常百姓家的乐趣。
庙会上,捶丸蹴鞠,角力相扑,皮影社戏,面人泥塑,各色活计,好不热闹。葛王却带着家人来到舜帝庙里,指着墙上壁画,问允恭说:“孩子,你知道舜耕山的故事吗?”
允恭说:“阿玛,我只听老师说过尧舜禅让的故事,不知道舜耕山的故事?”
乌禄说道:“最初,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他在这个山坡上开荒耕种。刚来时,这里只是一片荒山,但一年之后,这里就成为了村庄;两年之后,这里就成为县邑;三年之后,这里就成为了一个繁华的都会。”
允恭问道:“阿玛,舜真厉害,他是怎么做的呢?”
葛王温和地蹲下身来,告诉他说:“允恭!舜善于学习,善于总结,用心钻研,所以不论做什么,种地、捕鱼、制作陶器,他都能做到技艺精通,身为表率,能够帮助别人,指导别人,让大家跟随他而有所收获。这就是利导!舜乐于奉献,用心沟通,言语让人乐意接受,能够改变民风,让人们知耻慕德,让大家跟随他而有所长进。这就是德化!用自己的本领和成就去造福众人,用自己的言行和道德去感化众人!导之以利,化之以德,这二者结合就是政治的最高境界!让人如逢甘霖,如沐春风!这样的人,谁都会信任他,乐意追随他!”
小塔娜娇憨地钻到葛王的怀中,说道:“阿玛,你说话真好听!”王妃在旁边看着丈夫和一双儿女,心中充满了温馨和幸福!
一家人在庙会逛了一整日,傍晚方才回府。
夜晚,孩子们玩了一天,倦了,早早睡觉去了。王妃用水晶浅碗端着一碟樱桃,送到书房。葛王放下书卷,见王妃身如春柳,面如皓月,香酥手、水晶碟和那些色泽娇嫩的樱桃,一切都完美无瑕!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
“王爷,”王妃略有羞意,朝窗外看了看,走过去将帘子放下,方才回来,笑着将一枚紫樱桃喂入葛王口中:“这粒熟透了,最大,最好吃!”
葛王也挑了一枚黄樱桃喂给王妃吃:“这种也很甜!你尝尝!”
王妃笑道:“今天在舜帝庙里,看到舜帝二妃的画像,我看到王爷在那里出神了好久。王爷有没有觉得那画上的女英很像一个熟人?”
葛王笑道:“画上的美人都相似,但都不及爱妃这般完美!”
“王爷,正正经经和您说话呢,”王妃笑道:“那壁画上的人,真的很像元瑛表妹,不是吗?”
“这么一说,的确是有点像元瑛!”乌禄点头笑道。
“王爷,你觉得元瑛表妹怎么样?”王妃认真问道。
“元瑛容貌美丽清秀,性格活泼可爱!”葛王笑道,“只是眼界太高,将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男子能够得到她的青睐,有福消受她呢?”
“她早已有了心上人呢!”王妃笑道。
“哦?”葛王忙问道,“谁呀?”
“你呀!”王妃点了一下葛王的鼻子。“装糊涂!”
“我真不知道!”葛王感受得到表妹对他的情义,但从来都只是当作兄妹亲情来看待。
王妃抓住葛王的手,笑问道:“我们把表妹娶回家,王爷觉得怎么样?”
葛王点一下王妃的鼻尖,笑道:“傻瓜,别想了,表妹是名门千金,舅舅不可能让她给人作侧室。”
王妃笑道:“王爷,您不要担心那些,表妹娶过来,不是做妾,一样的明媒正娶,一样牵一百匹马去订亲,我和表妹就如娥皇女英一样,共同伺候老人,照顾孩子。这次来济南,若不是托付元瑛表妹在家照料,我也不能安心来的。额娘也喜欢元瑛表妹,允恭和小塔娜也都亲她。”
“唉——”葛王叹息一声,对王妃说道,“我如今这样漂泊不定,没有照顾好你,没照顾好家,更不能委屈元瑛。”
“王爷,别这么说!”王妃笑道,“千金难买我愿意!为我爱的人,怎么付出,我都心甘情愿乐此不疲。这一点,元瑛和我一样。我来之前,和她说了好几夜知心话。她说,此生若是没有合乎心意的男子,便出家修行,祈福来生。我问她,什么样的人才是合乎心意的。她说,像表哥这样就差不多了。”
“差不多!”王妃又点了点乌禄的鼻子笑道,“别得意,她对你的评价,也只不过是差不多!”
乌禄抱住王妃,长长地亲吻一口,笑问王妃道:“你对我的评价呢?”
“不告诉你!”但王妃柔情缠绵的回吻,却已经明明白白地把答案告诉给了丈夫。
……
两人回房,一场亲密无间的情爱之后,葛王心满意足。窗外,那轮圆月透过薄薄的纱帘照进来。葛王看着酣睡在怀中的王妃,低头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睡梦中的王妃,也感受到了他的爱意,轻轻地抚摸他的胸膛,发出娇憨的梦呓。
葛王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句熟语——“恩爱夫妻不到头”。葛王不禁想到自己的父母,就应了这句话。父王和母妃就是一对恩爱夫妻,但父王不到四十岁英年早逝。母亲伤心欲绝,不愿再嫁,出家念佛,戴发修行。
“如今,我已经三十岁了。若是我也如父王一样早逝,我的达木兰该怎么办?”葛王躺在床上,对于神鬼莫测的命运充满了敬畏之心。
“人生苦短,唯有珍惜!”葛王在心里反复默念,拥着王妃,渐渐入眠……
却说中都燕京,永安新城,皇宫大内,贵妃唐括定哥从那日与金帝迪古乃撕破面皮,她再也没见过金帝,寒心至极。
她回想起和迪古乃的相识,他如何殷勤地通过女管家贵哥送各种贵重的珠宝首饰给她。她回想起与迪古乃在一起时,他说过的那些赞美她的甜言蜜语。她回想起丈夫完颜乌带为帮助迪古乃篡位,不惜担着血海般干系谋反弑君,最后却被迪古乃害死的那些事情。
是的,乌带虽然是她找人杀死的,但是金帝迪古乃逼她杀的。定哥受金帝迪古乃的逼迫,谋杀亲夫。那时,她并不恨迪古乃。她总认为,迪古乃虽然对别人残酷无情,对她还是一片真心,所以才不择手段地想要得到她,把她召进宫来,封她为贵妃。
“那次,他还说过,要册封我为皇后,效法舜帝,娥皇女英,两后并立!”定哥想道,“他变了心,我便作了皇后又如何呢?徒单皇后不也是守活寡一般?”
“我为他付出那么多,甚至为他杀了乌带,他如今却把我当作抹布一样丢弃在这里!”定哥越想越恨,对迪古乃再无一丝情义,只有满腔的仇恨,“我要报复他,让他后悔一辈子!”
定哥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毫无理智,也再无羞耻之心。
她想出一条复仇之计,让自己宫中的亲信抬着一个大筐出宫。宫中守门的禁卫照例检查筐中物品,打开一看,却是贵妃的贴身内衣。禁卫顿时吓坏了。贵妃定哥派人过来责问:“大胆奴才!竟敢翻看皇贵妃的贴身衣物!贵妃娘娘禀告皇上,你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禁卫赶紧磕头求饶,贵妃娘娘方才息怒。
下次再有贵妃宫中的人经过,禁卫都赶紧放行。定哥于是找人把自己的旧情人,原来在完颜乌带府上的奴仆阎乞儿,装在筐中,抬进宫来。那阎乞儿进得宫中,还道是艳福天降,便化妆成宫娥留在宫中,与贵妃定哥肆意偷欢。
“你迪古乃不是喜欢偷别人的老婆吗,老娘如今也让你尝尝作活王八的滋味!”定哥横下心来,毫无节制地纵情极乐。那阎乞儿见她如此放荡,喜出望外,受宠若惊,自是竭力逢迎,哪里还记得顾惜性命考虑后果?
反而那亲信女管家贵哥见贵妃如此肆意疯狂,她也不敢劝阻,提心吊胆只恐事发殃及自身。
她偷偷通过内侍去求见皇帝,金帝迪古乃还道她是代她主人贵妃定哥来求情示好,不肯见她。贵哥不敢回贵妃定哥处,只是央求那内侍。侍者再去禀告,金帝方才召见了她。
贵哥跪在地上,向金帝迪古乃告发了此事。金帝万万没想到深宫大内会出这等丑事,气得差点吐血,却也只能强压怒火,下旨将唐括定哥赐死,将阎乞儿活剐碎尸,一众知情不报的宫女也都被绞杀。女管家贵哥原本在帮迪古乃私通定哥之时,就已经和他有染。此次因告发女主有功,又得宠了,被金帝迪古乃升为莘国夫人。
盛怒之下,迪古乃将定哥之妹丽妃唐括石哥也逐出宫去,后来一想,丽妃出了宫,更是不堪设想,便仍召回宫中,降为修容。石哥胆颤心惊,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来取悦金帝,迪古乃又宠幸石哥,发泄数次,怒火方消,不久仍恢复了石哥丽妃的名位。
隔了几个月,这一日金帝迪古乃退朝之后,留下徒单贞到上书房单独问话道:“上次萧好胡举报萧裕那事,审问清楚了吗?”
徒单贞回道:“问清楚了,萧裕也全都招供了。”
“他真的承认了?!”迪古乃不肯相信。
原来,当初和迪古乃一起谋反弑杀完颜亶的众人当中,秉德、唐括辩、乌带、忽土、阿里出虎、大兴国六人获得御赐丹书铁券。前三位都曾经拜为丞相,位极人臣,但如今却都家破人亡。完颜秉德和唐括辩因谋逆罪被迪古乃诛连九族。在外界看来完颜乌带是因病而亡,未被抄家灭族,在极少数知道内情的人看来,他的结局更是耻辱悲催,令人唏嘘!
右丞相萧裕兼中书令,此时虽大权独揽,势倾朝廷,见到前面这三个人的凄惨结局,不由不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表面上看,金帝迪古乃欣赏他的才干,对他倚重信任。前段时间,有人告发萧裕擅权专断,金帝也只是把萧裕叫来,诫勉敲打一下,不以为罪。
迪古乃自己在相位上干过,知道萧裕位高权重,难免有人嫉妒。萧裕的弟弟萧祚是左副点检,妹夫耶律辟离剌为左卫将军,势位相倚,犯了忌讳。金帝迪古乃于是将萧祚调为益都尹,辟离剌调为宁昌军节度使。
萧裕见皇帝突然降诏,把他的亲属调离京城补外缺,心中顿时紧张起来。又见皇帝重用自己的亲弟弟完颜衮作太师,为左丞相领三省事,萧裕知道这是迪古乃安排来制衡自己的。
萧裕深知迪古乃猜疑心重,残忍嗜杀。在迪古乃看来,世间众人,不过是他用来达到目的或满足欲望的工具,一旦无用或见疑,则弃之如草履。前车之鉴实在惨烈,萧裕不得不另做打算。于是与前真定尹萧冯家奴、前御史中丞萧招折、五院节度使耶律朗、博州同知萧遥设以及自己的女婿耶律遏剌补等人密谋,想立亡辽豫王耶律延禧之孙,复兴辽国。
萧裕派亲信萧屯纳去结交西北路招讨使萧好胡。萧好胡表面上对萧裕派来的人毕恭毕敬,在密室中对萧屯纳说:“好胡也有意重振大辽,只是势单力薄,丞相大人愿意举旗,好胡自然誓死跟随!只是不知道还有哪些人会一起共同举事?”
萧屯纳想要他坚定信心,便将萧冯家奴、萧招折、耶律朗等几个位高权重的人名告诉了他。萧好胡与耶律朗原本有仇,听说耶律朗也参与了,心中打定主意要趁机报仇。于是一面好酒好肉招待萧屯纳,将其拖住。一面秘密上奏告发了萧裕谋反之事。
金帝迪古乃不相信萧裕会谋反,特派徒单贞去审问萧裕,不想萧裕一一招供了。
金帝迪古乃惊愕不已,犹自不能尽信,下旨派人把萧裕带上来,亲自审问。
萧裕也不下跪,只是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迪古乃问道:“萧裕,你对朕到底有什么怨恨,要做这些事呢?”
“陛下原来凡事不论大小,皆与臣商议,而前次将萧祚和耶律辟离剌等人外放,却不让我知道。皇上安排左丞相制衡我,他口口声声说我专权,处处提防我,想来也是陛下的旨意吧。陛下与秉德、唐括辩、乌带及臣等约同生死,赐丹书铁券给我们。如今秉德和唐括辩都被诛杀。乌带更是死得不明不白。接下来估计就轮到臣了。我害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之所以谋反复辽,不过是想要苟免于死而已。”萧裕停了一下,又自叹道,“唉——,想当年,太宗子孙无罪,最后却都死于臣手,臣之死也是报应,所谓罪有应得吧!”
“朕乃是天子,如果对你有疑心,即便是你弟弟和你妹夫这些人都在朝堂,朕难道就不能办你吗?朕调他们外任,是怕你遭到嫉恨!这是保护你!你因此而怀疑朕要害你?你实在是大错特错了!”迪古乃越说越气,缓了一口气,又说,“至于说太宗诸子,岂独是因你而死,那是朕为国家考虑,不得不为的事情!”
金帝迪古乃想了想,又对萧裕说道:“你与秉德、唐括辩等人不同。朕与你相识以来,一直赤诚相待,视同手足。你今天虽有此罪,朕仍然可以饶你性命,只是不得作宰相。朕免你一死,让你终身守着你祖先坟垅吧。”
萧裕方才跪伏谢恩,说道:“谢皇上宽恕,臣既犯如此罪逆,有何面目见天下人!臣但愿绞死,以警戒其余不忠者!”
“好!”金帝迪古乃拔出小刀,刺破左臂,用右手取血涂在萧裕的脸上,对他说道:“你死之后,知道朕并没有怀疑你的想法!不要怨恨朕!”
萧裕说道:“久蒙陛下不同寻常的恩遇眷宠,我也一直对陛下敬若神明,感恩图报。现在是我自己错谬,后悔也来不及了!”
金帝迪古乃挥泪将萧裕送出门去,回到龙椅上,立即下诏将参与谋反的所有人都处以绞刑。萧裕的家人免死充军,流放边州。西北招讨使萧好胡因告发此案有功,升任枢密副使,赐名“怀忠”。
葛王乌禄一家在济南府过着安稳幸福的好日子。远在皇宫的金帝迪古乃对于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王妃亲临济南府,葛王拜谒舜帝庙,这些情形都有人添枝加叶绘声绘色地报告给皇帝。
葛王知道金帝迪古乃猜疑心重,所以一向对于官场事务小心谨慎,不求功,不求利,更不求名,少年时那些建功立业的想法,早已消磨殆尽。他只想在躲在人缝里,悄无声息地保家全身。
然而,京城来的一道圣旨,还是打破了他在泉城济南的宁静生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葛王乌禄即日免济南府尹之职,任西京留守。钦此。”
传旨内侍作势扶起葛王,道贺说:“恭贺王爷!”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葛王谢恩。他皇统年间便曾官拜尚书,天德年间也曾经任东京留守、燕京留守,如今从济南府尹改任西京留守,虽是升迁,却也并无喜色!
谁料那内侍又传了一道皇帝口谕,顿时令葛王乌禄如五雷轰顶,呆立当场!
“皇上口谕,着葛王妃乌林荅氏进宫。太后和皇后对葛王妃思念心切,望王妃早来团聚,幸勿逗留。”
显然,金帝迪古乃对葛王不信任,但又没有什么理由加害于他。于是将他调来调去,不让他生根。如今调他到大同任西京留守,金帝仍不能放心,知道他夫妻情深,便要他将王妃送至京城,留作人质。
但明眼人谁不知道,名义上是皇太后和皇后召葛王妃进宫,其实是皇帝垂涎葛王妃的绝色容貌。一旦进了皇宫,后果不想而知。贵妃、丽妃、昭妃及诸嫔修仪中多有前例,不胜枚举。
乌禄心情沉重回到王府内室,不得不把圣旨和口谕都告诉了王妃。王妃听了,有如晴天霹雳,几乎晕倒。
葛王抱住王妃,咬牙道:“爱妃别怕,大不了,我不做这个王爷,也不当这个官了,我上表辞官,我们回老家,我们做平头百姓总可以让他放心!”
王妃此时方才镇定下来,叹道:“唉——,王爷,恐怕没那么容易呢!”
王妃冷静分析道:“王爷此时辞官,只一条‘抗旨不尊’的罪名,便有让人无法承受之重。王爷有什么不测,咱家自然天塌地陷,哪里还能做什么平头百姓。”
乌禄一时怔住,方才明白迪古乃这次分明是要他的性命,除非他能如秘书监完颜文那样甘受夺妻之辱。
王妃此刻心中主意已定,故作轻松笑道:“王爷,我们也别把事情想得太糟糕。我听说皇太后近来身体抱恙,原也曾想去进京探望婶娘的。徒单皇后当年原本和咱们府上也多有走动,和我情同姐妹,召我进宫说说话,我们也不必多想!便是今上,当年见到我也是温文尔雅,极有礼节的!”
乌禄与迪古乃是堂兄弟,少年时与迪古乃同窗共读,交情甚笃。乌林荅氏与乌禄幼年就订了亲。十四岁成亲后,她与合剌的妻子裴满氏、迪古乃的妻子徒单氏这些叔伯妯娌相处一直都颇为亲密。迪古乃的嫡母徒单氏和生母大氏也都挺看重这个侄媳。年节生日之时,亲戚长幼之间,互相走动,彼此关照,十分和睦。
只是为了皇权大位,叔侄兄弟互相猜忌,经历几番血腥杀戮,当年那个敦睦亲密的大家族早已不再。当今皇上迪古乃也早已不是那个温文儒雅的兄长。
王妃心中清楚,却笑着安慰葛王说道:“放心吧,王爷,请相信我的智慧,我会处理好这事的。王爷,您呢,开开心心,做好准备去西京赴任;我呢,高高兴兴,做好准备进京拜见太后和皇后,然后再来西京找王爷。王爷明日且回复使者,宽缓两天时间给我收拾行装,大后日,我便随他进京。”
葛王素日知道王妃待人处事的能力,虽然担心她太善良,不知人心险恶,却也别无更好的方法,便只能先依言去做。
王妃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牺牲自己保全亲人。她自是知道,那迪古乃早已没有底线,不可能为礼节约束。她若进京,必定被污。她只有一死,方能保全名节。但她若死在葛王府,葛王难逃抗旨之罪。所以,她不能死在亲人的怀抱里,她必须遵旨进京。她只有死在进京的途中,迪古乃才无法将“抗旨”的罪名扣在葛王的头上。
王妃深知,葛王待她感情至深,若知道她准备一死全节,以他的血性,必不肯令她独行。所以王妃只得在他面前,装作轻松无事的样子。
待葛王出门,去府衙交接公务,王妃首先把老仆张仅言找来,说道:“张叔,您是王爷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人。我这里写了一封信,您带着这封信,现在就出发,去泰山上庙里,把信放在香案上,代我向上天祷告,我一定不负王爷,使皇天后土知道我的心志。然后,您回来,待王爷启程赴任之时,再将信交给王爷拆阅。切记切记。”
待张仅言骑马走后,王妃把家中奴仆都叫来,向他们说道:“我自初年嫁到这个家里,时至今日,从来没看到王爷做过什么有违道德的事情。这些年,在我们皇家宗室当中,那些被怀疑猜忌的人,往往都是因为他们的奴仆居心不良,怨恨主人,诬告陷害他们所致。你们都是先国王在世时就在王府的旧人,当念两代王爷对你们的旧恩,不要妄图卖主求荣。你们记着,如果有违此言,哪怕我死后,于冥冥之中也会清清楚楚看着你们所作所为。”众人闻言连连答应,感念王妃素日的恩情,都不禁流泪哭泣。
王妃止住众人哭泣,分别赏赐了若干钱物。她教他们收拾行李,准备随葛王搬家去西京大同。
次日,王妃又把两个孩子的衣物行装整理好,交代允恭要担当哥哥的责任,照顾妹妹。嘱咐小塔娜,额娘走后,要听阿玛和阿哥的话。
小塔娜娇声说:“额娘,那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王妃抱起女儿,指着那盆达木兰,告诉她:“小塔娜,你看,这花儿是不是像耳朵?你想额娘时,就悄悄告诉它,额娘都会听见的呢!”
最后的离别终究还是来了,王妃却只是轻松地对丈夫笑道:“王爷,您得拿出点往日的气概来,孩子们都在看着他们最崇拜的阿玛呢!王爷,您放心吧,我必保护好自己,不负王爷!我们都不用伤感,我很快就会回到您和孩子们的身边!”
王妃轻盈地上了马车,笑着从车窗挥手与家人告别。乌禄右手抱着小塔娜,左手牵着允恭,立在初秋的晨风里,一直到马车消失在驿道拐弯处,仍久久不肯离去。
一路上,王妃不再言笑。那侍者猜到王妃不会进宫,害怕她在路上出事。所以一直严密看护着。
这一日傍晚,终于来到燕京府良乡地界,一行人在驿站停下来。王妃下了马车,抬头看见驿站门口的匾额题写“固节驿”三个大字。回身又看到傍边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便问驿丞这河叫什么名字,驿丞回说:“禀王妃,这小河没有什么名字,因为水特别清,大家就叫它小清河!”
“好!”王妃点点头,回身对那一直跟车监视的内侍说道:“公公,辛苦你们千里护送,明日进宫之后,也不知何时有缘再见各位,今日我做东,请大家在这驿站喝杯水酒,洗尘解乏可好?”
那内侍见王妃言语谦和,礼数周全,且知道她这一入宫中,必定受宠,忙说道:“王妃如此讲究,我等再不承情,便是不识抬举了!”
于是,众人就在驿站中和驿丞一起杀鸡宰羊,张罗晚宴,猜拳赌酒,热闹起来。
王妃乘机悄悄避开众人,来到小清河,静静地走到水中,越走越深。那血色残阳映红的河水,轻轻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一代芳华,香消玉殒。那漫天霞光,渐渐变暗,最后一抹残红也黯然消逝。
无边夜幕,沉沉合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青云志淡黄粱一梦 红尘念远白发三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