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规矩不可不立

    沈眉庄先是常在，侍寝之后很快便被晋封为了贵人，又过了没有多久，便得了封号，紧接着，便是升为了嫔位。后宫之中，有无封号，身份天差地别。眉庄入宫半年不到便得了封号，已然能够看到她的未来。

    八月时，花房培育出一株珍贵的绿菊，沈眉庄素爱菊，本以为皇上会赐给眉庄，却不想皇上并没有赐给任何人，只是命人在御花园中摆放，让一众妃嫔前去观赏。

    “今日良辰胜景，又有绿菊贵稀，咱们一众姐妹难得齐聚相集，华贵妃妹妹也来了，不亚兰亭，咱们须要赋诗，尽欢而散。”虽说后宫女子，无须多读书，只需识字知女戒即可，但是她们都是豪门望族出生，又怎会不知诗词歌赋。

    柔则看了一眼宜修，想到了之前在府中之时，她们姐妹常常斗诗，今日想起曾经光景，便也忍不住符合笑道，“既然要赋诗，便由本宫来定题了。”她环视众人，“诸位妹妹认为如何？”

    众人自然不会反驳。柔则缓缓道，“限八个诗题，四个七言绝、四个七言律，拈阉咏句。是何八题？蝉琴、蝶拍、鱼梭、燕剪，是七言律；茉莉花、萱花、海棠花、水仙花，是七言绝。”先将各题书成八纸折好，盖于空盒内，挨次送去，茶到拈开，绝句律诗随意赋就。

    宜修掩唇而笑，“姐姐，若是答不出，该如何惩罚？”

    柔则调侃道，“若是答不出，便让敬事房撤了她的绿头牌一月。”她再次环视众人，“如何？”

    一众妃嫔围坐，笑着赏花吟诗，此时的甄嬛，因五谷不分，四肢不勤，在辛者库没少被责罚。即便是宫中的宫女太监，一月也可以见一次家人，在东直门，隔着一个小小的栅栏。

    甄嬛本是有机会同家人见面的，只有见了家人，她才好让娘亲在外运作，才有机会逃离如今的困境。可因她什么都做不好，不是被罚跪便是因为顶嘴被掌嘴、关禁闭。不过半年，她的自尊，她的骄傲，甚至于她一直自得的细腻皮肤，都不复存在。

    “姑姑，你打我吧。”

    甄嬛跪在青面老嬷嬷痛哭流涕，她抱着老嬷嬷的脚，再也忍受不了一日。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更不明白为什么被称作圣明的皇上，要如此苛待她。她问过辛者库的管领，老管领告诉她，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传来消息，对她，万万不可心软，更不可被她言语迷惑，轻待于她。什么时候，她的心性磨平了，什么时候才可让她做些轻松的活计。

    行不回头，笑不露齿。痛苦不许哭丧脸，再高兴也只能抿嘴笑。挨打了，也只能默默受着，不能出一声……事做不好，说错了话，便会被罚。不给吃饭，是最轻的惩罚，被打，也是常事。最为痛苦的是，罚跪墙角，一动不动便是几个时辰，十几个时辰。还有人看着，腰不能动，姿势不能变，更是不能承受不住摇晃身形。便是五谷轮回，也只能憋着，若是憋不住，那便只能由跪着的姿势排出，任由尿流一地。若是看管的宫女、姑姑有意刁难，还会在罚跪前逼着喝下一杯清肠汤药，一边看着她罚跪，一边嘲笑她屎尿都控制不住……一次次的打罚，一次次的羞辱，让甄嬛奔溃。

    “她可有自尽的想法？”皇上坐在龙案前看着奏折，听着青面老嬷嬷汇报甄嬛的情况，淡淡问道。

    老嬷嬷摇头，“并无。”皇上轻笑，“她心性倒是坚韧，懂得忍辱负重。”他笑出声，笑中满满的嘲讽。“你说，她会如何脱困？”他抬头看了一眼老嬷嬷。

    老嬷嬷勾唇一笑，“那就得看皇上愿意给她什么机会了？”

    皇上重新低下头，以朱笔勾绘奏折，“你觉得，甄嬛如何想？”

    老嬷嬷面上坚定，“爬，拼了命的往高处爬！”她笑着，“爬出辛者库，爬到皇上的身边，爬到皇上的床上。”

    皇上哼笑一声，“那便给她一个爬的机会吧。”

    甄嬛代老管领给皇后、皇贵妃、贵妃送木匣，这是她第一次踏入后宫，她并非没见过世面，珍宝之人，可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华贵妃四个月前早产，孩子一落地，哭都没来得及哭一声，便没了气息。这个孩子，被皇上破例计入宗牒，列为皇九子，命名福沛。贵妃失子，心情哀伤。皇上为了让她心情愉悦，命人在她的院子中种满了她喜欢的海棠，海棠落后，便命内务府以珠宝雕刻，将珠宝玉石海棠绿叶绑在枯枝上，只为让华贵妃心情愉悦。

    “华贵妃的贵妃朝冠与皇后相同制式，都为三层金顶，凤凰七枝，用金只差三两。”跟甄嬛一同来送木匣的斐文一双眼睛仿佛不够用，将木匣放在翊坤宫后，九九不愿离去。

    甄嬛眉头微皱，对她这副模样，着实是打心底看不起。“以色侍人，能得几时。”

    斐文并未听出她言语之中的嫉妒，只是带着艳羡道，“以色侍人也是种本事不是。”她看着甄嬛，带着少女的天真，“听闻华贵妃，美艳无人能及。”

    甄嬛与斐文各捧着一个木匣到了赏花的园中，园子里里外外许多人，有侍卫，也有宫女太监。宫女们提着熏香，站在一众妃嫔周围。她们端着各种茶果，热毛巾，以及各色的热茶。不同的茶要配不同的茶盏，一众宫女站在一旁，捧着茶盏，拿着茶壶，旁边还有几个碳炉，上面是一户户以待冲茶的热水。

    人墙之中，甄嬛看着眉庄一身缂丝长衫，手指上带着一个双喜字錾金扳指，发髻上是金累丝九凤钿口，面色红润，喜气自内而出，可见日子过的有多好。

    甄嬛看着她的好姐妹，心中不免生出了一抹兔死狐悲的悲凉之情。曾经的两人多么的好，可是如今呢？她入了辛者库半年了，受尽羞辱苦难，可她呢？再看向她身边，不过几面之缘的安陵容虽然衣着素淡，却又有两个侍女随时在身边伺候着，伸手便有人递上热毛巾，再伸手，一杯新茶便换上。

    眉庄手拈一纸，是茉莉花，韵分香字，她略微思索，便张口道，“清芬堪伴幽北凉，送得薰风满院香。来自越裳移种后，六宫争秘绿云傍。”

    宜修道，“诗虽平常，却成得迅速，惠嫔可免罚。”

    惠嫔旁边坐着的是安陵容，安陵容一贯不善诗词，拈来一纸，是萱花，韵分风字。她想了许久，面上露出一抹难堪之色，最终还是一字吐不出，低头认罚。

    甄嬛扬声，“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甄嬛奉命来给两位娘娘送匣。”

    周围的太监忙围了上去，伸手拦住了她。沈眉庄听到她的声音，忙站起转身，见到她的一瞬间，红了眼眶。

    年世兰微微皱眉，讼芝便呵斥道，“大胆，肝胆惊扰娘娘们赏花吟诗。”

    沈眉庄先是看了一眼皇后，见她面上并没有扫兴之色，才缓缓道，“不知是不是皇上差内务府做给两位娘娘的。”

    柔则缓声道，“让她过来吧。”甄嬛？她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并未记起，她便是在选秀之时便惹恼了皇上，后又因冲撞了贵妃被贬入辛者库的绣女。

    木匣普通，木匣内的钗饰却不普通。银点翠白玉钗一对两枝，皇后与皇贵妃一人一枝，寓意姐妹情深。

    甄嬛将木匣放下，她故意走到了安陵容的身边，状似不在意的看到了纸条上的字，随口吟来，“迎秋沾露绽金钟，翠带轻飘怯面风。香远北堂逾暗射，自消忧字在胸中。”

    正拿着钗饰看的宜修抬头看了她一眼，赞扬道，“妙句。”

    甄嬛微微福身，“皇贵妃娘娘过奖了。”

    宜修放下钗饰，端起茶盏，缓缓道，“你一个宫女，没想到竟有如此才华。”她看着甄嬛身上的衣衫，辨别出是辛者库的衣服，“在辛者库有些大材小用了。”

    甄嬛心中似打鼓，她低着头，看着地面，不敢抬头。

    沈眉庄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中不觉有些担忧。她知道甄嬛心中委屈，吃了不少的苦，她这半年多，也在不停想办法救甄嬛出辛者库。她看着不再继续言语的宜修，又看了一眼皇后以及年世兰，缓缓开口道，“东西已经送到了，你们下去吧。”她明甄嬛想要平冤，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是此时并不是好时机。

    惠嫔说话，身份卑微的甄嬛自然不能不听，她微微福身，一旁的斐文说了一句“奴婢告退”，便同甄嬛一起退着离开了。

    两人走远后，年世兰不悦道，“确实有些才华，但是太没规矩了，也不知内务府那帮嬷嬷，都是怎么教导的。”

    柔则看了她一眼，“贵妃所言极是。”她面上虽然没有不悦，却含着一丝指责。一个奴婢，不自称奴婢，反而直说自己的姓名，主子没问，她有何资格自爆姓名？这便也算了，退下也不知告退。

    宜修看向柔则，“姐姐，这等奴婢，还是该要嬷嬷们好好管教才是。”其余人忘了甄嬛是谁，她可是记得清楚。她不止记得清楚甄嬛，她还看到了甄嬛掩藏在心中的野心以及对权力富贵的极致渴望。

    “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眉庄不忍甄嬛受罚，便道，“小小辛者库奴婢，没见过世面，见到皇后娘娘，皇贵妃、贵妃娘娘，难免紧张。”

    柔则微微皱眉，宜修则道，“姐姐，宫中规矩不可不立。”

    柔则点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规矩不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