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衔橛之虞
往日清冷的广场突然弥漫着一股香水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顾瑾城慢慢把车窗摇上，将快门与音乐关在车外。
娱乐庆典明明一年就有一届，可娱乐圈的这些家伙总是喜欢把庆典看得无比重要。
记者将颁奖会堂外的广场围得水泄不通，顾瑾城的车经过时，他们一个个就像是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更有甚者直接趴在玻璃上对着车里面拍。
“疯子。”顾瑾城依旧双唇紧闭，骂人的话却从齿间泄露出来。
虽然是在骂人，面对着这些镜头时还是要展露出他的客气微笑，等到闪光灯一挪开，上扬的嘴角瞬间下拉，整个人冷漠又严肃，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难以亲近的气场。
“走vip通道。”顾瑾城透过车窗上的反光看了看后面嘈杂的人群，对经纪人说。
“本来就准备走那里的。”柳明回过头，递给顾瑾城一个保温杯，“喝点水润润嗓子，等下还要上台发表获奖感言。”
顾瑾城接过水，意思性的抿了一口。
“每年都是我，一点含金量也没有。”感受着枸杞与菊花的微甜，顾瑾城把杯盖盖上，“明年再是我我就不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谁叫哥受欢迎呢？”柳明无奈道，“只要哥出现在荧幕上，那些大众评审一定会把票投给你。要是明年不想拿奖，或许只能不拍戏了。”
顾瑾城没说话。他盯着窗外的花丛，好像在思考什么。直到车子开进vip通道，两旁的景色从花坛变成水泥墙壁后，他才缓缓转回头。
“好，那我明年不拍了。”
“……”柳明被顾瑾城的这一番话吓懵了。他赶紧拿出记事本确定顾瑾城明年的行程。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真的把他吓了一大跳。顾瑾城的行程从一月到十一月都满满当当，根本没有多余的档期。
要是顾瑾城真的撂挑子不干，那光赔偿金都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更别提背后的商业价值损失。
“别啊，哥，你真不拍我怎么办？”柳明抓头，“我怕那些导演们会直接拿着刀找上门来。”
顾瑾城看了柳明一眼，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和他继续掰扯。
毕竟违约一时爽，要处理连锁反应的时候可就真的能推进去连夜火化了。顾瑾城清楚自己的工作量，清楚自己的名声，他断不可能葬送自己的前途。
说不拍戏，顶多就是过过嘴瘾。
叹了口气，顾瑾城朝柳明伸出手，“我的获奖感言准备好了吗？”
一直观察顾瑾城反应的柳明见顾瑾城其实没有消极怠工的迹象，缓缓松了一口气。他把早就准备好的获奖感言递给顾瑾城，顺带还夹了一张颁奖词。
眼尖的顾瑾城一眼便看出了柳明夹带的私货，“这是什么？”
柳明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次娱乐庆典新增加了一个原创歌手新星的奖项，他们说需要一个巨星作为首次的颁奖人……”
说完，还不等顾瑾城拒绝，柳明就双手合十拜托道，“哥，这次策划人是我大学舍友，您就帮帮忙，求你了，拜托拜托。”
看着柳明这副模样，哪怕拒绝的话都到了嗓子眼，顾瑾城还是咽了回去，不说接受也不说不接受，只打开对着的颁奖词说：“下次先和我商量好。”
这就已经算是同意的意思了。柳明喜笑颜开开始和顾瑾城汇报这次的原创歌手新星的情况，“这次原创新星可厉害了，入围者全部都是在原创音乐界特别有名的人。尤其是这次的获奖者，在音乐平台上有百万粉丝，仅凭第一章专辑就拿到了原创新星的奖项。长得也好看，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林阳？”
顾瑾城翻看颁奖词的手顿了顿，“叫什么？”
“林阳。”柳明用手指在手心上比划，“森林的林，太阳的阳。”
顾瑾城靠在了真皮椅背上，他知道柳明说的是谁。
林阳，对大众来说，他是ff音乐的知名原创歌手，是今年华语乐坛冉冉上升的新星，是热衷实验室音乐和不对称节拍的疯子，也是能把摇滚和民谣有机结合的天才。
但是对顾瑾城来说，林阳的身份很单纯。
林阳是顾瑾城男友林炜毅的儿子。
林炜毅是在娱乐圈资历很老的演员。他以前是沿海地区的明星，经常参与ytv的录制，不过后来随着内陆娱乐圈的崛起，ytv的影响力一日不如一日，林炜毅便找上了当时还没有大火的顾瑾城，与他捆绑了cp，成为了外人眼中的夫夫。
林炜毅刚找上门和顾瑾城说这件事的时候，顾瑾城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顾瑾城从小看林炜毅的电视长大，林炜毅饰演过的每一个角色都在顾瑾城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对于顾瑾城来说，林炜毅是他的白月光。
于是，二十岁的顾瑾城就这么到了林炜毅的家。
车子滋啦一声停在了会场入口前面，重力的失衡也把顾瑾城的回忆拉回了现实。他打开车门，伸手就要驾轻熟路地推开眼前富丽堂皇的大门，却被柳明告知，现在大门在整修，要从旁边的小门进。
小门离大门看起来不远，但其实推开之后会发现背后根本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家里房间的布置也是这样。
顾瑾城自从到了林炜毅家里后只同房了极为短暂的一段时间，后来，两人便分隔两室，再无交集。顾瑾城的房间在书房，林炜毅的房间是主人房，两间房门紧挨着，只有一个墙角的距离，但是这一面薄薄的墙，两边藏着的却是不同的世界。
林炜毅明显不喜欢顾瑾城，这一点顾瑾城也看得出来，但是他喜欢林炜毅，这就够了。能和自己的白月光住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平静又温和。
直到今年七月。
七月，对于江城来说是一年里最炎热的月份。天气潮湿闷热，连心情都变得黏黏糊糊。
也就是那个充满着烦闷与浮躁的夏天，林炜毅把林阳带回了家。
林阳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该做的事情在家里都会做。他闲暇的时候会准备早餐，也会帮忙整理家务，看到顾瑾城会问好，有时候也会用他黑黝黝的眼眸悄悄打量顾瑾城一眼。
但是顾瑾城和林阳之间就是有一层天然的隔阂，他很难接受林阳的身份与存在。林阳是自己男友的私生子，这一点对顾瑾城的打击就已经很大了，更别提林炜毅在把林阳接回家的时候完全没有和顾瑾城商量过。
“喏，这是我儿子。”那天，林炜毅把林阳推到了顾瑾城面前，这就是全部的介绍。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男孩，顾瑾城的瞳孔都在颤抖。他很生气，但生气也没有用，林炜毅从来不听他的话，何况自己和林炜毅还有合约在身，若是现在撕破脸皮，自己未来的事业也会受到牵连。
顾瑾城只好说服自己去接受林阳。
这很难，却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经过了整个八月的相处，顾瑾城慢慢习惯了家里多一个人的事实。
“我不排斥你了，可这不代表我接受了你。”下定决心的那天晚上，顾瑾城对林阳说，“在外面不准喊我，也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明白了吗？”
林阳点了头。
事实证明，对于这个承诺，林阳做的很好。一直过了一个多月，两人都相安无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锁进了盒子里，被深埋地底。
“哥，走吧，都等着你呢。”
柳明的声音打断了顾瑾城的思绪。抬起头，柳明正好奇地看着他，“想什么呢？颁奖典礼要开始了。”
“不，没什么。”顾瑾城看了一眼时间，把颁奖词最后看了一次后深吸一口气，跟着柳明到了后台。
后台有一排奖杯，上面刻着奖项的名字。柳明把原创新星的奖杯塞到顾瑾城手上，然后拉开帷幕垫着脚往外看。
“下面要公布的奖项，是今年新出的奖项，为了表彰各位原创新星的创作，为华语乐坛带来新鲜血液而特别颁发的——”
“快，哥，到你上台了！”柳明跳下台，帮顾瑾城戴好胸花理好领口。
“原创歌手新星奖！”
也就是话音未落的时刻，顾瑾城从后台走出。原本昏昏欲睡正在擦拭镜头的记者们看到顾瑾城后兴致才起来，对着他一顿拍摄。
快门声混合着人群的掌声响起，顾瑾城挥了挥手。
“现在由我公布奖项，”他打开早已经看过好多遍的颁奖词，装作是第一看那样惊讶，“荣获2021年最佳原创歌手新星奖的是——”
一个大停顿，话没有出口。
这都是颁奖词上写好的，在颁奖前，还要和主持人寒暄几句。
顾瑾城看向主持人，“你觉得会是谁？”
“好问题，”主持人露出客套的笑容。他看了看台下的人，又看了看顾瑾城，把问题抛回给他，“顾影帝，您希望是谁？”
这和颁奖词上写的不一样。
顾瑾城愣了愣。
主持人没有给顾瑾城反应的时间。他接着问：“大家都普遍认为这次的信心是林阳，您觉得呢？”
还好，在娱乐圈多年的摸爬滚打让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顾瑾城迅速反应，挥了挥手上的纸，“我的觉得当然不算数，因为答案已经写在了我手上。”
“获得2021年最佳原创歌手新星的是——林阳！”
慷慨激昂的颁奖音乐响了起来，聚光灯也在人群里转了好多轮。但是，平静的人群始终不见有人站起来。
顾瑾城以为是麦克风坏了导致林阳没有听见，就又俯下丨身，拍了拍麦克风，刚想重新复述一遍，在最后一排的人就骚乱了起来。
他们乱糟糟地围在一起，像是无首的蜂群。
顾瑾城隐隐约约听见人群里有人在喊医生。
“怎么了？”主持人也注意到了台下的动静。他向冲上台的工作人员询问。
工作人员上气不接下气，“是林阳，林阳在台下突然晕倒了。主办方说让我们把林阳的名字改了，改成其他人获奖，别影响到颁奖典礼。”
“知道了。”主持人重新拿起麦克风，转过头要对顾瑾城说这件事，可一回头，顾瑾城已经扔下了奖杯，隐没进了人群里。
宽阔的大厅只剩下奖杯摔在地上后被麦克风无限放大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