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身轻
两人在学校门口下了车，祁南霜感到有些口渴。她跑到旁边的小店买了两瓶雪碧，出来的时候递给了李幸漫。
在高考逐渐逼近的巨大压力下，今天晚上是高三生难得的放松时刻。操场上的人虽然也没到人山人海的地步，但也比平时冷冷清清的状况多了几分人气。大家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聊着天走着，还有些趴在围栏上看隔壁篮球场上打球的男生们。
祁南霜拉着李幸漫在操场边最高一层的楼梯坐下，看着下面灯光下一张一张模糊不清的笑脸。
在这个天气里，手里的雪碧即使不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但是喝进去时，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股凉凉的水流一路来到小腹。
那种头脑突然发懵的感觉，好像是醉了一样。
“我本来也会有一个弟弟的。”李幸漫双手抱着手里的雪碧，感受着那股凉意渗进她的手掌，“但是我妈妈带着他一起倒在了那辆车前，满地都是血。”
“后来，我有了一个妹妹。”李幸漫转头撞进祁南霜的眼睛里，她笑笑，声音也不见苦涩，“可能因为她长得像爸爸，爸爸特别喜欢她，从小就是，我在她旁边连跟草都算不上。”
“我真的不喜欢她，但是她好像一点都看不出来我讨厌她，还一直跟在我后面叫姐姐，乐呵呵地拿给我看她画的画。”
“看着她那副样子，我就觉得讨厌她的我真坏，坏得让我觉得我自己也真讨厌。”
祁南霜想起了那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穿得一身黑的女人，她就那样在粉丝和媒体面前挥起手给了李幸漫一巴掌，直接导致了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骂声，也间接造成了李幸漫的死亡。可是在这么多年之前，她竟然也真正以妹妹的身份陪伴过李幸漫吗。
“你不坏。”祁南霜十分肯定地摇头，“这都是人之常情，你也还是一个小孩子，不该受到那么不公平的待遇。”
“不公平的待遇”这几个字似乎刺激到了李幸漫，她扬起头，眼里面亮晶晶的，有几缕微弱的光传过来，映得她更加好看。
“我上小学的时候，没人给我开家长会，同学们都嘲笑我没有妈妈。我那时候太小了，不知道怎么辩驳，就学会了躲避，几乎不愿意说话。分班去二年级的时候，大家都说我是哑巴，但是我习惯了躲避，就也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李幸漫说得断断续续，似乎回忆起来这些对她来说有些艰难。
但她已经把这些事情放在心里憋了太久，祁南霜也知道她憋了太久，所以在确信一个人愿意聆听的时候，她恨不得一股脑就把这些事全讲出来。
“我还记得那个转学过来的女孩，她说她叫秦臻，想要和我做朋友。但是只是因为别人说我是哑巴，说我没有妈妈，说我精神病，她后来看我的眼神，就和其他同学一样。”李幸漫低下头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曾经差点被感动到的愚蠢，“你刚来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真的和那个时候的她好像啊，带着让人没办法忽视的光。”
“我当时特别害怕你以后的眼神也变成她后来那样。”李幸漫和祁南霜同时转头，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李幸漫眼眶红了一圈，神情还有些委屈，看得祁南霜一阵一阵地心疼。
“怎么会呢…”说着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祁南霜这才明白了李幸漫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别扭地推开她。
“现在当然不会了。”李幸漫咧开嘴巴，笑得让人觉得有些憨憨的，她轻轻向祁南霜身上靠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说，“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祁南霜被她这副模样也逗笑了，边笑着边拿过了李幸漫手里抱着的雪碧：“我是不是给你买错了？你这瓶是不是酒啊？怎么喝着喝着还醉了呢？”
两人都穿得很厚，像是两个球一样靠在一起，不知怎么的突然都笑个不停。
“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李幸漫笑够了，抱着祁南霜的胳膊靠在她身上，“那我就能有很多很多的勇气面对生活了。”
“你知道吗？今天看着我爸伸长脖子往校门口那里看，那么着急地等着李安乐的样子，真的让我有点难过。”
李幸漫的脸完全缩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我小时候从来没人接过我。我还记得我那次被抽中留堂，走出学校之后被几个人拦住要钱。”
“我根本就没有钱。”李幸漫又笑，似乎是真的觉得那几个小混混有点好笑，“他们抢过我的书包，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倒出来，最后也没翻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然后他们就泄愤似的踢了我几脚，把书包扔在一旁。”李幸漫语气平静地说着，“我把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件一件装进书包里，然后自己慢慢走回家。”
“我爸在我推开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可能都没看清就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了，继续看他的电视。但是我觉得很委屈，想了好一会儿之后，我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他说什么了？”祁南霜静静听着，在李幸漫停下来的时候开口问。
“我好像记不太清楚了，大概率是没说什么吧。”李幸漫坐直，拿起刚刚放在身旁的雪碧又喝了一口，那种冰凉的感觉比刚才来得更加凶猛，“之后我也一直是一个人走在那条路上，但是那几个人或许是知道我真的没钱吧，总之我也没再碰到过他们。”
“李安乐要上三年级的那年，阿姨说她已经大了，上学放学可以自己走了。但是爸说，那条路上有打劫小孩的混混，说我曾经碰到过。”李幸漫又低下头笑了几声，一声比一声的苦涩更重，“我还以为他不记得了呢，原来都记得啊，只是觉得我无所谓罢了。”
祁南霜伸手揽过李幸漫，安慰的话想了一箩筐，最终也没说出来多少：“原生家庭是每个人都无法选择的，但是原生家庭并不能绊住你一辈子，以后我陪你越飞越远，逃离让你不开心的地方。”
“好像真是酒呢，我怎么今晚像是喝醉了一样。”李幸漫吸了吸鼻子，装作没事的样子看了看那瓶雪碧。
“我以前一直觉得分享回忆是最没必要的事情。因为开心的事再想起来也不会有当时那种开心，而难过的事情说起来只会更难过。”李幸漫又靠在祁南霜身上，“但是今天说完难过的事情，感觉好像一身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