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来时路
群玉山。
山风凛冽,拂动林间叶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撩起沉闷已久的帐帘,引发猝不及防的几声咳嗽声。原来帐帘里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老妇人,她听见帘外风动,艰难地探起头。
只见一个白色的衣角浮动在她眼前,她抬起头,原来是个老熟人。
芩婆先是流下几滴泪,接着又笑笑,伸出手触摸眼前的青年。
青年会意,蹲下身来,将头凑近芩婆,声音哽咽起来,“师娘。”
芩婆点点头,“莲花……你怎么……”都说过了让他们不要告诉你这些事,怎么你还是找来了呢?
李莲花握住芩婆的手,朝她源源不断地输送内力。
她却摇摇头,“莲花,太晚了。”
世上许多事,本不在乎对与错,而在于早与晚。
有人生,便有人死。
芩婆笑笑,“莲花,你的吻颈……”
李莲花立即从腰际抽出吻颈,柔中带刚,发出幽幽蓝光。
芩婆见此点点头,连说几声好,“我知道你怨孤刀,可是剑并没有错。一个剑客,非身死不能弃剑,如今拾剑,便再也不能放下。”
李莲花跪在地上,朝芩婆磕了三个响头。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可场面悲极,无人多言。
只听见芩婆颤颤巍巍又开口,“莲花……相夷太剑难见。能让我老婆子,在临终之前再看看吗?”
*
一侧,李相显追着公孙忌的背影而出。
却看见旁边有个年纪不轻的女子,鬓角也斑白,却比芩婆要看起来精神许多,正是公孙忌的妻子诸葛越。
诸葛越与公孙忌是芩婆和漆木山旧友,平日隐居在群玉山。
李相显见此,先是恭恭敬敬地做了揖。看向公孙忌的眼神却带上疑惑,“前辈,不是说尚有一线转机吗?”
诸葛越叹气,“阿芩早已同我说她后悔那年与木山赌气,没见到木山最后一面,一直有愧在心。”
公孙忌却抬起头,目光探向屋内飘动的帘帐,“转机与否,只看李相夷如何做。”
*
群玉山也同云隐山一样种满竹子,如今深秋,竹叶偶有飘落。
恰落在青年的剑上。
只看那剑,于竹叶散落间挥动不停,剑光凛寒,带着剑风,可让百米外的竹林横断,却没惊扰面前的竹叶分毫。
是松弛有度,不疾不徐。
少时追求至高武学,只以为用剑力大即可,一寸之内剑风大得不能近人。
可如今他舞剑,却如这飘散的叶一般和煦柔和。忽然,又凌厉起来,剑光凝成白刃。又快又密,一息之间,便见他挥舞多剑,是真正的看不到影子。
剑光缭乱之中,又见青年的脚步变幻莫测,进退自如,可又看不清他的脚步。甚至难激起地下泥尘半粒。
横扫天下易,而断相夷太剑不易。
于潇潇竹叶之中,李莲花如松鹤探头,最后一剑凌空一斩。
此斩可破千军,灭万马。
芩婆见他舞剑罢,闭上眼,眼角几滴泪划过。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她慢慢道出这一句,“我一直觉得莲花是个好名字。相夷,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从前的恩怨……不要再放到以后。你该放下了。”
放下放下的是什么
李莲花微微一笑,眼中却含泪,“师娘,我早就放下了。没放下的,是您。”
“我呢,前几天做了个梦。梦见我遇见了少年时的李相夷和单孤刀,年轻的师父和您。李相夷说他不悔,单孤刀说他悔了,师父说其实他也不该和你赌气,您说……”
他含着泪挤眉弄眼,“您说您绝不后悔,您做的事都是对的!”
芩婆又笑,大笑之间泪水又蕴满眼眶。
她哭着哭着忽然发现不对,是有两种内力慢慢输入她的身体里。一股霸道如厮,另一股温柔似水,阴阳调和,竟然让她破败不堪的身躯渐渐恢复些生机。
李莲花挑眉,“对了,师娘,我有一件事还想拜托你。”
芩婆知道莲花是想让她好好活下去,耐下心听一听。
“师娘,我答应了某人要做回天下第一。”
某人是谁芩婆想起方才在她面前却又悄悄离开的那个断臂男人——李相显。
她心中了然,却莫名感叹起这世间因缘际会。孤刀……故人已逝,幸好相显是个好孩子。
李莲花又跪倒,额头顶渗出血丝来,“师娘,此去不知多久,愿师娘替我照顾好师父……和师兄。若你不好好活着,那他们的墓上怕是要积灰长草,做无人关心的孤魂野鬼了。”
他又重重磕一头,“我兄长的病……也需要远行,若我回来看到草长了一寸高的坟头,怕是恨不得拔剑立刻自刎……”
芩婆立即止住李莲花的话,“相夷不可!”
相夷还是没长大,她怎么好就这样去了呢?
李莲花如炬的目光看向芩婆。
“师娘,您答应我。”
芩婆叹一口气,李莲花方才传了三成功力给她这个老婆子续命。可……他明明也才大病初愈,功力所剩并不多。
“相夷,师娘答应你。”
“不求你再叱咤江湖,但愿你身常安健,莫忘来时路。”
(竹叶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