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暖阁内一阵清幽淡然的冷香味弥漫着,仔细一看这股子冷香,便是从角落放着的鎏金飞鹤香炉里散发出来的,轻轻袅袅的淡灰色烟雾弥漫而出。
整个屋子内并没有时下长安喜欢的富丽堂皇摆设,反而清淡雅致,有种出尘而不染的清贵感。
章含凝入了暖阁,第一感觉便是如此。
她并不敢抬头四处乱看,只能安静跟着身前的婢女。
待前面婢女开口:“殿下,章小娘子求见。”
章含凝这会儿l赶紧行礼:“小女章含凝,见过殿下。”
“给小娘子看座吧,”上首谢灵瑜如冷玉似的清冷声音响起。
章含凝:“谢殿下。”
待她坐下后,谢灵瑜慢悠悠问道:“不知道小娘子此番前来是所为何事?”
这不紧不慢的语调,叫章含凝心底颇为忐忑,只是眼看着人都已经坐在此处,已然是没有了退路,她即便再犹豫也还是下定决心。
章含凝正要张嘴,突然原本歪靠着榻上的谢灵瑜直起身,似笑非笑的看向她:“还记得上次,我与你说过的话吧。”
——以后非本王准许,不得踏入前院半步。
谢灵瑜这句话,自然印刻在章含凝心头。
她立即从座位上起身,居然直接跪在了地上:“殿下明鉴,小女实在是极重要的事情禀告,这才不顾殿下警告,斗胆前来。”
“哦,”谢灵瑜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趣,似乎对于她所说的极重要的事情十分看重。
章含凝抬起头:“殿下,小女要说之事,极为重要,可否请殿下屏退左右。”
谢灵瑜黑眸落在她身上,眼底里如同淬着寒霜,幽幽冷冷不仅让人有种胆战心惊的惧怕,可是下一秒,她抬起手臂轻挥了两下:“除了春熙之外,其他人都先下去。”
章含凝心底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春熙是谢灵瑜身边的贴身婢女。
只留下春熙,说明殿下还是愿意听这件很重要的事情。
婢女们退了出去之后,章含凝不再犹豫:“殿下,因着太妃信任,这大半年来,我在王府中也帮忙料理些府中事务,因此消息不免比旁人灵通些。”
谢灵瑜手臂轻搁在榻上,单手撑着小巧下巴,当真是专注在听她说话。
甚至都没计较章含凝预先说的这些废话。
好在章含凝在铺垫完这些后,倒是直奔正题。
“是以这两日我在府中听到一个极荒唐的传言,”章含凝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斟酌着该如何说下去,直到她说:“说殿下在前院中藏了一位郎君,还说……”
章含凝微咬着唇瓣,似乎不敢继续说下去。
反倒是谢灵瑜好心鼓励:“说吧,本王恕你无罪。”
“说这位郎君与殿下举止亲密,”章含凝说到此处,突然以头点地:“殿下明鉴,在我听到此传闻时,已第一时间想要阻止流言传播,只
是小女能力低微,并不能查到流言是从何处而起,更是不敢大张旗鼓探查,生怕让流言流传的越发不可收拾。”
“是以我思来想去,只能来禀明殿下。”
章含凝说的言辞恳切,全然一副是为了谢灵瑜着想的模样。
以至于谢灵瑜听完。嘴角微扬,噙着点点笑意:“这般说来,我倒是要谢谢小娘子,如此替我遮掩,又如此替我着想。”
章含凝正色道:“此等不实流言,有损殿下名声,含凝虽人微言轻,也想要第一时间替殿下做些事情。”
“其实倒也不算是不实,前院确实住着一位郎君,”谢灵瑜突然慢悠悠说道。
此刻还一脸正色的章含凝,突然愣住。
她本以为谢灵瑜会断然否认,毕竟作为还未成婚的小娘子,哪有不看重自己名声的。
只可惜她低估了谢灵瑜。
“本王作为圣人亲封的永宁王,养上几个门客,不足为奇吧,”谢灵瑜倒没有动怒,依旧是慢悠悠的语调。
章含凝脸上立即露出欣慰,赶紧说道:“原来是如此,倒是我小心之人,竟也被这等流言蒙蔽,只生怕会损害殿下的名誉,所以才会这般着急。”
此刻,谢灵瑜突然起身,她慢慢走到章含凝面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章含凝被这一下弄得,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
她知道谢灵瑜并不喜欢自己,但因为她自己是寄居在王府,不得不用尽全力想要讨好谢灵瑜。
“原来小娘子待我的心,竟如此真诚,”谢灵瑜声音极温柔。
章含凝当真是没想到,自己这一招居然真的奏效了,心下欣喜若狂,可是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之前她在听到梧桐回禀时,心底就闪过一个念头。
觉得此次乃是她的机会,说不定还能一举扭转谢灵瑜对她的看法。
确实,这件事就是她让梧桐在府中散播,当然她也吩咐了梧桐定要小心,不能让人抓住把柄,为了防止被查到流言源头何来,她特地让这个流言在府里暗暗流传了好几日。
这样即便想要查,也定然查不出来,谁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本来一切都照着她的计划而来,她还想着等再一日,便来见谢灵瑜,向她禀告这件事,以此作为她表明忠心的契机。
毕竟她本就无心跟谢灵瑜争个高下,便是让她跟在这位殿下身后,她也没什么可委屈的。
章含凝倒也想要自视甚高,可是曾经一路到长安的艰辛,让她不得不忘记自己的骄傲,想尽办法让眼前的这位殿下能够接受自己。
可谁知事情从昨天开始不对劲,她发现流言传播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就连太妃院子里,都有婢女在议论。
于是章含凝再不敢耽搁,若是真让韩太妃知晓,再质问谢灵瑜,她不就失去了这次表忠心的机会,因此今早她迫不得已的来了谢灵瑜的院子。
“我一向敬重殿下,只是碍于身份卑微,又先前
冲撞了殿下,一直无法得以与殿下亲近,如今得知此事,我是如何都不愿看到殿下的清誉受损。()”
谢灵瑜似也被她感动,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来先前,当真是我对小娘子误会太深,如今看来,阿娘说的倒是,府中能有个人陪伴着我,也是一件好事。17[(()”
章含凝眼眸里闪过惊喜,却又不敢表现太过明显。
“是我不好,未能管束身边婢女,放纵她那样的无理行径,若不是殿下及时出手管束,只怕日后她当真会给王府惹来非议。”
谢灵瑜轻笑:“既是过去的事情,日后咱们便都不要提及了。”
“谨遵殿下吩咐,”章含凝露出喜色。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氛围全然没了先前的冷漠,当然便是冷漠,也是谢灵瑜单方面对章含凝。
如今谢灵瑜如同被融化了似的,对她是格外的和颜悦色。
当然章含凝觉得这可能也是谢灵瑜拉拢她的手段,毕竟她口中说着那位郎君乃是个门客,却也不敢让太妃知晓。
要不然太妃定不会留这个郎君在府中。
大周虽说民风开放,也有过公主在府中养面首的传闻,可是谢灵瑜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哪怕身份上再尊贵,总不能越过礼法道德。
在章含凝准备告辞时,谢灵瑜还特地让春熙准备了一份厚礼,送她离开。
春熙将人送到院门口后,章含凝便道:“小娘子还是请回吧,殿下身边也需要你呢,我便不耽误小娘子时间了。”
说着,她微微一行礼,便带着婢女梧桐离开。
本来春熙也不打算送太远,况且她心底还存着事儿l,也未再客气,急匆匆就回了院内。她一路疾走带着小跑,总算是赶回了谢灵瑜身边。
谁知殿下居然又拿起原先看的那本书,竟是又接着看了下去。
“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您竟还有心思看书,”春熙是着急不已。
谢灵瑜轻笑:“你一向沉稳,什么时候跟听荷似的,竟这般着急忙慌了。”
今日听荷告假,出府回了她自己家中。
是以春熙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要不是方才她亲眼看见,亲耳听到,她甚至都要怀疑,殿下这是怎么了。
“殿下,难道您没看出来,这个所谓流言定与章小娘子有关,”春熙斩钉截铁道。
谢灵瑜朝她看了眼,颇为欣慰点头:“还不错,倒也不是笨小娘子。”
春熙震惊。
“难道殿下您是故意的?”春熙不太确定的试探。
谢灵瑜轻笑出声:“只有将这池水搅浑,方能让藏在底下的妖怪浮出水面,只是如今我倒是想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比起从前的退避,如今谢灵瑜有种坐在岸边的自如。
她冷眼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耍着花招,兴致来了,她甚至不介意陪上对方演上这么一回,但是不管对方怎么挣扎,都不会逃脱她的手掌心。
这种掌控的感觉,着实是
() 不错。
谢灵瑜差点儿l就要食髓知味了。
夜幕降临,清丰站在案桌边磨墨,桌后的萧晏行提笔在纸上不知写着什么,只是他笔触不顿,显然早已经成竹在胸。
房中安静的有些过分,只有墨锭在砚台里,轻轻研磨发出的沙沙声。
许久,萧晏行将手中墨笔放下,双手将纸张轻轻捧起,修长的手指指骨分明,他垂眸看着纸上内容,似在沉思。
直到他将手里纸张放下,清丰这才开口:“郎君,要我现在传膳吗?”
“暂时不用,”萧晏行淡然回应。
清丰赶紧说道:“郎君,便是再用功读书,也需得用膳,要不然身体可怎么吃得消。”
萧晏行抬头,乌沉沉的眸子朝他看过来,如同无形黑色山峰般直挺挺压了过来,让清丰心底有些畏惧,这才想起来自家郎君可是极不喜欢有人呱噪的。
清丰:“是我多嘴了。”
没一会儿l,萧晏行抬手又要拿起面前墨笔,谁知外面传来动静,他抬眸看过去,清丰立即道:“我去瞧瞧。”
等他走到门口,就瞧见廊下站着的少女。
“殿下,”清丰一见来人,赶紧行礼。
原本坐在案桌后面的萧晏行,听到这两个字,原本要拿笔的手顿住,下一刻他手掌撑着案桌,直接站了起来。
“郎君可在?”
廊下少女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传了进来。
原本还站在桌后的人,被这声音引的抬眸看了过去,却并未立即走过去。
反而是清丰回道:“自然是在的,我们郎君这几日一直在院中读书呢。”
“难怪我这几日都没见着他。”
也不知是何故,这一句话落在他耳畔里,尽数是少女特有的娇憨。
此刻谢灵瑜抬脚迈入了屋中,书房本就与正堂连接着,她一入内,就看见站在桌后的男人,周围明亮的烛光落映在他的脸上,扑面而来的公子如玉。
只是这玉乃是冷玉,清凌凌的透着些许微寒。
谢灵瑜慢悠悠走到书案前,饶有兴致的垂眸看向桌上摆着的纸张,上面的墨迹还未完全干透,可见是他刚写完不久。
“郎君这一手,当真是好字,”谢灵瑜盯着看了半晌,不由感慨。
萧晏行收敛心绪,若无其事地垂眸,低声道:“殿下谬赞,不过是拙作罢了。”
谢灵瑜知他这是自谦,便也没纠结。
“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在院中读书,一直也不敢来打扰,不过今日特地带了几道菜,想让郎君帮我品鉴一番。”
萧晏行抬头,看见跟着她一起来的婢女春熙手里,提着的食盒。
“恭敬不如从命。”
待两人落座之后,春熙和清丰两人将食盒内的佳肴摆了出来。
萧晏行瞧了一眼后,眼底里就落了些许惊讶:“这是沧郡菜?”
“这可是我找遍全长安的厨子
,才找到一个据说能做一手地道沧郡佳肴的厨子,所以郎君来试试,看看这个厨子有没有骗我。”
面对少女这样的盛情,萧晏行自然不会拒绝。
他尝了一口,轻轻吐出几个字:“确实地道。”
“那就太好了,”谢灵瑜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笑意,手指尖抬起指了指面前精致盏碟:“既是如此,那就多吃点。”
萧晏行唇角含笑,只是眼睫微垂着覆盖住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大概能想到她欢天喜地,到处寻找会做沧郡菜的厨子,费劲心思想让他尝尝家乡的菜。
只可惜他并非真正的沧郡人,尝不出她这样的心思。
“我有一事,要向郎君请罪,”突然对面的谢灵瑜轻声开口。
咋萧晏行看向她,眼瞳里一片淡然,似专心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谢灵瑜干脆开口:“这些日子王府里曾流传一个流言,说我在前院藏了一个郎君,并且我与这位郎君之间……”
到底还是少女,谢灵瑜眼瞳闪过一丝尴尬,这才硬着头皮:“乃是涉及风月。”
她到底没把情郎二字说出口。
“我本该立即消除这样的谣言,还郎君清白,只是因着某些缘由,反而流言并未停歇,实在是让郎君的清誉跟着我一起受损。”
萧晏行眼尾轻轻挑起,倒也说不清楚,他眼角间藏着究竟是什么情绪。
反倒是谢灵瑜下定决心般:“不过郎君请放心,我日后一定会澄清此事。”
“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我待郎君从未半分僭越之心。”
似乎生怕他不信,谢灵瑜竟是毫不犹豫的保证。
只是萧晏行看着少女轻启的唇瓣,一张一合,待她全部说完,他心头竟好似突然从坠入了悬崖般。
方才还因这一手沧郡菜升起的情绪,此刻荡然无存。
原来,只是他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