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十七章
藏书阁内,谢灵瑜认真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只是对方在喊了一声,便安静了下来,似乎在等待她的回话。
谢灵瑜这才慢悠悠转过头,看着眼前被她捂住了嘴的男人。
萧晏行一双如琉璃般的黑眸,微垂着落在她脸上,眼瞳里似涌起道不明得情绪,似有浓雾隐藏,让人瞧不分明。
“郎君,先别开口,”谢灵瑜压低声音。
萧晏行似要给她答复,微微点头,只是他不动还不要紧,因为谢灵瑜的手掌是虚搭在他的脸颊上,手掌心与他的嘴唇还有一点距离。
他一点头,谢灵瑜突然感受到自己掌心有一股温软的触觉。
待细究片刻,后知后觉的谢灵瑜才察觉,是萧晏行的嘴唇触到了她的掌心。
即便她并不是什么懵懵懂懂的少女,可是这样突如其来的肌肤贴近,还是让谢灵瑜心头产生无端悸动,即便她强令自己冷静,脸颊上依旧不可避免般的泛起红晕。
她脸颊过于白皙,以至于红晕出现的瞬间,清清楚楚映在了萧晏行。
这一下,比方才他嘴唇碰上时,让他心头震荡的越发厉害。
四下无人说话时,周遭更是静谧的厉害,唯有藏在胸腔之下的心脏跃动更甚了些。
谢灵瑜轻捂住着萧晏行嘴唇的手掌,也收缩了回来。
犹如被烙印烫了下似的。
“殿下,我奉太妃之令,来给殿下送些东西,”藏书阁外章含凝的声音再次响起。
谢灵瑜眼底一下冷了下来,心中升起莫名的情绪。
若不是她突然来扰,自己也不会这般惊慌失措。
谢灵瑜低声道:“郎君在此处等我,我去处理外面的人。”
说完,她转身离去,挽在臂上的长长帔帛在半空中挽出漂亮的弧线,随着她的身姿飘荡着,煞是潇洒利落。
只是萧晏行想起她方才这句话,嘴线微抿,竟只觉得好笑。
她这话听着,竟好像他们是在这藏书阁中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险些被人抓住,现下她要去料理后续。
萧晏行随手将手里的书合上,安静站在原地,等着谢灵瑜怎么处理外面的人。
果然谢灵瑜开门,走出藏书阁。
章含凝站在藏书阁庭院中庭,一瞧见门打开,立即盈盈跪拜:“给殿下请安。”
“章小娘子免礼,”谢灵瑜微微颔首,语气冷静而听不出一丝情绪。
章含凝身后还跟着几个婢女,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彩绘锦盒,这大概就是她所说的,太妃让她来送的东西。
“殿下,”章含凝思来想去,还是大胆抬头,只是刚触及谢灵瑜的眼睛,她便如遭雷击般,猛地垂下头。
倒也不是谢灵瑜的眼神如何冷淡,只是谢灵瑜从回府开始,给她带来的震撼太大。
平日里她在永宁王府,处处受人吹捧,谁敢对她不恭敬。
可是谢灵瑜一回来,将她的婢女驱逐出府中,她不仅连一句怨言都不能有,甚至还要亲自过来讨好对方。
章含凝扬起温柔笑容:“小女是受太妃之命,特来为殿下送些用具,太妃知殿下回长安匆忙,定有许多用的惯的家什未能带回来,所以特特挑选了这些。”
“母妃费心了,”谢灵瑜声音如珠似玉般的清冷。
只是她这般冷淡,倒没让章含凝更加惧怕,反而有那么点窃喜。
这位殿下怕是天生性子如此,并非是讨厌自己。
不管她心底对谢灵瑜是何种想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让这位殿下厌恶自己,于是她越发放低姿态:“殿下,虽说冲撞您一事,您宽厚大度未曾迁怒我,但是我还是想向殿下请罪,还忘殿下宽恕我。”
对于她这套说辞,谢灵瑜其实耳朵里都听出了老茧。
前世是这般,今生又是。
毕竟从前她每每这般低声下气之后,阿娘都会心疼的不行,甚至有些直言让谢灵瑜对她敬重些。
曾经谢灵瑜也确实按照韩太妃的要求,始终称呼章含凝为阿姐。
可这一声阿姐,实非出自她真心。
谢灵瑜站在高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章含凝,喜怒平淡:“既然太妃喜欢你,你便恪守本分侍奉好太妃便是。本王这里,你无需多心,少花点心思就好。”
即便是要送东西,章含凝大可直接将东西送至她的院落即可,又何必巴巴的跟着春熙一同到了藏书阁,无非就是想要刺探她身边之事。
对于这种自作聪明的办法,谢灵瑜是不会给她留一点情面。
这下当真吓到了章含凝,她扑通一下跪下:“殿下,小女绝无窥视之意。”
“如此甚好,”谢灵瑜勾了勾嘴角,正要转身重新回藏书阁。
但她刚转了个尖的脚,突然顿住,身体微侧着砍向章含凝:“以后非本王准许,不得踏入前院半步。”
至于她,当然不会准许这件事。
章含凝伏跪在地上,压根不敢抬头。
等谢灵瑜重新进入藏书阁中,萧晏行依旧安静站在书架之间,身姿挺拔瘦削,一身并不显赫的布衣,素不染尘,隐隐透着一股清傲孤寂。
“辞安会觉得我太过不近人情吗?”
谢灵瑜忽而饶有兴致问道。
萧晏行看着眼前少女精致的面容,她眼眸晶亮,似真的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此处是永宁王府,一切规矩应殿下而定,应殿下而动,殿下就是这里的天,”他的声线平和而冷淡,却一字一句皆站在她的这边。
——我要你永远站在谢灵瑜身边。
那日她故作天真的话,却叫他字字句句入了心。
进宫给圣人请安过后,谢灵瑜便在府中歇息了两日,主要是规整她的院子。这次回府,她并未再住从前的后院,那是她年少时就住的地方。
好在韩太妃哪怕再离谱,也没敢让章含凝住进那个院子。
至于如今,她是王府主人,理应住在前院。
原本前院是她父王所住的地方,经年未曾有人住过,好在府中仆从不敢懈怠,院子从来都是干净利落。
这两日 ,她让人开了王府库房,从里面搬了不少东西出来。
“真是岂有此理,哪有让一个外人当家管事的道理,”听荷一边端着锦盒,一边嘀咕。
春熙无奈,这话她都听了两日了。
没想到这个小娘子,竟还气愤着呢。
春熙宽慰她:“你就当她是太妃身边的管事女使,况且咱们想要的,不都全拿来了。”
原来是谢灵瑜不在府中时,府中库房钥匙,一应都是在韩太妃那处。
这次谢灵瑜派春熙她们开库房,春熙去请钥匙,这才知道,如今章含凝跟着陈嬷嬷一起管着府里库房。
这是何等荣宠啊。
陈嬷嬷那是王府里的经年老人,太妃身边最得力的人,库房她管着没什么毛病。
可是章含凝才入府几年,又没像陈嬷嬷哪样卖了身契给王府,居然也能让她保管库房钥匙。
听荷不服气:“可是我们每次拿东西,都要请她过来开库房,弄得好像是从她手上讨东西似得,凭什么。”
她们连着两日都开了库房,每次都是章含凝拿了钥匙过去,替她们开的门。
要说听荷生气也情有可原,在上阳宫时,她与春熙是谢灵瑜身边的贴身婢女,殿下不管是贵重珠宝首饰还是库房钥匙,都是由她们两人保管。
她们一向当家作主惯了,现在连开个库房,都要让别人来,自然有低人一头的感觉。
“行了,你没瞧出来,”春熙不由说道:“殿下自有决断。”
听荷想了想:“也是,我瞧殿下也不喜那位。”
“所以你这张嘴,待会可别在殿下面前说个没完,这些事情殿下心中都有数。”
听荷当即听话:“都听春熙姐姐的。”
她们刚回院中时,就见屋子里婢女们正在忙碌,春熙奇道“这是怎么了?”
“我待会要出府一趟,你们二人谁想与我去?”
谢灵瑜问道。
听荷瞬间瞪大眼睛,满脸期待。
倒是春熙颇为沉稳的问了声:“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崇仁坊,方才萧郎君遣人来与我说,想出府去一趟崇仁坊,正巧我在府中也无事,打算一并过去瞧瞧热闹。”
听荷傻乎乎的问:“什么热闹?”
谢灵瑜心情颇好,手里拿着的团扇在她脑袋上敲了下:“马上三月便是会试,如今各地举子纷纷到了长安,来得早的,只怕过完除夕就到了,毕竟需得在长安适应一番。至于他们到了长安,多半会居住在崇仁坊。”
“为何是崇仁坊?”
这次是春熙发问。
她们两个年纪尚小时,就跟着谢灵瑜去了上阳宫,对长安城内诸事都不甚了解。
“这里离尚书省不太远,而且又有诸多进奏院在,因此每次科举春闱,数千应举之人都会云集在附近,久而久之这里也每到春闱,便会格外热闹。”
谢灵瑜倒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
听她这么说,不管是春熙还是听荷都颇为所动,哪有小娘子不爱热闹的。
但春熙思来想去,低声说:“殿下还是带听荷去吧,奴婢刚把这些物件取回来,正要布置呢,不如这次就让听荷伺候您去,下回你若是再出门,换奴婢伺候可好。”
不愧是年纪更长些的,瞬间安排的妥妥当当。
“可惜府中没有适合我穿的男装,”谢灵瑜淡然说了声。
春熙边给她梳妆边道:“殿下若是想要男装,待明日奴婢便让人来给殿下量体裁衣。”
“到时候你与听荷也一人裁制两套,这样日后出门也会方便些,”谢灵瑜随口吩咐。
待梳妆打扮妥当,谢灵瑜领着听荷一起出门。
两人到了乘车出门之处,正巧碰上萧晏行带着清丰也到了此处。
四目相对时,相较于谢灵瑜眸中含笑点点,萧晏行眼底尽是诧异。
他思量再三,还是开口:“殿下也要出门?”
“郎君不是要去崇仁坊,”谢灵瑜轻笑,眨了眨眼:“正巧我在府中无事,不如与郎君一道去 。”
一旁的听荷听着两人对话,这才察觉一件事。
那就是殿下居然不是跟人家萧郎君约好的。
萧晏行垂着眼,思量片刻,这才开口道:“殿下想要去崇仁坊,我自是不该阻止,只是殿下乃是千金之躯,崇仁坊内虽多有应举考子,但也鱼龙混杂,不如殿下多带些护卫以防万一。”
“护卫带几人便好,让他们远远跟在我们后面,咱们低调行事,自是不会有事。”
谢灵瑜倒是不甚在意,毕竟坊内有巡街之人,哪怕真敢有闹事之人,她的护卫稍挡片刻,就能等到坊内巡街赶到。
见劝阻她不得,萧晏行倒没再继续。
确实像她所说的那样,这里是天子脚下,特别是崇仁坊靠近皇城附近,几乎无人敢在此地闹事。
他们只要低调行事就好了。
“郎君可是要去见见别的应试举子?”
上车后,谢灵瑜主动问道。
这次她与萧晏行同乘一车。
两人对面而坐,身侧还跟着听荷和清丰二人,所以同乘一辆马车,倒也不算什么多越矩之事。
萧晏行颔首:“长安如今有很多外地应试举子,我虽不才,也想见识见识。”
谢灵瑜很赞同的点头。
“我与郎君一样的想法,”谢灵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悠悠说:“况且我还可以正好借此机会,招贤纳士一番。”
招贤纳士。
萧晏行鸦黑的长睫猛地抬起朝她看去,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
只是他虽没问出口,谢灵瑜似乎也瞧出他的神色,笑道:“我知来应试之人皆有金榜题名的志向,只不过也并非人人都能高中,若是未能考出,被我瞧上不也是一件幸事。”
“古有孟尝君食客三千,本王不多说,门客三十倒也能养得起。”
萧晏行此刻脸上的神色越发平淡,连眼神都近乎没有任何情绪,只开口回道:“那就祝殿下得偿所愿。”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声音有些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