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公用澡堂
苏主任看着差不多有50多岁，长相普通，但有双精明的吊梢眼，让她显得不是那么好相处。
她也确实不好相处，即使听见佟妈大声地叫她，她也只是皮笑肉不笑、故作矜持地说：“呦，小林可来了，刚刚我小弟还跟我说起你呢？”
佟妈听到这话，暗暗地低垂下头，摸着佟文静的脑袋，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苏主任开玩笑吧，你弟弟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说起我啊！”
“哎呀，小林，你还瞒着我呢？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是很支持你们在一起的。”苏主任看不到佟妈的眼神，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不管不顾的大声宣张出来。
公共澡堂外排队的几乎都是农场的职工，互相之间不说熟识，但也是认识的，佟文静就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阿姨。
苏主任这一句话一出，大家看佟妈的眼神都不对了，然后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看起热闹来。
佟文静这才明白过来，今天来的那男人原来就是苏主任的小弟啊，不过她有点纳闷了：我爸才去世一个月出头，怎么就有人给我妈介绍对象了？
苏主任扯着大旗大声嚷嚷出声让佟妈很是不满，这下她也不管她的身份了，委婉又坚定地说：“苏主任说笑了，我们家还有四个孩子呢，可配不上苏主任您的小弟。”
“小林同志，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啊，我们出生在无产阶级社会，是党和国家政策的坚定支持者，可不讲究其他有的没的；再说了毛主席都教育我们了，要冲破偏见，不能带着任何阶级色彩看人，你怎么还抓着老一套不放啊。”苏主任又立即回复道。
但苏主任虽然这么说，眼神可出卖了她的想法，她用那双耷拉着吊梢眼，从上到下的扫视着佟妈和佟文静，眼中了可没什么尊重感，完全像是看着一个物件一样，充满了不尊重与轻视。
佟文静觉得特别气愤：这幸好是文革末期，要不苏主任话这些话绝对能让佟妈日子不好过；况且佟妈也没说什么，她就上纲上线的隐射人，心眼也太小了。
文化人在这种需要争论的时候往往就要吃亏，佟妈就是如此。她气的脸上的表情都控制不住了，不能反驳她上纲上线的话，生怕落人口实，只能嘴巴张动着，无声的反驳苏主任。
佟文静气啊，童言无忌，只能上她去解围了。
最近她装小孩都习惯了，简直信手拈来，都不需要想其他的，就光想这年头的苦日子就流下了大把的眼泪，扯着哭腔说：“妈妈，我不要新爸爸！”
佟文静哭的昏天暗地，佟妈赶紧放下脸盆，手忙脚乱抱起她，安慰道：“妈妈不给我们小四儿找爸爸，小四儿永远只有一个亲爸爸，好吗？”
佟文静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一个赞，哽咽着说：“嗯，妈妈，我们不要其他人。”
佟文静想这样一闹，苏主任该不会再说其他的了吧，没想到她竟然还不依不饶了：“哎呀，这小孩真不懂事，你妈妈还不到四十岁呢，不再婚，以后多难过啊！”
你说这苏主任是什么人啊，人家大人、小孩都不乐意，她怎么还在这硬拉媒啊，人家家里怎么过也轮不到她发话啊，净在那里拿话噎人。
万幸是，这下有人看不过去了，旁边走出来一个面相和蔼、年龄跟苏主任差不多的大婶。她上来就拉过佟妈，张嘴怼到：“苏主任，不是我说，人家小林都不乐意，你还在那里强行撮合什么？”
苏主任对这个大婶的态度可没有那么随意：“齐副主任，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这不是关心小林吗？作为妇联主任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帮扶农场里丧偶的女职工，让她们解决后顾之忧，更好的为农场工作。”
齐副主任听她提醒自己的职位，心里恶心的不行：要不是因为苏文华（苏主任）的丈夫，谁当主任，谁当副主任还不一定呢，在这里耍什么威风。
“苏主任，即使你的心意是好的，也不能罔顾妇女、儿童的意愿于不顾吧。”齐副主任家庭关系也够硬，平时没少跟她打擂台，随口就能回怼她。
“哎呦，齐副主任怎么能这么说呢？你问问小林同志，我有强迫她吗？我可是给她介绍的是我亲弟弟耶，怎么会强迫人。”苏主任也不憱，立马就把话题重新丢给佟妈。
佟妈这在三人中，职位最低，一边强势得罪不得，一边帮着她们说话也得罪不得，真的是进退两难。
最后，佟妈只能折中，忍下心里的不适，说：“苏主任、齐副主任，谢谢你们关心，也到我轮到我们进去洗澡了，先进去吧。”
佟文静也赶紧跟着展现自己的存在感，拖着佟妈往澡堂里走：“妈妈，我们快递进入洗吧，身上痒死了。”
于是，这个话题总算收住了。
佟妈带着佟文静进了澡堂，把换洗的衣物放好，拿着水盆就了澡堂。
澡堂太令人出乎意料了——没有单独隔间，也没有淋浴喷头，就是几个大澡堂子。
佟文静往里面放眼瞧去，就不敢看了，怕长针眼。澡堂子里挤着好多人呢，各种年纪的都有，大家仿佛都习以为常了一样，各洗各的，一点难为情的情绪都没有。
佟文静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大澡堂子，吓得捂紧了身上的浴巾，深怕一不小心就让人瞧了去。
澡堂子里的水并不是流动的，分时限换水的，一群人在里面泡着，水肯定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佟文静勉强瞟了一眼，瞬间不想洗澡了：水都被泡的有些浑浊了，看的人心里不适。早知道公共澡堂是这样的，说什么都不跟着来了。
幸好最后母女都没有去泡那澡堂子——澡堂子水深，佟文静泡不了，佟妈也就没心思泡了。
佟文静坐在矮凳上，佟妈往热水龙头那里接水去了。等水接来，跟在家里没两样，顺手死劲搓就是了。
对于水温和搓澡这件事，佟文静最不能接受了。
“妈，嗷嗷嗷，烫啊！”
“妈，嗷嗷嗷，轻点啊！”
对于这些意见，佟妈根本不听，特别“独断专行”，让佟文静痛苦的不行，恨不得自己上手洗澡。
等佟妈给佟文静搓完澡后，整个人都是通红的，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
等佟妈也搓澡早后，终于到了澡堂最后一步，也是最舒服的一刻——冲澡。
一排排全是喷头，底下站着一堆冲澡的人。
喷头的水特别急，跟水龙头上的水一样，佟妈一拧开，大水就倾泻而下，迅速的浇在人身上，把佟文静惊的不行。
佟妈按着她的头，利索地冲干净头发，又给她冲了一会儿澡，佟文静的公共澡堂之行总算结束了。
佟文静目光呆滞的待在更衣室，等佟妈冲完澡出来。更衣室里人来人往的，有不避讳的人，直接光溜溜的走来走去，让佟文静纯洁的心脏受到了暴击，根本不敢与别人对视。
等佟妈出来穿好衣服以后，赶紧带着她走出澡堂，在约定好的食堂门口，大哥和小哥哥正等着呢。
他们估计也没等多久，头发是湿漉漉的，脸上还带着澡堂热气染上的红晕，见着她们来了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佟文静顶着妈妈给包的羊角浴帽，慢吞吞地靠近他们，果然他们一见就笑出声了。
大哥大概觉得她挺呆萌的，带着笑意摸了摸她的羊角帽；小哥却不知收敛，拉着她的手就笑的前仰后合，一点都不讲兄妹情义。
等笑够就赶紧回家了，洗完澡后大家都是热乎乎的，一路上走着都没多冷。
回到家以后，全家人都一致决定在加餐一顿——洗澡显然消耗了太多热量了。
等佟妈去蒸红薯后，佟文静悄悄地拦住了大哥，准备跟他说刚刚碰到苏主任的事儿。
大哥听的脸色铁青，沉默地走到一遍，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爸爸走后，佟文朝就觉得肩上撑着重担，上要帮助母亲养家，下要照顾弟弟妹妹，从来不敢懈怠。可是他还是太小，力量太弱了，对于很多事都无可奈何。
就比如今天的这个苏主任，再讨人厌又能怎样呢？她丈夫是革委会的主任，权利大得很。以前闹得最凶的时候，就是她丈夫带着人抄家的，心狠的不像话，一般人哪里敢去招惹那一家子。
即使这回苏主任强行把她的混账弟弟介绍给佟妈，他们一家子也没有办法，只能躲着他走。
佟文朝想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他，但现实中只能在心底无声的呐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这样的人/渣家庭怎么还没有倒下啊！”
佟文静非常心疼年少稳重的大哥，非常想安慰他，却不知道从说着什么。
如果能了解大哥这些想法的话，她一定会坚定地告诉他：快了，黎明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了，那些恶人的末日也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