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
皇上低垂着头, 握住她一只脚的同时,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握住她的另一只脚, 慢慢挪到了木盆里。
沾了水的脚有些滑,像两条握在他手里的鱼儿。
为了防止鱼儿滑脱, 他指尖做了个搓揉的动作。
动作很轻微,叶芷惊得不会动了。
叶芷每天都会洗脚, 足下并不脏, 双脚细长,雪白雪白的。
他傻,她可以享受他为自己服务。他现在不傻了,还贵为天子。
叶芷不敢享受。
她脚尖蜷了蜷, 猛地向上使劲一撩, 木盆里哗啦一声,小半盆水被撩了出来,叶芷双脚迅速踩到绣鞋里,惊慌失措地站起来, “皇上, 臣妾洗好了。”
哗啦哗啦的水声里,皇上的龙袍被溅到了不少水, 他双手还沉在水里, 表情稍显怔然。
叶芷心知自己动作有些鲁莽了,她匆匆走向洗漱架前,端起用于洗手的盆子,里头有桃花为她准备的干净的水,让她洗手用的。
叶芷端着水,弯腰走到皇上旁边, 语气谦卑地说道:“皇上,请洗手。”
皇上默默看了她一眼,双手从洗脚盆里移出来,浸到了干净的盆子里。
叶芷自他背后绕过去,把洗脚盆往远处端了端。
皇上净完手,叶芷又赶紧找来布巾,双手捧着,等皇上擦手用。
皇上沉默地擦完手,将布巾放回她摊开的双手里。
叶芷依次将洗手盆和布巾给放了回去。
皇上洗完手,便自顾坐到了榻上,双腿微微岔开着,双手摁到膝上,黑漆漆的目光跟着叶芷的身形移动。
好像在期待什么。
叶芷心里莫名有些慌张,许久不见了。两个人之间流动着陌生的气息,她莫名不想面对他,不想直视他那双似乎能把她整个人都给吸进去的眼睛,不敢距离他太近,否则浑身会有强烈的压迫感。
她将盆子、布巾放了回去,眼神扫到被慌乱中的梅花给坐皱了的被子。
她眼神微动,蹲到那条长长方方的薄被跟前,伸长胳膊,抓住被子的两角,使劲抻平它。
从这头抻到那头,薄被平得不能
再平了。
远远瞧上一眼,几乎看不到一丝褶皱。
可叶芷并不想起身,她使劲闭了闭眼,蹲在薄被跟前,两只胳膊倾斜出去,继续抻被子。
她觉得不平,所以继续抻。
为了显出她真的在忙碌,抻的时候,她双手故意在空中掂两下,被子皱乱之后,接着便平整了。
叶芷排着往前抻。
大有要抻一晚上的架式。
皇上初时还能沉沉稳稳地等着。
女人做事的过程里,身姿窈窕,晃来晃去,如鲜花摇摆,他百看不厌。
可她老蹲在那块抻被子。
他便看出了端倪。
这女人,似乎抗拒与他待在一起。
他静静地看着她,在她打算抻第三遍被子的时候,他眉头微微挑了下,起身,缓缓走到了她的背后。
弯腰,双手自叶芷腋下绕过去,轻轻松松搂住了她。
她是蹲着的。
他搂住她之后,双手下移,抱住她的膝盖,向上一提。
叶芷惊得“呀”了声,抓住被子的双手没来得及松,将被子带了起来。
他抱住蜷着的她,她手中抓着薄被,往床榻方向走。
叶芷表情傻傻的。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松手!”
叶芷心一慌,十指张开,薄被唰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皇上大步向前,身体往前一倾。
叶芷身体便软绵绵地趴到了榻上。
他同时也趴了下来。
但叶芷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
他搂抱她双腿的手,松开,撑到了她身体侧旁的榻上。
他沉重的呼吸响在她的耳畔。
叶芷浑身紧绷,她侧耳,声音颤颤微微的:“皇上……”
炽热的呼吸响在耳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陷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分不清那股子炽热是源自于自己,还是源自于他了。
天气变暖,屋内已撤了地龙,夜晚时稍有些凉,她需要盖好被子才能入睡,再不能像地龙温热时,动辙蹬掉被子了。
他比被子还要暖,她浑身很快就被热出了一身的汗。
她难受、烦燥,却咬紧牙关忍
着。
要是换作以前,只要她一个不高兴,她定会一脚狠踹出去,绝不会忍着,可现在她牢牢记住他是皇上,是不可违抗不能侵犯的天子。所以她始终一声不吭一言不发。
屋外,是黑漆漆的夜,屋内,红烛流泻出柔暖的光,周遭都安安静静的……
身体很累很累,叶芷还是早早便醒了。
她平躺在里面,微一偏头,便可以借着屋内的烛光看到皇上那张俊秀的脸颊,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规规矩矩平躺着,双手虚虚地合拢,搭在身上。
一如从前在王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躺在自己的身边。
她撩开自己这边的被子,小心翼翼坐起来。
屋内亮着一只蜡烛,可以视物,光线又不强烈,完全不影响入眠。
她耸耸酸疼的肩膀,轻手轻脚的绕过床尾,下了榻。
两人的衣服凌乱不堪地扔弃在地上。
叶芷看不过去,弯腰一件一件地捡拾起来。
她抱了一堆衣服往门口走,想放到门侧方便梅花和桃花找。
走到门侧,她弯腰放衣服的时候,就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了。
她将衣服堆放好,好奇地转头。
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声响的来源。她往左边迈了步,将掉落的东西捡起来。
在看清那是什么之后,叶芷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是一块蝴蝶形状的玉坠。
叶芷瞳孔放大,难以相信会在这个地方瞧见它。
担心是相似的东西,她将玉坠贴近眼睛,眯眼细瞧。
前些日子,这枚玉坠是放在她的身上的,有次闲极无聊,她拿出玉坠把玩,玉坠精致小巧,玲珑剔透,几乎没有瑕疵。
她当时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拿来细细的针,在蝴蝶的尖尖处,轻轻捅了下,捅完,她用针沾了点墨汁,轻轻点了进去。
于是,在蝴蝶玉坠里便多了一个很小很小的黑点,不对着仔细瞧,完全发现不了。
这件事情,叶芷从未告诉旁人。
让鸡爪拿着玉坠去送还傅绪时,她心里是想着,这种东西留
在自己身边,难保将来不会是个祸害,自古天子都是多疑的。
她想扫清一切的可能性。
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傅绪考虑。
叶芷眯缝着眼睛,借助微弱的烛光,慢慢看清了。
蝴蝶翅膀之间,的确有粒清晰的黑点。
叶芷看清之后,大脑轰鸣,顿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握住那枚玉坠,脸色泛白地走近桌角燃着的蜡烛旁,对着蜡烛的光,仔细再看。
黑点还在。
唯恐看错了,叶芷把食指伸进嘴里,轻轻沾湿了,使劲去擦拭玉坠。
可任她怎么擦,那粒墨点都在,明晃晃的,刺激着她的眼睛。
如此反复三次,叶芷表情颓然地放下了手。
她心里非常确定,这就是她送出去的那块玉坠。
可它怎么落到了皇上的衣物当中,她不敢想。
叶芷握着那枚玉坠,慢慢滑跪到地上。
她呆呆地跪了很久。
脸上凉意袭来,她抬手抹了抹,全是湿湿的眼泪。
叶芷回过神,转头往床榻方向瞧了眼,皇上还在睡,没有醒的迹象。
她擦干眼泪,慌乱无比地将玉坠装回皇上的旧衣里。
抚抚头发,若无其事地爬回床上。
她躺下没有多久,身侧有了轻微的动静。
她闭眼装睡。
她听到男人起身下榻的声音,听到内屋的门被人打开,听到常青刻意压低的声音,“皇上,您的衣服。”
她听到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屋内隐入空寂。
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没敢睁眼,强迫自己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有脚步声往她的方向来了。
叶芷紧张的僵着身子,一丝也不敢动。
一道温热的呼吸慢慢靠近她。
她额头上轻轻一热。
皇上吻了下她的额头,转身离开。
门声响动之后,叶芷缓缓睁开了眼睛。
装了那么久,她四肢都有些麻了。
她有气无力地坐起来,侧眼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天才蒙蒙亮。
她平稳了下呼吸,对外头喊道
:“梅花!”
梅花轻轻“哎”了声,“娘娘,奴婢可以进来吗?”
叶芷:“进来吧。”
梅花喜笑颜开地进来了。
“娘娘,您昨晚累着了,应该多休息一会儿,怎的起得这么早?皇上起得早是要去早朝,娘娘无事可以多睡一会儿。”
小姑娘眉开眼笑。
成天盼着皇上来,皇上终于来了,还待了一整宿,那些看芷妃笑话的人,这下该被打脸了吧?
叶芷脸上没有任何喜意,反而有一丝苍白,她对梅花道:“帮我拿衣服。”
梅花忙拿了叠得平平整整的衣服送过来。
叶芷不用她帮忙,自己将衣服给穿好了。
梅花要出去端水,叶芷拦住了,“我暂时不想洗脸梳发,你跑一趟,把鸡爪给我找来,我有事问他。”
梅花不知发生了何事,还稍稍愣了下,叶芷声音急促,“快去!”
梅花:“是,娘娘。”
她狐疑地跑了出去。
娘娘大清早的要见鸡爪,来不及洗脸梳头发,便急着见他。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梅花脚步生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叶芷呆呆地坐在屋内,长长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她顾不得梳,只想求一个真相。
过了没多久,鸡爪急叨叨地跑了进来,他人站在门口处,低垂着头,“娘娘,您找奴才?”
叶芷定定地瞧着他,“鸡爪,你过来!”
鸡爪虽觉不妥,还是依言向前跪行几步。
两人离着三四步距离时,叶芷问道:“鸡爪,你老实说,我给你的那枚玉坠呢?你送给了谁?”
说这话时,叶芷嘴唇都有些哆嗦,她太急于知道真相了。
鸡爪愣了下,仰起头,“娘娘,奴才依着您的意思,去了布庄,点名要见傅大哥。后来傅大哥来了,是个细高的男人,脸上蒙着黑巾,说话低沉有力。奴才先问他是谁,他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奴才又拿出玉坠,问他可否认得,他当即说那是他的东西,送给您当个信物来用的。奴才便信了他,将话原原本本传达到,把
玉坠给了他。”
叶芷:“你亲手交给他的?”
鸡爪点头:“奴才亲手交给他的。”
叶芷:“没有骗我?”
鸡爪急得脸色涨红,“娘娘,奴才的确是亲手把这玉坠交到了傅大哥的手里。千真万确,奴才若是有半句虚言,您可以把奴才杖毙了,让奴才不得好死,让天打五雷轰,让,让……”
他急得,不知道如何发毒誓才能让叶芷相信自己。
叶芷闭了闭眼,神色疲乏地摆摆手,“我信,你出去吧。”
鸡爪心思单纯,不可能骗她。
玉坠落到皇上手里,可能性便只剩下唯一的一个。
那便是:傅绪死了!
叶芷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往下淌。
难怪皇上许久不来,难怪宫人们议论纷纷,原来,皇上对自己的确是存在着怨气的。
守丧可以,但没到那种连后宫妃子都避而不见的程度。
她虽没有上赶着送点心送汤药,可皇上给了她芷妃的头衔,至少应该尊重她的,偶尔来走走,联络联络感情。
一两个月连面都见不着。
实在是有些蹊跷了。
今天,叶芷终于知道了蹊跷的原因。
她内心涌上说不出的酸楚与难过。
也许她悄悄的,什么也不做就好了。
那样的话,皇上也许不会在意那个叫傅绪的人,不会刻意去找他。
一旦皇上起了杀意,他有那么多的龙兵虎将,他有那么多的大内高手,他想杀谁,谁还能逃得了吗?
叶芷脸上的泪如瀑布般狂泄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