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失去 【战国篇】

    刚下过大雨，土太紧实，单零幽的母亲劳累了一天，单零幽便让她在树荫下休息，自己掘土。

    挖得差不多了，就伸手去抹干净尸体脸上的泥土。这男子大概在二十出头，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挺好看的。

    可惜了英年早逝，再用手扒扒，谁知一不注意被一颗小石子划破了手指。手指破皮血水往外冒，不小心滴在了这男子的唇瓣上。

    单零幽也没多想，将手指放在在嘴里吸了两口，又在破衣服上擦了擦，不再流血了便继续干活。

    母亲去灵海召唤男子的灵魂，说魂是带出来了的，可没像其他的灵魂一样进入自己的身体里。

    万事皆有例外，也没多想，只叹可惜了这笔生意没法做了。等娘俩把尸体一步一步的扛回去，怕是肉都要腐烂了。

    单零幽不敢告诉母亲刚刚发生的事，因为这男子的灵魂不知何故，竟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但母亲和其他人竟看不见。

    也许是沾染了自己指血的缘故，那男子的灵魂可存于现世，但只有自己能看见，连母亲都感知不到。

    这样一来，男子既不能去投胎，在现世没有个寄居的躯壳，没有多久便会魂飞魄散的。

    男子的魂魄已无生前的记忆，无怨无念，也没有变成恶灵。

    他只知道是单零幽令他出现的，就哪也不去的跟着她。

    没过几天男子的魂魄越来越虚弱，灵魂的颜色也变淡了，魂体变成了半透明的若隐若现。听闻可用人的精血来供养小鬼，以此让鬼魂听令。

    鬼应该也需要食物，单零幽便开始用自己的精血来供养男子的鬼魂。

    果不其然男子的魂魄便又有了精气，刚开始她没多想，只觉得是自己害别人不能轮回，便有义务照顾他。

    慢慢的，她发现男子的魂魄其实和人差不多。除了触碰不到，但是他会说话，有喜怒哀乐，有思维有情感。

    单零幽此生没有结交过朋友，能有这样一个鬼来陪着自己，让她头次感受到了其他的情感。

    她不知男子的姓名，就一直叫他哥哥。他们一起去过许多地方，对单零幽而言，男子是仅次于家人最重要的。

    她也向男子提议过，要不要她找母亲想想办法，让他重新投胎。男子说投胎再经历轮回之苦，亦不知来世身在何处，是否还能再遇见她。

    他们或许会被分隔在世界的两端，亦或他再次懂事成人时，单零幽已经寿终正寝。他不想离开她，除非等到她寿命将至，他就陪她共赴黄泉，不让她孤独一人。

    到最后，反倒是单零幽离不开他了。

    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如今她连那鬼魂的样子也记不清了。也不知他是去投胎或是魂飞魄散了，只知她再有记忆时，全村只剩下她一个人，躺在炮火之后的废墟之中。

    老家被突如其来的空袭敌机炸毁，母亲及那座土房子尘埃未剩，连尸首和衣物都未能找到。

    后来她进入灵海寻过母亲的灵魂，只是母亲已经是个没有记忆情感的游魂，也记不起她了，估摸着母亲现在已经投胎转世许久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死，也不明白自己活着能做些什么。她没学过什么手艺，没有能混口饭吃的本事。

    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十三岁也不能找个村头莽汉嫁了。家里能留给她的只有一件祖传的面具，以及进入灵海的法术。

    在这乱世，人命不值钱，一死了之又辜负了父母的生养之恩。她也无心什么振兴家门，只想平淡一生，老了归隐山林，再不祸遗人间。

    为了生存，单零幽接替了母亲的位置。战争愈演愈烈，她的生意便越来越红火，至今就成了响彻帝京的鬼巫。

    她曾尝试过，若戴上这面具，就会削弱人类的灵气。和其他魂魄无异，魂魄便不会记住她的脸。

    因为她小时候起便能看见灵体，许多遗留在尘世间的鬼魂便会来找她帮忙。母亲的灵力比她厉害多了，她有能驱逐鬼魂的办法。

    单零幽道行不够，在母亲外出工作的时候，她就只有任由鬼怪捉弄。家里祖传的面具一直挂在墙上，母亲偶尔会摘下来擦拭。

    她想是不是看不见自己长什么样子，鬼魂就不会来找她的麻烦了。果不其然，那些鬼魂似乎记不住她面具下的面容，就像穿上了隐身衣一样。

    自十三岁末那年起，这蝴蝶面具便一直挂在她的脸上。除了每日清晨和夜晚时分，洗漱和洗浴的时候会暂时摘下。

    这一戴就是8年，除了面具的特殊效用，再就是戴着面具很有安全感。

    单零幽不太会与人相处，似乎感受不到他们的喜怒哀乐。无法在别人喜悦时微笑，也无法在别人难过时哭泣。

    偶尔内心能明白，却无法感同身受。因为能令她欣喜难受的，全都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硬要说她是个怪人，还不如就让她做鬼自在。

    要说对这世上还有什么留恋，她唯一的念想，就是愿老来不用独自一人。

    习惯不代表情愿和喜欢，她也想有朝一日能将这面具摘下，做一个洋式卷发，有一个蝴蝶结发绳。

    脸上涂抹些胭脂，试一试旗袍或者小洋装，能有一双带跟的小皮鞋。

    单零幽看着自己脚上这双陈旧的军绿布鞋，这是两年前荆续凡收回第一座城池时，人民群众送他的。

    当时城内被伽丽贼人洗劫一空，百姓苦不堪言。东拼西凑一家出点棉线，一家出点布料，老刘哥把他藏在床板下的牛皮也给划来烤成鞋底了。

    一共两双，他收下的时候非常开心。虽然他留过学，之前穿的都是衬衫背带裤和皮鞋，但他对这两双鞋是爱不释手。

    第二日他转送给单零幽一双，荆续凡说，以后最重要的东西都会分给她一半，因为战争能够胜利有她一半的功劳。

    虽然这双四十码的男鞋并不合脚，自己加了两双鞋垫，又套上一双厚袜子还得将鞋带缠得紧紧的才勉强能穿。

    她穿着这双鞋陪荆续凡走过了大半个帝京，跨越过了两个四季。最苦的时候，一个杂粮饼分了她一半，最好的时候一对碧玉，他分了她一块。

    兴许荆续凡把所有东西都分她一半，只是出于礼貌和感激。但她却很天真的以为，那是荆续凡给自己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有，以后他也会一直和她一人一半。

    如果不是那天再见到单梵音，见到她腰间挂着的碧玉，单零幽还会一直那么想。

    幸好，荆续凡将玉送她之后，她一直宝贝的藏着，没能拿出来佩戴，害怕平日在战场上太慌乱把玉弄丢，不然被单梵音撞见了，会有多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