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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孤魂忆孰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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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云子陌。

    八十年前,云飞扬的夫人宋静为救云子陌而身殒,并将其托付给丈夫。

    云子陌遂被四大家族之一的云中城云家家主云飞扬认作义子。这原是众所周知的事。

    时玄门大陆有四大世家修真大族坐镇,苏云齐梅。

    苏家位于东边吴郡之地,云家位于北方胜州地带,齐家位于中部荆楚境内,梅家位于南边琼崖之地。

    吴郡形胜之地,烟柳画桥,依山傍水,物产丰美。苏家博陵城坐落于秦淮两岸,十里荷花,菱歌泛夜,自古繁华。

    胜州原野风光,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草色青青。云家云中城偏安一隅,坐落于当地唯一一座山地,龙盘虎踞,矿藏如云,珠宝无数。

    荆楚中南宝地,春风拂绿,鱼米之乡,山色如翠。齐家栖紫都建于洞庭之滨,青山环抱,渔歌唱晚,碧水东流,莲塘风暖。

    琼崖临海之地,四时如春,红芳绿笋,富庶闻名。梅家千盛岛楼殿参差,屹立于大海之中,宫阙之姿,风弄碧漪,烟波澹荡。

    又有乌有、滇南、乌斯藏、上京等地小族,各有所长,皆依附于苏云齐梅四大家族。

    云中城是云家的地盘。

    四大家族世世代代以守护一方百姓为至上使命,广为世人所敬重,是以仙缘匪浅。凡人修仙问道,而入了四大家族等于半只脚迈进了仙界。虽然等同于半个神仙的地位,但飞升成仙却还看机缘。

    在四大家族之中,耗了上千年依旧无法成仙的修士占了多数,或牺牲于战场,或游历人间,或依然在家族熬着资历。

    可就算是神仙,也对四大家族礼让三分,尊敬有加。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历年的神仙妖魔大战,苏云齐梅四大家族必然是极强大助力。

    那一日,云中城年长者曾亲眼目睹当年他被救回来时凄惨的样子。

    那是八十年前,云子陌只是飘荡人间的一缕散魂,只剩下一魂一魄。

    那缕散魂在人间飘荡着。

    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只獐子精。

    獐子精守在山林里,修炼了两千年,灵力高深。对于闯入他这宝贝林子的不明物,原是遇鬼杀鬼,遇魔斩魔。

    他一见到这一魂一魄,却觉得有些意思,没有立即下杀手。

    问他道:“前方无路,你叫什么?去往何处?”

    残余的那一魂一魄倒还能说话:“白桦。”

    獐子精再问:“白桦是谁?”

    一魂一魄答:“白桦。”

    獐子精不死心再问:“为什么寻白桦?”

    散魂答:“白桦。”

    翻来覆去就这两个字。

    獐子精也无法。想想这鬼魂失去了两魂六魄,早已没有神智,还能说话已经很不错了。

    他在这山林里两千年,长日无聊,就想激他看能说多少话。

    “白桦死了。”

    “白桦被妖魔吃了。”

    “白桦爱上别人了。”

    “你就快死了。”

    “我马上就要吃了你!”

    “……”

    这一魂一魄毫无反应。

    獐子精总算气馁了,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白桦魂飞魄散了。”

    听得此语,那一魂一魄原本呈淡紫色的光团突然变作深紫色,气势逼人,似要将这山林熊熊燃起来。

    这倒是把獐子精吓了一跳。

    这鬼魂只有一魂一魄,连人形躯体都无法维持!竟凝成了可以烧人伤城的深紫色!

    獐子精眼前的鬼火,作为没有人形躯体的一魂一魄,自然无法维持魂魄原有的深紫色。现在却?

    深紫色的光团越来越大,已有干枯的树枝燃起小小焰火。

    他挥袖灭了火焰,急道:“骗你的骗你的。白桦没有魂飞魄散。”

    他倒不是怕这鬼火,这鬼火虽然只剩下一魂一魄,那燃烧的效用想必是有的。他只是怕他好不容易选好的风水宝地,被这鬼火“一怒之下”烧了。

    那一魂一魄显然听到了,深紫色光团又渐渐变小变淡。

    驱灭鬼火的方法,凡人可持道士灵符驱灭,其它则以灵力驱斗直至熄灭。被熄灭了,鬼魂也就不存在了。獐子精却没有动用灵力驱灭鬼火。

    獐子精自语道:“难得如此执念至深之人。怕是为了这叫白桦的损了自身。”

    他侧身让开道路,对那已经变回淡紫色的一魂一魄道:“你运气好遇到了我。往左走吧!前方有更可怕的妖魔。”

    见这一魂一魄在空中不动。无奈,他使出灵力将这鬼魂驱往左边的方向。

    见这鬼魂渐渐飘远了,长袖一挥。一把千年獐子毛落在了光团之上。

    “希望能保住这痴情的鬼魂仅有的一魂一魄吧。”

    这散魂继续飘荡着,因这千年獐子毛的缘故,非寻常妖魔敢惹,没有遭遇多少欺凌,一魂一魄也好好的。

    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有一个夜晚,他遇到了一只狼妖。

    他在黑夜中忽上忽下地飘荡,狼妖化作原形在睡觉。

    他很不巧地撞了上去,倒没有伤倒这妖物,只是扰了他的睡眠。

    且淡紫色的光团似是挑衅,更是激怒了这狼妖。

    狼妖本性怕火,但他遇到的是修炼了一千年,已经修炼成人形的狼妖。

    “嗷呜~”

    狼妖咆哮一声,张口就欲吞下这鬼魂。

    这一魂一魄还知道闪躲,光团一跳,避开了葬魂狼腹之灾。

    狼妖没心情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使出灵力欲使鬼魂魂飞魄散。

    紫色的光束飞出,直直地打在鬼魂身上。

    浅紫色的光团发出一声不自觉的惨叫。

    仅有的一魄从光团分离。

    余下一魂,浅紫色更浅了。

    狼妖奇道:“竟有千年獐子毛护体。”

    浅浅紫色的光团飞得更低更慢了。狼妖狠戾,又飞起一掌。这一掌却没有落到光团身上。

    是了,这惨淡的一魂被云飞扬的夫人救下了。云飞扬的夫人宋静与这头狼妖大战一场,终于救下了这一魂一魄。

    为了将这一魂一魄修补完好,宋静竟以命换命,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之带回了云中城。

    而留给这一魂一魄的,还有宋静留下的一条红梅链。

    她临终前只道:“故人之恩,今日得以报答,吾愿足矣。”

    而这缕散魂重新为人醒来时,已是刚出生的婴儿模样,谁也无从得知他做凡人的过往,连她自己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云子陌二十岁。

    一下凡游玩的神君探了云子陌的记忆,道:“人死后有三魂七魄,但不知为何。他出现在人间时就只剩一魂五魄,这魂魄游荡于人世间,道士对他贴驱鬼符,妖魔欺凌他。鬼怪许是因为同类,倒没有欺负他。经过百年的折腾,他只余一魂一魄,早已失了记忆,我也探不到他为人时的过往。”

    这也就不难解释,云飞扬为爱妻善待云子陌,而作为云飞扬与宋静唯一的孩子云容城,却无论如何无法释怀了。

    云子陌幼时在武学之道还是极有天赋的。不知为何,越长大灵力反而更弱。自二十岁始,云子陌灵力再也无法进益,泯然众人矣。

    幼时的武修神童,长大后庸庸碌碌,成为一名低阶修士。

    云中城众人无不感慨不已。

    当日晚间,云中城,静苑。

    这是容城的居所,因思念母亲而名。

    云飞扬与其子对月举杯。

    云飞扬一手执杯,缓缓道:“容儿,你可知道你为何取名容城?”

    云容城低头,饮尽一杯酒,方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这是幼时母亲亲口告诉他的。

    云飞扬叹了口气,道:“你母亲患了寒症,当年生下你已是极为艰难。女子地位弱势,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历届家主之位又都是男子,为堵住家族长老众口,我和她合计将你扮作男儿养大。我们曾计划,等你长大有所成,继承了家主之位后再宣布真相,让所有人知道,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不输男儿。如今,为父心有所愧,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云容城看着父亲,风吹起她的衣袂。

    她给父亲斟了一杯酒,道:“从无委屈。”

    云飞扬眼眶有些湿润:“我怕将你养成一个娇弱的性子,对你教养异常严苛。时时提醒你忘了自己是个女子。终于,所有人都将你视作男儿,你三岁就跟着师兄弟修习,心性坚韧,从不哭喊,从不言苦,养成了如此刚毅的性子。”

    云容城不语。

    风更大了。

    云飞扬继续道:“你母亲喜华丽,她按自己的喜好给你做了从小到大的衣袍,你原爱简雅,却对每一件都爱惜,时常穿着。她给你留下的戒指和玉佩,你也都日日戴在身上。”

    云容城道:“都挺好。”

    云飞扬道:“只是你如果换回女儿身……”

    云容城道:“父亲不必……”

    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干咳。

    只见一人推院门而入,一道清浅的白影出现,一脸震惊之色。

    云飞扬缓了缓神,道:“你知道也好,你们原就是姐妹。”

    过了许久。云子陌才轻轻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云飞扬道:“本就是我叫你来的,你的伤好些了吗?”

    云子陌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小伤,小伤。”

    他转头看向容城俊雅的脸庞:“兄长,啊不,是长姐和我一样女扮男装……”

    云容城以纠正的语气道:“是兄长。”

    云子陌摸了摸头,忽而笑道:“好的,兄长。”

    云子陌遥遥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容城也会哄她睡觉,抱她在院子里玩耍,还会和她说好的多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容城就对她淡淡的不大爱搭理,但她一直记着小时候对他极好的兄长。

    所以,不管是兄长和长姐,又有什么关系呢。只需时间慢慢适应罢了。

    云飞扬打断了她的遥想,拿了一个空杯给云子陌斟了一杯酒,道:“今晚叫你来,一是想告之你兄长的真实身份。还有一事,是要叮嘱你。你灵力太弱,却又是个爱打抱不平的性子,你这趟去青云书院要小心为上,莫要逞能,闲事莫管。”

    云子陌心中一暖,笑道:“父亲多虑了,我会保护好自己,您放心。”

    云飞扬道:“还有,虽然你身上有雌雄莫辨术,但还是要小心,切不可暴露女子身份。”

    云子陌嘻嘻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从小就牢牢记着。”

    虽然云子陌不知道为什么,父亲非要他女扮男装,她又不需要继承云家宗主之位。但每次一问到,父亲总是言说“我自有我的道理”。

    久而久之,云子陌习惯了男装,更感受到行走在世间男装打扮的便宜之处,也不再问父亲为什么了。

    云飞扬道:“好,我会给博陵城苏家家主无涯君修书一封,请他多照应。”

    云子陌一听,赶忙道:“多谢父亲,我这是受惩罚呢,就不必麻烦无涯君了。”

    云飞扬道:“这怎么行,你灵力……”

    云子陌打断道:“灵力不济灵力太弱对不对?我都听了八百回了。”

    玄门修习之道分武斗系、治愈系、数术系、生物系、音律系、语言系、地理系、格物系等等。每一条道都有人选,其中又以武斗系修士为最多。

    答案很简单。其一,这是一个尚武的世界,几乎每一个人天生就对武学抱有极大的兴趣,武斗为上。其二,玄门修炼,谁人不渴望飞升,而历来有缘飞升天界的修士基本都出身武斗系。

    武斗系低阶修士众,中阶修士少,高阶修士极少。目前云中城只有云容城和云飞扬属于高阶修士,就连云麓长老,也只是中阶修士。

    而别的修习之道,一般都是武斗系无法坚持下去,才转习他道。不仅选修的人少,有所成的修士更少。

    因此,四大家族之中的治愈系、数术系、生物系、音律系、语言系、地理系、格物系,至今没有特别出众之人。

    每一条修习之道都需消耗极大的精力,同时选择两条修习之道很容易导致一无所成,是以极少极少。

    云中城也只出了一位容城少君,既在武斗之上有所成,早早就成为了云中城的高阶修士。在武斗系之外,他又修习了音律系。自然而然成为云中城修士敬仰的对象,也是公认的云家宗主继承人。

    云飞扬摇摇头,叹气道:“你三岁就学武,本来是个武学奇才,却自二十岁开始灵力无法进益。你又固执不已,不肯换修语言系、治愈系、音律系、地理系、格物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直到今日,你还是流连在不可能有所成的武斗系……”

    云子陌道:“父亲,凡事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欢啊。我喜欢武学,既然选了武修这条道路,我就一定要坚持到最后!而且我也试过了……不知道为什么,别的术法我也一样不能进益……只能学个浅层的基本技法,再往上需要灵力维持的部分,就无法深入了……”

    云容城脸现惊疑之色,道:“怎么会?”

    云子陌眼里闪现几分痛楚,道:“是真的。”

    云容城皱眉道:“有的人不适合修武斗,在别的系术上有所成,一样能提升灵力,你真的,每一个术系都试过了吗?”

    云子陌道:“当然,语言系、治愈系、音律系、生物系、数术系、地理系、格物系,我都修过。但每到需要灵力消耗的部分,便无法再进益了。”

    云飞扬一脸痛心道:“孩子,苦了你了。你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云子陌立马又绽放一个笑脸,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反安慰二人道:“放心吧,父亲,兄长,我没事,我还有这里呢!”

    云飞扬道:“我还是给无涯君修书一封为好,你远在千里,万一有什么事,有无涯君照应,我才能放心。”

    云子陌道:“父亲,我一直想要自己闯荡一番,自己解决问题,你不想看看你孩儿的处世能力吗?再说了,真的处处照应,那能得什么趣儿!受罚的最后一丝乐趣也没啦。”

    云飞扬迟疑一番,只好道:“那好吧,就如你所愿。”

    云子陌高兴道:“多谢父亲。”

    随后,她举杯对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云飞扬道:“慢点喝。”

    凉风吹过,吹散了云子陌心中对书院受罚的最后一丝不满。

    云子陌执起杯中壶,给父亲与容城斟满杯中酒。

    容城薄醉,脸有些红,不肯再喝。

    云子陌与父亲饮至夜深,还是云飞扬先倒下。

    夜空静谧,金樽对月。

    云子陌摇摇头,自斟自饮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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