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白骨砌阶断戟尘销
“抱这么紧，第一次御剑飞行？”许清风嘴角勾起，轻佻的问道。
“啊？哦，是、是呀，清风兄。” 沈烟想了想，自己总要装的像一点，抱着许清风的手紧了紧，双腿直个抖。
“什么感觉？”许清风控制断尘剑很轻松，并没有许星杳那样集中注意力去控制佩剑，便一边用着神识控制断尘一边与沈烟聊起了天。
“感觉？”沈烟自问了一遍，他没什么感觉，就是感觉许清风的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沈烟低头看着下面，云烟之中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几个山头，浩荡缥缈，给人以似真似假，似虚似实之感。沈烟轻轻摇了摇头，“不好。”
“不好？”许清风眉头上扬，眸子里写着疑惑，笑出了声。“你可知这世间有多少人争名夺利争了一辈子也就是为了站在这举世之巅，想要在万人之上，渴望俯视苍穹。他们将一生都搭了进去都得不到的高度，在你这里只是轻描淡写的‘不好’两个字。”
“清风兄，若是独自一人站于这举世之巅，那那人这一辈子倒是挺凄惨的。从这个高度望下去，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在我看来，我倒是更愿意坠入凡尘，笑看这烟火人间。”沈烟说的真诚，眼里有着光。
“你的野心就这般渺小吗？”许清风试探着弄清沈烟一路跟着他们的目的，但这世间所争所图无非就是名利地位，他本也是这么想沈烟的，可沈烟却说他不在乎。
许清风半信半疑，他信沈烟话里的真诚，却疑这世间真的有人会抵得住这天下最大的诱惑吗？他怎知，沈烟究竟是谁，怎知沈烟其实早已在那个高度俯视过众生，他又怎知沈烟是如何从那个高度坠落下来的。
若是知道这一切，许清风心里的疑惑便应该有了个答案了。
可惜许清风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沈烟经历过什么，又怎么会真的明白沈烟之所想，沈烟之所悟。
沈烟听了许清风的话不禁笑出了声，“举目四望之，不见万里河山，唯有君伴左右时，才肯入此眸。清风兄，你说的对，我野心很小，心也很小，只想与一人度一生，自从秋不悟悲，四季长春。”沈烟说话时意气风发，好像世间所有争名夺利之事皆是与他无关，他说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是他心之所向。“他若喜静，那便去繁华尽处寻一片密林，琴声蝉鸣，竹林小院。他若喜闹，那便在这熙熙攘攘的红尘道上安一个家，烟火米酒，共度此生。”
沈烟说完的一瞬间，许清风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沈烟所向，乃世之所向，可又有多少人肯放手这天下去过那等平凡的生活。而这平凡中的美好，世间又有几人能悟的出来。
“你既如此想，又为何要与我们一道？”许清风追问道，他不相信沈烟跟了他们一道是没有目的的，既然不为争名夺利，那又会是为了什么？
“因为只有学好本事才能让这天下太平，我才能寻一人与他安心的共度此生。如今的局势，邪魔正道争来争去总要有个主，而那些无能之人便是他们棋盘中的牺牲者。等到我学有所成，将那黑暗之中的恶鬼与这活在光明下的恶鬼都给锁到地狱中的时候，天下太平，百姓食有所饱，安无所虑，我想要的应该也就能够得到了。”
许清风不禁垂眸微笑，他不知是该笑沈烟的天真，还是自己心态老了，已经不敢去妄想这些了。
听着身后沈烟爽朗的笑声，也许吧，也许真的有人会做到这一切，会成为这乱世的救世主。
“好，到那个时候，我便陪你一起。”许清风不想扫了沈烟的兴，更不忍心灭了他心中的那把火，“冬日寻密林，静待桃花开。”
“那这桃花开了呢？”沈烟急忙问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直到他问出了这个问题才反应过来，他心里所想的那个陪伴之人，竟然就是许清风。
“待到桃花开，笑看烟火岁年年。”
沈烟不知为何，他的心脏猛地就漏跳了那一拍，可能那一拍他给了那个给他承诺之人。
“你愿陪我？”沈烟不确定的问道。问完他就有些后悔了，若是许清风现在反悔说他不愿，那他该如何……
“愿。”许清风坚定的说道。“若天下邪魔皆可除净，这高位我可不争，陪你去看这酒中红尘，世之繁华。”
沈烟愣愣的听着许清风的每一句话，许清风每当说完一句他就自己在心里重复一遍，等许清风都说完了，沈烟仍旧愣愣的。
“清风兄，你真好。”过了许久，沈烟才说道。
沈烟微微上前挪了一步，抱着许清风腰上的手已经紧不了了，他便将整个身体都凑了过去，贴在了许清风的后背。
他觉得他的心似乎在一瞬间踏实了不少。
若是当这天下太平之后他还能活着，到那个时候真的有那么一个人肯愿意为他不争不抢笑看此生的话，那今生这一遭，也不枉了吧。
众人来到神龙山首峰的时候，天刚刚破晓，周围的一切依旧是雾蒙蒙的，头顶上的光线弱小，勉强能支撑着众人看到眼前之景。
沈烟将近十五年后再次来到这个他曾经生长过的地方，不禁发起抖来。
尸骨成丘，脚下的土地不知被血浸泡了多久都已经泛起了殷红，周围白骨森森令人心生退意，边上的几棵柳树耷拉着头，没有生机的枯枝垂落在了地上。
周围之景，给人无论是视觉还是心里上的震撼都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消化掉的。沈烟发抖的靠近许清风想要得到点安慰，可他抬眼看许清风的时候，那人依旧冰冷的一双眸子，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走了。”许清风平淡无波的说道，迈开步子踏入了神龙宗。
众人极力的压抑着心中的不适，也随着许清风迈开步子踏进了神龙宗。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人敢踏上这神龙山的石阶，走上万人的白骨铺成出来的一条道，还真不是什么人都敢走的。
若不是此次任务在身，估计他们也不会找虐来到这神龙宗了。
众人迈开了步子，而沈烟却依旧停留在了原地。他看着这些令人见到就想躲的远远的白骨，这些里有多少是曾经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小宗主”喊他的人，有多少是陪他玩过笑过一同看过烟火的人，而如今，陪伴他的却是那地上成堆的白骨。
他记得神龙宗的人都以面具示人，可神龙宗的人仿佛就有种神奇的力量，虽然大家都带着面具，可是一眼便能认出谁是谁来。而现在，沈烟看着地上那些已经支离破碎的尸骸，已经什么都分不清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见到这些会泪流不止，但是没有，许是因为眼前之景太过震撼了，又或许是他留给这件事情的眼泪早在十五年前便已经用完了。可是不哭归不哭，他还是会难受，此刻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哭出来，尽管那样很丢人，也比现在难受的无处发泄要强的多。
这里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没有半点他记忆中那美好的样子，山顶很冷，时不时的就会刮来一阵风，沈烟冷的发白的唇瓣都在颤抖着。
沈烟闭上眼睛，想要隔绝眼前的一切。
可他从来就没有发现过自己的记忆力原来这么的好……满地白骨上有些被风雨摧残过的零星的几块残渣，地上已经成锈了的折戟在光下反射出惨淡的白光，曾经肥沃的土地已被鲜血浸染渗透，不知已经浸了多深……好多好多，一幕幕足以令他崩溃的情景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的浮现。
疯了吗？我怎么还没有疯？
沈烟睁开了眼睛，反正都是一样的，嘴角不禁苦涩一笑。
“怎么了？”许清风见沈烟愣在原地，“抖成这样，冷吗？”
沈烟叹了口气，想要将心中的沉闷发泄出去，他冲走到自己眼前的许清风微微摇了摇头，“不冷，就是有点怕。”他真的好怕。
许清风愣了一下，但也没觉得多么的奇怪，毕竟眼前之景就如阴曹地府一般，确实是令人心生胆怯，浑身颤抖。
许清风看着满眼木讷的沈烟，然后一把牵起沈烟的手。
沈烟吓了一跳，感受到自己冰凉的手掌被另一只同样没什么温度的大手握住，竟然让他的心里有些安稳。“清风兄，你这是作甚？”沈烟被许清风牵着往前走，有些不知所措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试了几次发现许清风握的很紧，无奈他只能顺着许清风的步子往前走。
见沈烟不挣扎不反抗了，许清风平静的眸子终于多了些波澜，他微微侧头看着身后的低着头的沈烟，唇角微不可察的挑了个弧度。
曾经这个人将他拉进了红尘烟火，如今他想牵着这个人走出这片黑暗。
沈烟低着头跟着许清风的步伐，心中果然安稳了不少，两个人的手掌紧紧的握在了一起，变得有些温暖。
突然，沈烟拽了许清风一下。
“嗯？”许清风回头看着沈烟。
沈烟已经停了下来，声音有些低，“清风兄，死者为大。”
许清风看着自己脚边的一个手掌的骨头，断口处整齐，要不是沈烟拦他的那一下，估计那块白骨早已被他一脚踩个粉碎，与泥土陷在了一起。
他平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但瞧见沈烟眸子里的那股倔强与认真，许清风还是点了点头，抬脚迈过了那个白骨。
剩下的几人见状也小心了起来，绕过了地上的白骨。他们之中有些人是心里敬重这些前辈，有些人是畏惧这些白骨，有些人也只是见许清风如此也装装样子。
沈烟低着头看着眼前掠过的白骨断戟，平淡无波的面容下心里却早已如大海惊涛，涨起万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