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不明白犯人沉默的理由
这份证词的内容,就相对简单了。
主要是指认嫌疑人当日的活动轨迹。
证词是由一位嫌疑人的朋友提供的。
他再三声称,请一定保守好这个秘密,不然在朋友里就做不了人了。
警方应允了证人的请求,并获得了嫌疑人松明当日的行动轨迹。
据悉,犯人在当晚十二点左右——也就是受害人遇害期间,曾借口出去买烟。
差不多过了半小时,受害人妻子发现他慌慌张张地回了家,满手是血,迅速关上了房门。
嫌疑人家里响起了持久的洗浴声,随后渐渐平息。
连续几日,嫌疑人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乃至有朋友偶然谈起那件案子,他也会嘴唇发白,在原地紧张不已。
这基本就证明他是罪犯了吧。
年轻的松明合上证词本。
哪怕真的是诱供也好,别的什么也罢。
只要能惩治真正的犯人,不就可以了吗?
幸好没有伤及无辜。
另外。
那起爆炸案也是一样。
松明几乎可以说是‘好死不死’的出现在了犯罪现场。
鬼鬼祟祟地从那一片走过,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问他也是结结巴巴的,始终不愿说出真相。
最后居然完好无损的脱身。
虽然总体上的逻辑还有些牵强。
但松明至少与第一起杀人案有关联。
惩治他,不需要任何的心理负担。
“铛。”
正想着,审讯貌似结束了。
松明被从狭小的房间里拖了出来,整个人都和虚脱了一样。
“我是无辜的…”
嗯?
松明好像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
再屏气凝神的一听,果然没错。
‘我是无辜的’。
从每个犯人口中,都能听到这样的话吧。
松明摇了摇头,微笑着跑向同事。
审问好像有了进展,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
就在犯人面前,聊笑着今晚该去吃哪里的夜宵。
……
总之,案子很快落幕了。
松明在公审现场上的疯言疯语,自然没人在意。
虽然也有一些人奇怪,他始终绝口不谈的,‘为什么会出现在爆炸案现场’的原因是什么。
但随着一切尘埃落定,以及松明本人的沉默,这种兴趣也慢慢消失了。
证据确凿,犯人将前往地狱赎罪。
但如果说非有哪里比较奇怪的话…
那就是在公审后,松明本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就好像他的那些‘控诉’从未发生过一样。
回到牢里的松明,似乎认了命。
不但不再试图伸冤,就连自己的公派律师,也拒而不见。
很快就到了行刑日。
当时的处刑方法还没那么人道。
会将死囚一律拖到偏僻的山上枪毙。
松明很幸运的,是当时的押送警员之一。
他看到松明依旧低着头,和近几日一样什么也没说。
只是向前,背着手,以双手从后铐住的姿势。
颇为悲壮地走向了行刑地点。
他在那里被捆好四肢,戴上头套。
仍旧以背对的姿势,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看不到他的脸。
枪声应时而出。
……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在当时,松明的确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就是真相’。
作为公权力中枢的警察局,践行着世上少有的正义。
然而…
好像有什么不对。
这种感觉,是松明在接近三十年仕宦生涯中,逐渐养成的。
无论是在自己局里,还是别处,貌似都出现过不少冤假错案。
屈打成招,或误认死者使人蒙受冤屈的案件。
虽然只在总数中非常不起眼,但也确确实实发生过。
当初松明死后,一度甚嚣尘上的‘爆炸魔杀人案’的确偃旗息鼓。
且达成了延绵至今的,长达三十年的‘和平’。
如果说最开始,警员们的神经还高度紧张的话。
在岁月的淘洗下,在‘和平’的熏陶中,一个潜在的心理成为了真相。
——没有错,那家伙就是凶手。
不然的话,又为什么犯人自此就没出现了呢?
尽管和刚才说的一样,缺乏一些逻辑和证据上的直接因素。
但在层层推导之下,现实证实着事实。
人们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再也不去过问此事。
我不也是一样吗?
松明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自己的确忘记了松明,甚至把经办过这起案子视为一种荣耀。
这种荣耀,裹挟着拯救治安的愿望,推动着他的人生。
终而使自己逐级上爬,到了一级警督的位置。
再拼几年,甚至成为警监都有望,但是…
他还是觉得深深的不安。
向上爬的日子里,松明看到的并不是正义。
或不如说,是与之相反的东西。
钱权,“伞”,关系网,利益置换。
严格来说,是这几样东西在推着自己往上走。
让自己做过从前不愿做的事情。
变出过原来根本不会的,趋炎附势的那张脸。
“有劳您了。”
“啊,这回喝醉后开车真是疏忽了,没有您真不知道怎么办呐!”
“好兄弟,我已经在你上司那帮你美言几句!”
松明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满腔青春和正义的松明了。
岁月的熏陶,折断了自己高傲的脊梁。
却让残缺的自己越加向上,几乎要触摸到神坛的底端。
他无权苛责自己的选择,也无意抗衡这个世界。
只是。
现在忽然看到这宗案子,松明的经历让他有了一些想法。
“我是无辜的…”
三十多年前,那名犯人被架出审讯室。
经过自己身旁时的绝望低语,忽然出现在自己耳边。
松明很清楚。
公权力一旦遭到滥用,或由高层联合起来的“集中清算”。
那要偷走一个人的命运,再轻松不过了。
如今的爆炸案让他想到了过去。
而那在曾经发生的,已经死去三十多年的松明命运背后的疑点,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松明站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穿到走廊。
里面充满了青春洋溢的警员,看到他都立正站好,涨红着脸说‘警督好!’
就好像一点点阳光落在了自己心头一样。
松明笑了,真好啊。
他捏紧手中的卷宗,一个人钻到厕所里。
在释放全身压力的同时,想起了昨天看到的,那则已经被封锁的报道。
‘我是炸弹魔’。
时隔这么多年,同样的字眼居然再出现了。
应该不只是巧合吧?
松明按了冲水键,然后深深往肺里吸了一口气。
过去和现在,好像开始重合。
松明想。
不管于公还是于私,他都想好好再调查一下从前的那起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