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沉沉的黑夜都是白天的前奏。——郭小川
唐秋月和沙超以及那少年一声不响，刷刷地踏着街道上的泥泞往前走。雨还在下，城市笼罩着黑暗的死寂，恰似深不见底的一个大坑，阴湿的风不断地吹将出来。
在这座城市的一角，一栋老式建筑的图书馆，被烧过的墙面如同枯黑的焦木一般竖立在那里。大门大敞着。他们三个人，被那门里漏出的一丝火光顶住了，紧紧地挤在一起，犹豫了片刻，便一起跨进了门槛。
廖忠正低垂着脑袋坐在火炉旁边，两只手熟练地磨着刀身，俨然在做一项他经年常做的娴熟工作。在黑暗的大厅里，有一个极为瘦弱男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见三人进屋，男人微微动了下身子，可他现在虚弱的嘴都张不开，连转过头来瞧他们一眼也无法做到。
廖忠有些不情愿地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三人。黝黑的脸奇怪地扭曲着，似乎还夹杂着几分狰狞。头发以及左耳到嘴唇的脸部，都是黑糊糊、脏兮兮的。
他向沙超缓缓地伸出摊开的手，左手的无名指被很宽的布条卷裹起来，两只手的其它部分都斑斑驳驳地满是黑点。他一直在磨刀，可是却未曾把手也擦擦干净。
‘今天有什么收获？看样子你们又是空手而归吧？这孩子是又是谁？’
‘我们也不想这样子，可你也看到了，今天确实什么都没有拿到。他是我们路上遇见的。’
沙超手上和头上粘着的黑色污物，都是行尸的体液。少年把身子藏在沙超身后，像胆小的老鼠，怯生生地直盯着廖忠。
廖忠紧闭的嘴唇里开始不断挤出嘲讽的笑声，像是煮开的水涌出的一个个气泡。这笑容如此恶心丑陋，让沙超背后的少年更加颤栗。
‘嗯，这真是糟糕的一天，你们又什么都没拿到。’他指指地上躺着的是男人，‘不过起码还有一些高兴的事，他快死了。’
‘这附近的一切都被他们搜刮完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唐秋月无奈地说，说完又看着地上的人，‘他还不能说话吗？我实在不明白，你干嘛弄个快死的人来？’
‘我跟你们说过，不要固执又盲目地踏入这片未知，我们才出来几天？你们是不是忘了？十天！这十天我们从十五个人变成了现在的六个！’
廖忠忽地站起来，脸颊上的肌肉随着激动不断地抽动。地上的男人忽然呻吟了一声，廖忠瞥了一眼，又颓废的坐下，眼中那点神采立刻黯淡下去。
唐秋月独自来到火堆旁，三人的衣服早已经湿透，沙超也叹了口气黯然地跟过去，只有那少年还浑身发抖站在原地。
沙超双手尽量靠近火堆，‘我们就看着他等死吗？我体会过等死的感受，反而觉得死亡并不可怕了。’
廖忠冷眼瞧了一下他，‘如果是别人，我会立刻，马上，就结束他，但唯独对这个人，这样其实已经是最大的怜悯了。’
‘廖叔，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如果你那么恨他，干嘛还救回来？就为了亲眼看着这人死在你面前？’唐秋月说出疑惑。
廖忠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然而这并非他本意。他的脸部肌肉因为暴力袭击而受伤，导致他在难过的时候看起来像在笑。
&34;我担心一旦告诉你，你会无法抑制地立刻去杀了他，知道小玲是怎么死的吗？&34;
唐秋月和沙超浑身一震，‘小玲死了？难道是他杀的？’
忽然地上那个男人像是回光返照，眼睛亮了起来，他咳嗽了一声，用尽气力说道；“我……我打算xx这个肮脏的……小婊子，可她反抗得好厉害，踢我肚子，又抓我脸。我……我气得发起狠，就用膝盖把她抵在地上，一只手抓住……她的两条胳膊，另一只手拿起一块砖头，照准她的脑袋砸。她……她嘴张得老大，一个劲的喊救命。可我一次一次打她的脑袋，直到……直到把她脑袋打烂才停手。‘’
廖忠低下头说，‘听到了吧？他就是这样杀了小玲。’
唐秋月果然听后，拎起廖忠磨好的刀子，就要上去砍了躺在地上的男人。可马上，她又放下刀子，‘廖叔，你做的对，我也想亲眼看着这个畜生等死。’
沙超也跟着说，‘他这是明显要激怒你杀了他，好少遭罪，是吧？’
男人绝望地闭上眼睛，又一动不动地等待死神的降临，内脏的碎裂感时不时地刺痛着他。
不在理会男人，唐秋月便转向少年，‘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也不适合你留下，你还是走吧，这城里还有很多出来闯荡的团队，都比我们强。’
‘可我实在没地方去了，我我能留下一晚吗？就一晚，明天我就回安置区。’少年眼中充满乞怜。
沙超又在火堆里填了几根木头，‘你想呆就呆在这，不过，我们可没有多余的食物给你。’
‘话说回来，你干嘛要出来？待在安置区不好吗？非要出来找死。’
少年抹着眼泪说；‘我也不想，但在里面也无非是等死，还不如出来碰碰运气。’
‘我是要是你，就不出来冒险，虽然里面吃不饱，但还不至于饿死。’唐秋月对少年直摇头。
少年抬起头望向躺着的男人，又落寞地把头低下，‘那跟他没什么区别，都是在等死罢了。’
地上的男人突然痉挛了几下，他的腿倔强地蹬踏着地面，仿佛在与死神抗争。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恐惧和不解，眼珠翻白，像是看到了死亡的恐怖。他努力地呼吸，却越来越虚弱。脸部肌肉紧绷，极力忍住痛苦。随着喉咙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便默默地死去。
唐秋月站了起来，拿起砍刀，沙超也跟着站起身，两人一起上前，抓住男人的胳膊，将遗体拖到旁边倒塌的书架处。在那个地方，他们将男人的身体扔到地上。唐秋月随后举起砍刀，用力将男人的头颅砍了下来。
唐秋月拎起脑袋，冲着死灰的面孔吐一口唾沫，扔在地上。
廖忠和少年像是已经司空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面无表情，唐秋月和沙又围在火堆旁，‘廖叔，老丁他们还能不能回来？’
廖忠从破旧的大衣里掏出半个烟头，小心翼翼地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将烟草的味道充满了他的肺叶。紧闭着嘴唇，不让一丝烟雾逸出，想要将这点尼古丁永远留在体内。眯着眼睛，憋到他终于忍不住，吐出一缕淡淡的烟雾，“他们明天要是还回不来，那就真的回不来了。”
&34;廖叔，我想离开这里。&34; 唐秋月随手捡起一块破布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沙超带着质疑的表情问：&34;你能去哪里？虽然这座城市中的丧尸数量不多，但外面的情况未必会更好。&34;
&34;外面有什么不同？难道我们指望这里那些军人的保护吗？还是指望那些柳姓和左姓的人保护我们？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34; 廖忠冷哼了一声。
&34;我反倒觉得那个姓左的人建议没错。这里几万人挤在这么小的空间，如果不扩大面积，迟早会发生暴乱。这些人每天需要消耗多少食物？这座城市还能提供多少资源？即使重归了耕田，那点田地也无法保障所有人的生存。&34; 唐秋月表现出了理智的思考。
廖忠叹了口气，说道：&34;人多了，心思也就多了。能够活到现在的人都不是笨蛋，他们都考虑着让别人去冒险送死。回想当初吕回轩带领那么多军人攻下这座城市，也遭受了更严重的损失。两千多人如今只剩下四五百人，几乎弹尽粮绝。&34;
‘不过，如果没有姓柳一峰的帮助，吕师长是维护不了这座城市的，新来的这个姓左的倒是个人物。’
他们口中提到的姓左的人正是左文俊。柳一峰曾经是这座城市的市长，与左文俊是好友。这座城市叫做xx市，位于xx省南部，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也是一个重要的工业基地。当末世爆发时，柳一峰带领了一批幸存者，利用城市的古城墙和工厂设施，建立起了一个小型安置区。
直到后来，吕师长率领一批军人的到来，才逐步建立起更大的安置区。
要夺取这座城市并非易事，必须保护好基础建设和一些工厂，否则占领城市也没有多大用处。至少需要有基本的生产能力才行。几千名军人加上众多群众历经千辛万苦，付出了千条生命的代价，才换来了城市的一大部分。安置区正好以古城墙为边界，将其围住，但近几万人挤在这里，所有调动和安排都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他们也考虑扩大一些地区，但真的难以动用剩下的军力，而且弹药也不多。不能把军人都耗尽，即使临时征兵，也没有足够的武器和弹药供应。这些军人已经忙于维持安置区的安全，每天都在忙碌不停。
刚开始，对于刚夺取的安置区，人们似乎看到了希望，自觉地参与各项工作，努力建立起自己争取到的家园。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食物越来越匮乏，不得不投入大量人力重新种植粮食、饲养家禽等，但这需要时间和培养。
而且，要实现大面积耕种，城内的土地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而当他们出去寻找种植地时，又会时不时会面临行尸的威胁，只能无奈地进行缓慢规划，逐步扩大种植面积，这又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资源投入。
在这个过程中，柳一峰开始实施一些新的策略。他和吕师长商议，建立了一个公平的资源分配系统，确保每个人都能得到基本的食物和水。还建立了一个社区治理机制，通过定期的社区会议，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参与决策。最后，他们还设立了一个技术和知识传承小组，负责收集和传播生存技术和知识。
然而，即使这些最基本的食物和水也无法满足如此众多人的需求。渐渐地，有人开始争夺其他人的食物，甚至为了这点保障而大打出手，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在安置区的某个阴暗角落，无名尸体时有发现，，即便有几个被抓住，当场枪毙，但无论是平民还是军人，也对此无能为力。这些神秘的死亡事件让安置区的人陷入了恐慌和不安，人人都提高了警惕，担心自己或者亲友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因此，人们开始失去了对建立和扩大安置区的热情和信心，只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
直到左文俊的到来，一切才开始有所改善。左文俊首先倾听了吕师长的建议，这位军人保持着坚毅的传统，他明确表示一切以国家利益为重，并正在积极与其他安置区的领导人联系，至于建立和恢复，则完全听从柳一峰的决断，他只负责维护安置区的治安和法律。
在会议室中，左文俊思考了良久，才缓缓对吕军长和柳一峰提出自己的建议。
&34;二位,我的新设想是,先在安置区周边选几个环境不错的地方,建立一些小规模的微型生活区。
我们可以挑选一些有生存技能,又愿意承担风险的人去那里生活。在进驻之前,要给他们提供必要的培训,提高自给自足的能力。
在微型生活区我们也要派些武装力量进行巡逻,保障他们的安全。如果遇到严重疾病或其他突发事件,可以调用安置区的医疗和教育资源进行支援。
我们会建立快速交通系统联系各个微型生活区,也要时刻保持通讯畅通。可以让更多人定期轮流到微型生活区生活,这可以降低风险。
可以先从小规模试点开始,评估效果,再逐步扩大规模,在这个过程中也要不断总结经验教训,优化我们的策略。
参与者必须自愿报名,不应强迫任何人离开大家单独生活。也要建立起必要的规章制度,规范微型生活区的管理。
另外,要给参与者提供充分的奖励措施,可以提供优先待遇。我认为这样循序渐进实施,既满足了人们的需求,也可以控制风险,何乐而不为呢&34;
柳一峰和吕军长深思熟虑后，都认为左文俊的建议非常可行，值得执行。这也多亏了城市地理位置的优势，周围环绕着许多山脉，而且旁边还有一条江河。
主要道路早已被路障完全封锁，即使有大规模的尸潮也无法通过。只有少量行尸可能会从一些山村和县城过来，但最大的威胁是那些已经变异成怪物形态的行尸。尽管它们数量不多，却比普通行尸更加难以击败。
左文俊提出的设想是好的，但真的执行起来，还是有很多困难，首先是这几万的普通人，虽说安置区以外的市区，并没有多少行尸，但还是会威胁到人类的生命安全。能活到现在的，那个还想出去冒险？即便是安置区的食物供给不足，可也不至于饿死人。
因此，当柳一峰向人们提出这样的设想时，并没有得到多少人的赞同。柳一峰无奈之下，只得暂时搁置这个设想。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就不充裕的食物供给也在逐渐减少，安置区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每天，柳一峰都在为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而烦恼，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左文俊并不关心这些人的生死存亡，在他的眼中只有这片土地的价值。这个城市，以其完善的基础设施和优越的地理位置，完全符合他建立自己势力的设想。他毫不犹豫地决定，就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领地。
左文俊并不打算在安置区内久留，他来到安置区之前，就派出了田宝宇和一些手下，去安置区以外寻找适合的暂居之地。田宝宇没有让他失望，在一处临近人工湖的园区内，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地方。这个地方背靠着连绵起伏的山脉，旁边是一座宁静的人工湖，整个园区被一道围墙牢牢地保护着。
清除了散落的行尸后，左文俊和他的一百多名手下便搬到了这里。对于左文俊手下拥有枪械的事实，吕师长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切。但他的态度很明确，只要你不拥兵自重，就不会过多干涉。
左文俊和他的团队目前并不需要为食物短缺而烦恼。在路途中已经充分地补充了大量的物资，这些物资足以支持他们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团队成员都各有所长，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具备一些专业技能和知识。因此，当他们开始建立自己的社区时，可以说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这一切都被前来参观的柳一峰看在眼里，很是羡慕，可也知道，这是他们人少的优势，和安置区内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左文俊与柳一峰漫步在郁郁葱葱的园区中,鸟语花香浮动在空气之中。尽管两人心境不同,左文俊以理解与同情的目光看向老友:
&34;柳兄,我们是多年的好友,实在难能在此世道中再相逢。我明白你为安置区人民的安危日夜忧心。只是我必须说,人性之下,求生本能往往在压境下被激发。&34;
左文俊环视四周残破的花圃,淡淡开口:&34;新时代来临,每个人都在为生存奋斗,自私之心燃烧殆尽。我预料设想难以实施,原因你心知肚明——你的仁厚,是救不了那些依赖而生的人。唯有他们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34;
柳一峰长叹一声：“难道我就能坐视不管吗？这关乎着万人的生死存亡，作为这个城市的市长，我有责任，有义务，去保护他们。我不能置之不理，更不能漠视他们的困境。”
左文俊了解柳一峰的固执性格，知道这样的性格很难改变。因此，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讲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柳一峰原本想与左文俊商讨解决办法，但看到左文俊似乎有些敷衍，他心中默然，借口有事就匆匆离开了。
兰黎走到左文俊身边，一同目送柳一峰孤独消瘦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问道：&34;文俊，你真的不打算帮助你的老友吗？&34;
左文俊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说：&34;我无能为力。&34;然后他转过头看着兰黎，继续说道：&34;他们还没有从灾难中清醒。&34;
事态变得越来越严重，安置区内的居民终于无法忍受，开始以三三两两的形式出去冒险。末世似乎只为勇敢的人准备，那些冒险出去的人在安置区以外获得了丰厚的收获。这样一来，更多的人开始跟随他们外出寻找物资，逐渐形成了团队合作的模式。
安置区以外的地方不再受军人们的管辖范围，因此，很多人一旦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城市中时不时会出现许多尸体。胆小的人只能在安置区内忍受饥饿，而胆大的人在外面打拼，过上了相对顺利的生活。甚至有一些团体效仿左文俊他们，建立自己的社区，不再回到安置区。
在破败的图书馆里，廖忠已经入睡，而少年则走过来生火取暖。唐秋月正在用一根绳子把自己的头发扎好，沙超则一直凝视着火堆，木讷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
突然，沙超问：&34;小玲死了，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34;
唐秋月一边扎着头发，一边回答：&34;自从爸妈死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为任何人感到难过，我只剩下愤怒。&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