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希望的灯一旦熄灭,生活刹那间变成了一片黑暗。——普列姆昌德
孙良孤身一人躺在沙发上,他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陷入沙发的缝隙里,心想着最好能和沙发融为一体。左文俊他们离开后,原本雄心勃勃的孙良还在盘算着,如何扩大自己的地盘,增加人手。可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孙良想到了一切的计划,却没有想到留下的那群人。
兰黎说得没错,不是每个人都能面对末世。真心跟随孙良的也就寥寥无几个人,剩下的,都是些没有勇气懦弱的人。孙良开始时还苦口婆心地劝导他们,到后来只能动用武力,但都是徒劳。逼迫他们外出就是个错误,懦弱的人在看到别人的死亡后更加畏惧,直到很多人悄悄地逃跑了。剩下的,也都跟外面那些没有灵魂的躯体一样,只是血肉还是热的罢了。
孙良的那位曾经发誓跟他生死相依的女人也跑了,社区现在只有六七个人,包括高小二的女邻居。老天爷都不再眷顾这个人跟房屋一样荒芜的地方,何况那些行尸。‘也罢,就这样自生自灭吧’孙良恍惚地喝着酒。
高小二巧妙地避开了与楼梯上的女邻居相遇的尴尬场面。他的住处是一幢别墅的顶层,位于社区的最后一排。他的房间实际上是别墅顶楼的一个杂物房,更像是一个用钢筋水泥垒起的棺材,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杂物房。
高小二刚来的时候,选择了一个顶楼的杂物房作为他的住处,以避免与他人共住的同时,也能缓解他对夜晚的恐惧。女邻居住在他楼下的一套独立房间里。每次高小二外出时,都必须经过女邻居的房门,而那扇门几乎总是敞开的,正对着楼梯。
每当他从旁边经过时,都会感到一种病态的胆怯,这让高小二感到羞愧,所以他皱起了眉头。害怕不经意间看到女邻居在和某人进行着某种古老的交易,因此害怕与她碰面。
倒不是说他是那么胆小和怯懦,甚至完全相反,但自从末世以来,高小二就一直处于一种很容易激动和恐慌的状态。像患了焦虑症一样。他就那样经常陷入沉思,离群索居,甚至害怕见到社区中的任何人,而不单单是怕与女邻居见面。
他被自己的焦虑压垮了,整天变得神经质,但最近一个时期就连焦虑的处境也已不再使他感到苦恼。必须外出的事情他已经不再去做,也不想做。
其实,高小二并不怕孙良和女邻居,不管她怎样每天不断地对他施展魅力。然而每当夜幕降临,他站在楼顶上,听着楼下那些混账们谈论着与他毫不相干的琐碎事,听着他们的纠缠、威胁、抱怨,还有那些像发情的猫一样每个夜晚的呻吟。他只想摆脱这一切,捂住耳朵,对着黑夜做鬼脸,——不,他最好还是想个办法像小偷一样从楼梯上悄悄地溜走,无声逃离,不让任何人看见他。
可是这一次,到了夜晚以后,这种怕遇到女邻居的恐惧心理,就连高小二自己也感到害怕。
“我想要下决心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啊?但却害怕不知从何下手的模样!”他想,脸上露出奇怪的诡笑。“嗯……是的……事在人为嘛,她却仅仅由于放纵而失去一切……这是因果的报应……真有意思,你说他们最害怕什么呢?最害怕被怪物吃掉?还是害怕自己的变成怪物?……
不过,我的脑袋说梦话说得太多了。高小二继续想,‘’因为我尽说梦话,所以什么也没做。不过,大概也可能是这样:由于我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才尽说梦话。我是什么时候会说梦话的?整天躺在那口棺材里,想啊……想入非非。嗯,现在我去干什么?难道我能去干这个吗?难道这是当真?绝对不是当真的。就是这样,我是在自己在哄自己;幻觉!对了,大概都是幻觉!”
社区内寂静无声,而且天气也变得不冷不热,别墅区路上到处都是荒草和砖头,灰尘,还有那种厕所的特殊臭气。每个无人居住别墅都有熟悉的那种臭气,——所有这一切,一下子就令人不快地震撼了高小二本已很不正常的神经。
在别墅区,人去楼空的特别多,从这些房屋里里冒出的臭气,还有那一个尽管是大白天,却躺在地上的酒鬼,给这幅街景添上了一笔令人厌恶的阴郁色彩。
有一瞬间,极端厌恶的神情在高小二肮脏的脸上忽然一闪。顺便说一声,他原本很帅气,有一双漂亮的黑眼睛配着浓密的眉毛,一头黑色的头发,比中等身材还高一些,消瘦而身材匀称。
但不久他就仿佛陷入思索,甚至,说得更确切些,似乎是想出了神,高小二往前走去,已经不注意周围的一切,而且也不想注意。他只是偶尔喃喃自语,这是由于他有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对这一习惯,现在他已经暗自默认了。
这时高小二自己也意识到,他的思想有时是混乱的,而且他十分虚弱,已经好多天他几乎什么也没吃了,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了,但他就是想把自己身体里的那点体力和能量都耗尽,所以不停地在社区中来回走动。
两个男人背着自己的背包从他身边走过,是准备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都不曾互相看一眼。高小二只是听到一句‘又是一个不正常的。’‘
‘哈,难道正常就配得上这不正常的世界?’高小二喃喃地自言自语。
他抬头看看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这个年轻人心里已经积聚了那么多愤懑不平的怒火,他蔑视着一切,包括自己。尽管他以前非常注意穿着,可是现在这身破烂儿,却丝毫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路边的醉鬼从一旁草丛中窜出来,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他的眼睛血红,嘴角流着泡沫,衣服是敞开的,露出了一些伤痕累累的皮肤,他突然对着高小二大喊一声:“嘿,为什么我们还活着!为什么你还保持清醒!我们都该被惩罚!”用手指着他,扯着嗓子大喊。
高小二突然站住,急忙抓住了自己的连衣帽想罩住自己的脸。这衣服十分破旧,颜色都褪尽了,到处都是破洞和污迹,连衣帽都只剩下一半,只能罩住他污秽的头发,高小二很怕这个醉鬼,一种类似恐惧的感觉突然向他袭来。
“我不知道!”他惊恐不安地喃喃说,“你真就这么想?这可是最愚蠢的想法了!真的,喝醉酒这样的蠢事,也比你这样的想法好得多,毁掉自己生命很容易,但毁掉别人命很难……’
恍惚间,高小二脸上的惊恐慢慢转为呆滞,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大脑被某种意念冲撞,随即被占据。面前这个醉鬼在他眼中变成女邻居,指着自己的那具躯体瞬间妖娆起来,嘴角的白沫是死亡的标志,她的舌头却是生命的液体,流淌着鲜血。
他迅速弯下腰,抓起路边一块尖锐的砖头狠狠砸在醉鬼头上。醉鬼惨叫一声倒地不起,高小二看也不看一眼,抓住他的脚就拖向旁边一所空无一人的别墅。
“去你x的婊子!去死吧混账!”高小二歇斯底里地大喊,眼中布满血丝。他抓起所有看得到的利器,如同行刑一般疯狂殴打已经奄奄一息的男子。直到那人浑身是血,连一口气都吐不出来,这才结束了残忍的凌虐。
残忍的杀戮过后,高小二脸上残留的狰狞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和迷茫。他低头看着脚下血肉模糊的尸体,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不清。
那具尸体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不断地变幻扭曲。一会变成被自己杀害的男人,额头上的血窟窿汩汩流血;一会又化作那个妖艳的女邻居,死不瞑目地盯着自己,鲜红的舌头吐出更多血液
高小二歇斯底里地尖叫,拼命甩头想要逃离这可怕的幻觉,但是无论他看向哪里,都是扭曲的尸体在朝他狞笑。周围的景物也在高小二眼中不断旋转变形,地板上爬满恶心的蛆虫,墙壁上布满血淋淋的手印
&34;不要!救我!&34;高小二抓狂了,用力捶打自己的头,试图摆脱这可怕的错觉。但是死尸、血迹和蛆虫仍然环绕着他,这疯狂的世界让他陷入无边的恐慌之中。高小二终于崩溃地跪倒在地,像个无助的婴儿般嚎啕大哭起来。
又一个男人听到动静闯了进来,看到这恐怖的一幕后厉声质问:&34;你tm做了什么!疯了吗!&34;
已经精神错乱的高小二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停止哭泣,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眼睛瞪得滚圆。在他眼中,质问他的男人又变成了那个妖艳的女邻居,像个死而复生的恶魔。
&34;你你不是死了吗你这个婊子&34;高小二语无伦次地嘀咕,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颤抖。他看到&34;女邻居&34;浑身是血,死灰般的面容上布满绿色的蛆,头发像蛇一样在空中蜿蜒。
&34;为什么我们还活着为什么你还是清醒的你们都该受到惩罚!&34;高小二疯狂摇头,拼命往后退缩,眼里满是对面前这个&34;女魔头&34;的极度恐惧。
可是&34;女邻居&34;仍然一步步向高小近,她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非人的尖笑:&34;你杀了我现在该轮到我来折磨你这个疯子了让你尝尝活生生被虫子咬噬的感觉&34;
&34;不要过来!!!&34;高小二抓狂地大喊,但在场的除了他已无其他人
原本灰色的瓷砖地板上,因为大量的酒鬼鲜血和体液,而显得十分湿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血的颜色,在高小二眼里变得像黑色的墨水一般,也和抬头看的天花板一个颜色。
男人想上前抓住高小二,却不料脚下一滑摔倒在他的面前,头部正好在高小二的脚下,癫狂中的他抬起脚狠狠地跺在男人的脑袋上,一脚,两脚,三脚
高小二所住的那座别墅顶层,楼梯的尽头有一扇敞开的肮脏门。一支蜡烛头照亮了一间极为简陋的小屋,大约十步长。从楼梯上来就可以一览整个屋子的情况。屋内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各种破旧的衣物堆满了房间。窗子挂着一条破旧的床单,使屋内显得昏暗。床紧靠着墙壁放置。屋内只有两把椅子和一个矮小的床头柜,柜子上点着一支即将燃尽的脂油蜡烛头。
女邻居就住在这房间里,房间外面有一条通道。通道通往几个像笼子一样的小房间,门半开着,那些小房间现在都无人居住。以前那里常常人声喧嚣,充斥着尖锐刺耳的喊声。或打牌,或饮酒。有时还会传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辞。
女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懒得下床。她的身体被杂乱的衣物所掩盖,只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她的长发散乱地垂在枕头上,一缕缕纠缠在一起,宛如一条脏兮兮的蛇。
她的眼睛毫无神采地盯着天花板。刚才那两个男人已经离开了,他们是过来向她告别,还想带她一同离开,但她不愿,她觉得去哪儿都一样,都是死亡,都是绝望。
在床上摸索着男人给她留下的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烟火一闪一闪。
深深地吸了一口,感觉到喉咙里的刺痛。她不在乎,她已经习惯了痛苦。活着就是一场噩梦,从她到这里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结束过。她的身体和灵魂都被他们摧残中耗尽。
没有希望。她只有烟,烟是唯一的慰藉。看着烟雾在空中飘散,就像她的生命一样,渐渐消失。她闭上眼睛,想着自己的死亡,或许那是她唯一的解脱。
女人没有察觉到楼下的动静,直到高小二出现在她的房门前,屋内的阴暗只让她隐约看到一个身体轮廓,高小二低着头,嘴里嘟囔着什么,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想干嘛?想上来就上来,别磨叽,我还要睡觉呢。’女人吐出最后一口烟圈,随手把烟头按灭,‘平时你躲得远远的,今天怎么来了?你真是个贱货。’
听到贱货两个字,高小二猛地抬起头,一双混乱无神的眼睛突然清明,也停止了自言自语,他飞快地扑到床上,双手用力掐住女人的脖子,‘我们都是贱货!知道吗!都是贱货!我原来想做的就是这件事啊!’
被高小二压在身下的女人,被瞬间的窒息感吓住了,呼吸被阻塞,气流无法进入她的肺部,女人急切地挣扎着,试图摆脱他强烈的控制,但这是徒劳的努力。高小二此时瞪着如恶魔般的眼睛,死死地掐住她,女人的脸色变得通红,眼前逐渐模糊,她无力地拍打着,生命正在被一点点的抽离,她越来越无法保持清醒,思维变得混乱,最终,女人的那一丝清明也坠入黑暗,彻底失去意识。
孙良像一只烂泥般地瘫在沙发上,酒精侵蚀了他的神经,让他的手指颤抖不已。模糊地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的惊叫,却无法分辨方向,那声音仿佛从天际,地心,从四面八方穿透过来。他本能地想要抓住沙发边上的冲锋枪,却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位置。孙良的身体已经被酒精毒害,出现了一些危险的症状。
孙良孤若一声,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喂……’有人吗?tm的人都死光了吗?’他的声音从干涸的嗓子中挤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又试图大声呼救,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喉咙刺痛,急忙伸手抓住桌子上仅剩的一瓶酒,狂咽了几口,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孙良终于抓住枪柄,用力撑起身体,身体摇摇欲坠,粗重的呼吸像是在呻吟,仿佛刚才的一举一动都耗尽了他的气力。踱步走到门外,阳光刺得他眼睛一阵发花,社区死一般的寂静,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拖着沉重的枪,踉跄地走在社区的空旷道路上,此时的孙良已经不复当初的英姿,而是一个浑身沾满了自己的污物,头发和胡子都凝结成一团的狼狈模样。
孙良走进一幢寂静的别墅,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腐臭,和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却浑然不觉,只是软弱地呼唤着,‘有人吗?’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孙良转过身,阳光刺得他又眯起眼睛,身体已经失去了对温暖的感知,只剩下冰冷的寒意。他又踏进另一幢别墅,眼前却是一片血红,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横陈在地,头颅被砸得粉碎,像是被人暴力地虐待过,两个人的鲜血融合在一起,给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抹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孙良虽然见惯了尸体,无论是人类的还是行尸的,但此刻却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在他心头涌起,惊恐地后退了几步,不小心跌倒在地,他想要大声尖叫,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呜咽,挣扎着爬起来,逃到街上,才能呼吸到一些新鲜的空气。
孙良望着街尾,只见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来,他揉了揉眼睛,却依然看不清那个人的面貌,他本能地举起手中的枪,想要对准那个人,却发现枪口在他的手中晃动不定,直到高小二走近了,孙良才惊讶地认出了他的身份。
高小二疯狂的神色,混乱的思维,在他眼中,这周围的一切都是混乱的。衣服和鞋子上染红了血迹,手中握着一把剪刀,那是他从女人的房间里翻出来的,虽然生锈,但他依然认为这把剪刀能够刺穿任何东西,就算是眼前的孙良,也不例外。
孙良难以置信地咽下一口唾沫,他已经猜到了那两具尸体的凶手,但还是不敢相信高小二的残忍,因为这个年轻人刚到社区的时候,性格就很懦弱。
‘就是你杀了他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死你可以自己去死啊!’孙良绝望地对高小二吼道。
高小二没有回答,而是拿着剪刀向孙良冲了过来。良急忙举起枪,却发现枪的保险还没开,他惊慌地按下保险,高小二已经冲到面前,枪口抵在他的肚子上,冲撞的惯力让孙良倒退了几步,高小二前倾身体,手中剪刀也插入孙良的胸膛。孙良痛得凄厉地尖叫,手指扣动了扳机,一连串子弹射入了他体内。
孙良倒下了,高小二也倒下了,只是孙良还活着,高小二却已经死去,子弹打穿了他身体。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看着胸口深深插着的剪刀,忍着剧痛将它拔了出来。孙良怒火中烧,重新抓住枪,瞄准高小二的头颅,扣下扳机,一发又一发的子弹射入他的脑袋,直到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光。
孙良扔掉枪,再次倒在地上,他气喘吁吁,悲伤地张开嘴,想要说出最后的话语,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无力地躺在地上,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街尾处,又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影出现,她是被枪声惊动过来的,正是高小二的女邻居,若有灵魂,一定感激高小二没有毁了她的尸体,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踉跄着走到了二人的身边,眼前是两份鲜活的食物。
孙良瞥了一眼这具曾经相识的行尸,惨笑一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又拿起了那把剪刀,刺进自己的喉咙。
那天张夜雨从望远镜里看到的那一排车队,其实就是左文俊他们,他们正朝着邻省的一个大型聚集地前进。那个聚集地,是他们从电台里听到的消息,其中有一个领导人,是左文俊的好友,是他亲自邀请左文俊去的。
兰黎靠在车里,紧紧地抱着左文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了一句‘文俊,你说孙良以后会怎么样?’
左文俊沉默了一下,用他温暖的微笑回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