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人生就像弈棋，一步失误，全盘皆输，这是令人悲哀之事，而且人生还不如弈棋，不可能再来一局，也不能悔棋——弗洛伊德
老人蜷缩在墙角,他浑浊的眼神透露出深重的哀恸。李慧静静地坐在一旁,心中一片混沌。
&34;我们都失去了一切。&34;老人低声道,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他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声音变得哽咽:&34;就在几天前,我的老伴还和我并肩坐在这里,我的儿女也围坐在我们身边。我们正打算为女儿准备一个盛大的生日派对”
说到这里,老人的肩膀抖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但泪水已经划过他皱纹密布的脸庞。
&34;现在,他们都离我而去,我成了这间屋中唯一的活人。&34;老人抬头望向门外,眼神中透着深深的绝望。&34;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和痛苦,可我还不能就此放弃——因为我要活着,为他们活着,作为这世上最后一个牵挂着他们的人。&34;
他转向李慧,干枯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34;所以,孩子,你也要活下去,你要让逝去的亲人知道,这世上依然有人爱着他们,思念着他们。我们是他们唯一的牵绊。&34;
说完,老人闭上眼睛,再度陷入沉默。李慧看着他皱纹交错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李惠心中有了答案。
不管李惠心中有什么答案，至少现在陈军对未来是不确定的，但当看到满屋子的人目光正集中在自己身上时，他觉得还是应该给这些人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哪怕是只言片语。
很奇怪，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恐惧，只是每个人脸上写满无限的悲凉、茫然和深深的绝望，如同一片看不清的阴霾，覆盖在每个人心里。
陈军迟疑了那么一两秒，看到张夜雨几人也在其中，便点点头开口说道“各位，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有多难受，有多恐惧，有多绝望。我们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我们的亲人，我们的一切。但今天还能幸运活着，坐在这，所以，我们现在就是朋友，朋友们，下午好！
他的声音是平静的，平静中的沉稳坚定，带有一丝沉痛，但在他眼中却是明亮的，一句“下午好”平淡得就像一个司空见惯的午后，大家午睡醒来，又或许是工作途中的一句问候，那份似曾相识的寻常，让在场的每个人都逐渐放松下来。
”我们不知道外面还有没有救援，还有没有希望。这些人是怎么变得像怪物一样，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我们还能活多久，还能做什么，还能改变什么。”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每个人都默默地听着他的话，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悲伤和无助。
陈军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是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我们还活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定，越来越激昂。他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让自己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他握紧拳头，激动地说道“我们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奇迹！这就是最大的希望！这意味着我们还有机会！还有机会找到我们失散的亲人！还有机会找到其他幸存者！还有机会找到救援！还有机会找到答案！”
“你愿意为了生存走多远？”陈军大声说道“我想我会走到最后，因为我还想看到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街道，还想搂着老婆孩子享受天伦之乐，还想闻着呛人的汽车尾气，还想和你们在露天吃着烤串喝着啤酒骂着娘！
陈军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他尽力忍住自己不断急促的呼吸，因为不甘而不断颤抖的身体。
“收起你们的恐惧和胆怯！收起你们内心阴暗自私的一面！活下去不需要理由，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个理由，我们求生本能是刻在基因里的！”
“所以现在”陈军长长的吐了口气，指着外面表情凝重的说道“让我们一起面对希望和死亡”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钱明”正在放哨的张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双眼不断向四周巡视，而他透过铁栅栏看到的，却只是一片死寂，连飞鸟都看不见的死寂世界。
“我很讨厌这样的寂静”张宝双手紧握着铁签，肌肉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微微颤抖。
“我看你是太紧张了”钱明瞅了一眼张宝的脸色，“兄弟，现在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我确实太紧张了，我知道”张宝猛的灌了一口水“四五天我只睡了几小时，又或许我压根就没睡着过”
蹲在车顶上的王兴隆弹掉手里的烟头，“找人换你休息吧！看着你我都有点紧张，钱明你那还有烟吗？”
钱明摊了摊手“我去给你拿吧，正好我还有几包好烟”说着转身走回别墅区。
“顺便带瓶水，再找个人换换张宝”
王兴隆走到张宝面前拍了拍他肩膀“我说，不光是你，我们都紧张，都怕，世界变了，世界完蛋了，崩溃了，我们每个人都怕的要命！”
王兴隆两眼盯着张宝“这不容易接受，但你要想继续活着，就得尽快接受”
终于，张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情绪总算稳定了一些，他仰起头，用发红的眼睛望了望远方。
“我现在并不是怕死，真的”张宝悲哀地笑了笑“假如我死了，我会欣然接受，我只是非常受不了这种惨惨的寂静，就算地狱也要比这热闹吧？而这…不是我所熟悉的人间”
距离别墅区一公里以外，从一条幽长隧道中，传出一连串车辆碰撞声，一辆大型油罐车猛然冲出隧道口，车身已经被撞得破败不堪，但驾车的男人还是把油门死命踩到底，两眼狰狞地目视前方。
男人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流着眼泪，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流过这么多眼泪。
今天天气好极了，湛蓝湛蓝的，极明，极静，男人抬头贪婪地看了天空一眼，又瞅了瞅肩膀上被撕咬过的伤口，突然扯着嗓子大吼起来，他疯狂捶打着汽车驾驶台，仿佛在埋怨上天的不公，直到别墅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才平静下来，然后两手慢慢松开方向盘，目视前方，毫无生机的脸上，逐渐浮现出回光返照的色彩。
“你听！这该死的世界总算有了点动静。”张宝兴奋地对王兴隆说道。
王兴隆也听到大型汽车轰鸣的声音，急忙跳上车顶向远处望去。
当他看到一辆油罐车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出现在路口，直奔着别墅区冲过来时，就感觉不妙。
“快跑！”王兴隆肝胆俱裂大叫着跳下来，拉扯着一脸呆滞的张宝转身就跑。
“一百米”“八十米”“六十米”驾车男子默默数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看到已经近在咫尺别墅区大门，满足的闭上眼睛。
飞驰的车辆暴虐碾碎地上一具尸体，然而一段锋利的腿骨也瞬间刺破车胎，“嘭”车头一下子倾斜扎在公路上，铝合金的轮毂与地面摩擦产生一长串火花，几十吨的油罐也随着巨大冲击轰然侧翻，一团油雾顺着裂开的罐体喷向天空。
刚跑出去十几步的张宝听到声音猛然回头，看到的却是庞然大物的油罐随着惯性撞向大门，罐底摩擦出一长串火花，像极了过年燃放的烟火。
一团不大的火光映在张宝的瞳孔里，紧接着，那团猛烈的火光突然在张宝的眼前爆发，随后，一片滔天的火海冲天而起，世界仿佛被橘红色的地狱吞噬。
张宝只觉得自己像一片树叶般被风吹起来，紧跟着，身体被一种强大的冲击波撕裂，血液从他已经断裂的头、胸、腹、肢等部位喷涌而出，还没落地就被灼热的烈焰所焚化。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地狱般的火焰在空中无限绽放，冲击波把方圆几公里内的建筑物玻璃几乎全部震碎，离爆炸中心距离最近的三栋别墅接连不断崩塌，无数碎裂的石块从天空如流星雨般砸向地面。
在别墅里正在商量撤离的人们无疑是最幸运的，他们选的业主商务会所正好处于小区中心，前面一排别墅阻挡了大部分冲击波。
震碎的玻璃，吊灯并没有伤到人，但恐怖的爆炸声，还是让所有人都惊恐万分，混乱中尖叫声不断，卢思帆周蓝蓝二女更是惊吓得紧紧搂着果果蜷缩在墙角。
“快把她们弄出去”！张夜雨一边拉扯着趴在地上的冯晓硕，一边对程飞林武吼道。
程飞林武赶忙踉跄着拽起二女还有果果跟着恐慌的人群向外跑。
黄国强是第一个跑出去的人，看到身后惊慌失措，吓得晕头转向乱糟糟奔逃的人群，他大喊道“大家不要乱跑！向我这里集合！tm的，你们后面并没有危险！”
钱明奇迹般躲过了一劫，他听到了王兴隆的嘶吼，当他转身看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时，本能地向花坛后扑过去，巨大的爆炸让身体瞬间传来剧烈震撼的疼痛。
疼痛和恐惧，让他不停歇斯底里的喊叫，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仿佛这世界只剩下耳中的轰鸣声。
天空中无数砸向地面的碎片落在钱明周围，他一度认为自己会死掉，惊恐又认命地抱住自己已经蜷成一团的躯体，任由死亡随时来临。
直到有人不断晃动他的身体，钱明才恢复一点知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陈军对着钱明气急败坏吼道。
“我…我…不知道”恐惧的感觉爬满钱明的后背，让他感到窒息，嘴里发出嗬嗬的喘息。
惊慌失措的人群终于聚集在一起，无奈地看着大门外惨烈的景象。
黑烟在空中滚滚升腾，熊熊烈火在蔚蓝色天空下显得格外耀眼，铁栅栏被炸出一个二三十米长的缺口，没了屏障也就没了保护，这里已经不再适合逗留，更何况爆炸的巨响肯定会吸引到行尸，有多少？没人能预判。
“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点拿东西准备撤离！按照刚才商量好的计划，该干嘛干嘛！”陈军急躁指挥着还在发呆的人群。
大多数人心里都很沮丧，因为实在是舍不得这个临时的避风港，更重要的是，他们又要随时面对未知的恐惧和死亡了。
按照大伙商量的计划，是先拿下对面小超市补充一下物资，然后再顺着海滨路，一路向东，尽量避开城市，围绕郊区行进，只要到达南山，就没那么多危险，而且再往前走，出了sz市，在和dg交汇处，有一片刚刚预售的别墅区，听王海讲，那里配套设施齐全，正好位于山脚下，三面环山，是个理想的暂居地。
然而出现这样的意外发生，是谁都意想不到的，计划在没准备好之前，就要行动了。
人们难免一片混乱，好在有几个脑袋清醒的，忙着向身边的人交代几句，就急忙跑向事先准备好的车辆，其余人也急忙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们怎么办？”周蓝蓝抱着果果急迫询问。
“你们几个呆着，我回去拿东西”程飞转身向着他们住的别墅跑过去，来的时候，只有张夜雨三人揣着手枪，其余物品武器都被程飞隐藏了起来。
“我去开辆车”林武也没闲着，他已经看到右边路中间停着的车辆。
“胖子，去帮飞仔拿背包”张夜雨一边嘱咐着冯晓硕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情况。
卢思帆和周蓝蓝二人也护着果果站在张夜雨身后四处张望。
“老爷子，您不跟着一起走吗？”李惠拿了自己的小包，其实也没啥东西，只是一袋面包和一瓶水。
“我走不动了”老人似乎很疲倦，头也没抬，摆了摆手，示意她快走。“这是我家，我要留下来陪着她们”
“您……”李惠欲言又止，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每个人都有选择生与死的权利，看得出来，这位老爷子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您保重”李惠深深鞠了一个躬，将自己仅有的食物和水放在老人身边，转身向门外走去。
“快点吧！大姐！我们是在逃命不是搬家”王涛不耐烦地对着不断往背包里塞东西的张婷说道。
“好了好了”张婷试了试背包重量，“都是些必需品，谁知道出去后还能不能找到？”
“听着！”王涛蹲下来直视着张婷，“你背这么多东西，逃命的时候还指望能跑得起来？还是指望我还能再救你一次？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知道吗？我敢保证，这里所有人都希望跑在最后的不是自己！
张婷看着王涛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拉着他快步走出门外。
出城的路是高速公路，很宽，进城的车辆很多，但出城的却很少，这也是被堵在城内跑不出来的原因吧？
三辆suv打头，林武开着一辆中巴车紧随其后。
如果不是沿途上尽是被丢弃撞毁的车辆，不是随地可见的人类尸骸，不是为数不多的行尸，这条公路上的景色应该会很美。
车内的人们疲惫地靠着座椅，用复杂的眼神望着那座曾经是家，而现在又逐渐远离的城市。
那里有他们的成功，收获，家人朋友，以及各种抱怨，抱怨这座现代化大都市缺少的人情味，抱怨太过于繁华而加剧的压力。
现在，种种抱怨，种种不舍，都随着破败的城市一起埋葬。
灾难过后，万籁俱寂，这座繁华熙攘，拥堵不堪的城市，终于休息了，很多处仍冒着浓烟的窗口，稀稀落落地散落在天空下，看上去如此的凄凉诡异。
“就这样完了，就这样失去了一切”张夜雨的眼眸，逐渐地被悲哀侵入而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