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成了一块一块又聋又哑的石头
方珑拍拍床垫,主动招呼:“愣着干嘛?过来啊。”
周涯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你在我房间干嘛?”
方珑白他一眼,伸臂把床柜上的小药箱拿过来:“你那伤口总得处理一下。”
周涯有时候觉得自己挺贱的。
因为怕越界,总对方珑恶言恶语,恨不得把她推到十万八千里远。
但当对方抛出一点儿甜头,他又像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总对自己洗脑,自欺欺人地对案上神明发誓,说这是最后一次。
他反手关门,一步步走向床边,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伤口?”
方珑咕哝:“我又不瞎。”
“屁大点儿破皮,不处理也没事。”嘴巴是这么说,周涯还是坐到床边,“贴个创可贴得了,我又不是你,不像你那么娇气——”
“啪!”
方珑甩了一巴掌到他硬梆梆的肩膀上,没好气道:“你这人怎么那么别扭呢?我一片好心想帮你处理伤口,你非要怼我两句才心里痛快是吧?”
周涯嘴唇抿成一道线,不吭声了。
方珑跪在他背后。
灯光暗,周涯皮肤又黑,她眯着眼往前凑,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渗血的小伤口。
她说:“看到了,你低头。”
“好。”周涯这会儿很配合,微伏下背脊,斜歪脑袋,把伤口敞露在方珑眼中。
男人的身上散着熟悉的皂香,发根还带着湿意,方珑不知道,那是水,还是汗。
取棉签,蘸碘伏,轻拍在伤口周围。
一米二宽的加长单人床,对周涯来说仅仅够日常使用,承载两人时稍显逼仄。
应该说,整个小房间里的空气都好像变得稀薄。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他俩很少像当下这样,两人靠得那么近。
方珑清了清喉咙,先开了口:“刚才老白在车上说的事,都是真的?”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萦绕,周涯的耳朵有点儿发痒,稍微侧了侧头,才反问她:“……哪些?”
“你别乱动。”方珑说,“你小时候在台球厅打群架的那些。”
周涯没开口回答,只点了点头。
任建白说的那类事情,其实在那段时间里没少发生,周涯记不清是不是真的一打六,也记不清对方掉了几颗牙,只知道,那时候他不反击的话,被欺负的就是他和任建白,或者其他弱者。
“那群小青年混社会的,总在我们学校门口欺负小孩。老白被拉去后巷几次,后来实在没钱了,那群人就让他回家偷。”周涯语速很慢,“后来他被阿叔阿婶发现偷钱,被打了半宿,整栋楼都知道这事,我也就知道了。”
“之后你就帮他出头了?”
方珑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要是不出头,那就不是周涯了。
“嗯。”周涯想了想,多提一句,“这事儿你别在他面前提啊。”
“知道啦,谁都有过去。”
不知不觉,棉签多绕了许多圈,本来麦色的皮肤浸了碘伏,颜色更深了。
周涯有些不自在,提醒道:“毒都被消没了吧?”
方珑“哦”了一声,丢开棉签,习惯性地前倾凑近,对着沾满碘伏的那一处,努唇吹了吹。
浑身瞬间像过了电,周涯尾椎一麻,忙回头问:“喂,怎么还吹呢?”
“哦,我习惯了这样做,以前帮我妈处理伤口的时候——”
方珑说至一半,蓦然怔住。
因为周涯转过头,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许多。
唇到唇的距离不过一掌长,同样温热的呼吸揉在一块,越来越滚烫。
同住屋檐下这么些年,他们中间似乎总划着一条线。
年龄,称呼,辈分。
像相邻房间中间隔着的那道墙,像职高她坐他摩托时挡在两人中间的书包。
但那条线其实很模糊。
习惯,气味,喜好。
像总出现在后视镜里的那枚车灯,像洗衣机里搅成一团的衣裤。
像现在。
仿佛被一股潮湿气流裹挟其中,方珑无法动弹。
她没敢看周涯的眼睛,目光往下,一直停在他的嘴唇处。
她也知道,周涯同样在看着她的嘴唇。
频率不一的两道心跳声震耳欲聋。
噗通,噗通,噗通。
门外忽然响起拖鞋趿拉的声音,门内的两人同时倒吸一口气。
周涯立即站起身,方珑则做贼心虚似的,飞快往后挪到墙边。
周涯站在门边听了片刻,用气音说:“估计起来上厕所。”
方珑点点头。
马慧敏确实是起来上厕所,过了一会儿,周涯听到马桶冲水声。
接下来他只要等母亲回房,他把祖宗赶紧送走,锁上门,就完事。
但马慧敏在他门外停下脚步,还敲了敲门:“阿涯,你这么早回来啦?”
方珑想都没多想,直接扯起周涯叠得整齐的被子盖到自己身上,像条毛毛虫,蜷在被子里。
她脑子一团乱,不明白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躲起来,不明白为什么心脏要蹦得那么欢。
不明白,为什么刚才有吻上周涯嘴唇的冲动。
周涯看着床上隆起的一团,烦躁地挠了把后脑勺。
他一边取下挂在门后的t恤,一边回答:“对,妈你等一下。”
他穿好衣服,用力往下扯了扯衣摆,好遮住那不争气的部位。
周涯只拉开一半的门,没往外走,挡着母亲的视线:“妈,起来上厕所呢?”
“对啊,看你门缝有灯,想着你还没睡。”马慧敏看一眼旁边的房门,“珑珑应该是睡了,你们一块儿回来的?”
“对,今晚生意好,东西早早就卖完了,就早点儿收铺。”
“那就好,明天不用早起,你俩想睡到什么时候都行。我没什么事,你快睡吧。”
“行。”
待马慧敏回房,周涯才把门轻轻阖上。
他两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声音很低:“回去吧。”
方珑被闷得双颊泛红,呼吸急促,胸廓不停起伏:“大姨回去了?她有看出来什么不?”
周涯双手叉腰,反问:“有什么能让我妈看出来的?”
方珑躺着,视线正正好对着周涯的大腿。
她莫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周涯很快察觉她的异样,猛转过身,语气变得不耐:“快走。”
方珑也不敢再逗留,下了床,拉开门,探头探脑见环境安全,脚底抹油地回了自己房间。
药箱都忘了拿。
房间又安静下来,周涯动作不变,就这么叉着腰站了两三分钟,等情绪慢慢退潮,才脱了t恤,倒到床上。
他的头发还没全干,一手屈肘压在后颈下方,刚好捂着那伤口。
那儿还残存着方珑的痕迹。
忽然,他骂了自己一句,用很脏的粗词。
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跟不济事的愣头青一样?
此时,同样躺在床上的方珑,心跳依然飞快。
她抓了左胸两把,好缓解酸酸胀胀的异样感。
他们的中间还是隔着一道墙,但摇摇欲坠。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越来越多,压在两人心里,成了一块一块又聋又哑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