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半圆的月亮
中午,超市里人头攒动,大部分都是附近写字楼的上班族,利用午休的时间,到超市来转转,买点儿东西。
熟食部门响起了“呲啦呲啦”炒菜的声音,一阵阵好闻的香气飘散开来,距离多远都能闻见。
陈实系着围裙,戴着口罩,翻动着炒勺,做出有荤有素一道道菜肴。虽说是大锅菜,可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
不少顾客和员工站在展柜前,等着陈实正在炒着的菜,准备买一份当午饭。
“嚯,领班亲自上手啦?”
郑月出现在展柜前,笑眯眯地跟正忙着刷锅的陈实开着玩笑。
“是你呀!怎么样,吃饭了吗,没吃就来一份儿!”
“好啊,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
陈实和另一个负责盒饭的蔡师傅一起,把一盘盘刚炒熟的菜端到台面上。那几个等候多时的顾客和员工挤了过来,把郑月挤到一边儿去了。
“别挤别挤,一个个来。”
陈实一手拿着马勺,一手拿起了一个一次性餐盒。
“哎呦,是店秘啊,你也买饭?”
郑月回头一看,是熟食部门的吴经理。
“是啊,我也买一份儿,尝尝你们陈领班的手艺。”
“那怎么不上前头去呢?劳驾劳驾,借光借光!”
吴胖子分开人群,挤到陈实面前。
“小陈,给店秘盛一份儿,多盛点儿荤菜!”
“喂喂喂,你怎么插队呢?我都等了半天了。”
一个南方口音的顾客不乐意了。
吴胖子没理他,让陈实快点儿给郑月盛饭盛菜。
“经理,这……”陈实面露难色。
“什么这那的,快盛饭哪!”
“吴经理,我不着急,先给别人盛吧!”
郑月也觉得不合适。
“把马勺给我。”
吴胖子见陈实拿着马勺饭盒没动,就一把抢了过来,在柜台的外头给郑月盛起了饭。
“诶!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我都等了好久了,为什么先给她装饭?”那位南方顾客又抗议了。
“你知道她是谁吗?”吴胖子问。
“不知道,她是谁呀?”
“不知道就别问。”
吴胖子说完,把装得满满的盒饭递给郑月:
“趁热快吃去吧!”
郑月拿着盒饭,尴尬得简直无地自容。
“怎么可以这样呢?真是岂有此理!中午的休息时间都很短,吃过中饭,下午还要工作,要是都这样不按秩序,那不是要乱套了吗?”
那位南方顾客大声地嚷嚷着。
“先生先生,您别生气,我现在就给你盛。”
陈实想息事宁人,可那位还没完没了。
“不能就这样算了,我要投诉!我要找你们部门的领导,你们领导在哪里?”
陈实心想:刚才那个胖子就是我们领导啊。可嘴里却说:“算了先生,我替他给您道歉,行不行?”
“不行,我要投诉,我要找你们总经理!”
南方顾客气呼呼地离开了熟食部的台面。
郑月为难地看了看陈实。陈实跟她使了个眼色,郑月拿着盒饭走了,结果这盒饭她一口也没吃。
这家咖啡厅有个有趣的名字——office。面积不大,座落在一条街的拐角。里面装饰得颇为雅致干净,白色的墙,原木的桌椅。
郑月和沈颂走进咖啡厅,在一个角落里坐下。这里临街,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
他们叫了两杯咖啡,沈颂带着宽厚的微笑,注视着郑月。郑月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自在。
“郑月,你来天津几年了?”
“我大学就是在天津上的,算起来,有六七年了。”
“想没想过到别处去发展?”
“恩……有时候也想过,但短时期内应该不会吧。我挺喜欢天津的,这里环境挺好,生活水平也不错,我尤其喜欢天津人,说话特有意思,都跟说相声似的!”
郑月一边说着,一边笑出了声。
沈颂看着郑月,也笑了:
“是啊,要不都管天津叫‘哏儿都’呢?天津人大部分都是与生俱来的风趣幽默,这大概和天津人的性格有关系吧。不过,也有个别的,比如我。”
郑月的笑容消失了,她觉察到沈颂的眼里又出现了阴影。
“其实,我以前也是个性格挺开朗的人,也喜欢开开玩笑,说说笑话,可是后来……”沈颂喝了一口咖啡,“唉,就没那个心情了……”
“沈先生,我觉得,你应该振作起来,不要老是纠缠在过去那些不高兴的事情里。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还是应该往前看,你说对吧?”
沈颂伸过手来,握了握郑月雪白的小手,郑月感到一股热流传遍了全身。
“您好,您的咖啡。”
这时,服务员把两杯咖啡端上来,分别放在沈颂和郑月的面前。谁知一个不小心,郑月的那杯没放好,咖啡洒在了郑月的裙子上。
“哎呀——”
郑月一下子站起来,拎着裙子,退后了几步。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服务员是个外地的小姑娘,吓得惊慌失措,一个劲儿道歉。
“你怎么搞的这是?”
沈颂一边埋怨着服务员,一边掏出纸巾,让郑月擦擦。郑月那天穿的是一条浅色的裤子,怎么擦都有痕迹。
“去,把你们经理找来!”沈颂命令那个服务员。
“算了,她也是不小心。以后注意就是了。”
郑月见那个小姑娘吓得直要哭,心里好生不忍,就嘱咐了她几句。
沈颂见郑月的裤子上,有一大片咖啡渍,难看极了,就脱下外套递给她。
“你把这个先披上,咱们走吧。”
郑月用沈颂的外套挡着那片污渍,两个人出了咖啡厅。
沈颂和郑月走在宽阔大街的人行道上。今天限号,沈颂没开车。
郑月两手拎着沈颂的外套,遮挡着裤子上的污渍,样子非常尴尬。
沈颂歪过头去看她一眼:
“来,你这样拿着。”
他把外套搭在郑月的胳膊上,让郑月把胳膊弯在胸前,正好挡住那片污渍。
“你衣服都脏了,咱们还得去吃饭呢,这怎么办?”
“没关系,我回家换一件就行了。”
“那多麻烦。这样吧,咱们现在去商厦,我给你买一件。”
“不不不,不用了。”郑月连连摆手。
“你是和我一起喝咖啡,把衣服弄脏的,我理应赔你一件新的。”
“真的不用。”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前面不远就是一家服装专卖店,沈颂陪郑月走了进去。
沈颂本想给郑月买一条和她身上那条款式相似的裤子,可是选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最后,沈颂看中了一条黑色的阔腿裤。
“这件衣服不错,你穿上试试。”
郑月看了看价格牌:
“不不,这太贵了。”
“别客气了,你身材那么好,穿上一定很漂亮。快去吧。”
没办法,郑月红着脸,拿着衣服进试衣间了。过了一会儿,换上那条阔腿裤出来了。
沈颂眼前一亮,面前的郑月亭亭玉立,楚楚动人,身材婀娜多姿,引人遐想。
“太漂亮了!就是这件了!小姐,结账!”
“沈先生……”
郑月上前拉住沈颂的胳膊,想拦着他,不让他拿钱包。沈颂拍拍她的手:
“听话。”
郑月的心里顿时就酥了,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亲切温暖的情分。她不禁松开了拉住他的手。
十几分钟之后,他们对坐在一家西餐厅的桌前。
“谢谢你送我的衣服。”
“你干吗老这么客气啊?这没什么。其实,我早就想送你一件礼物了。”
“是吗?”
郑月低下头去,似乎在思索什么。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
“哎呦,年轻的时候……”郑月好笑地看着沈颂。
“是啊,就是年轻的时候啊!”
沈颂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大概因为我是学中文的吧,从小又看了不少文学作品,所以,我特别喜欢幻想。”
“你是学中文的啊?我也是学中文的!”郑月高兴地说。
“哦?是吗,那真是太巧了!”
“不过,可惜,我们现在从事的,都是和自己专业关系不大的工作。”郑月撅起了小嘴。
“也不能这么说,拿我来讲,当过几年的语文老师,现在呢,又在机关里负责公文这块的工作。你呢,当店长的秘书,不是也没离开吗?”
“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离当初的专业,距离有点儿远。”
沈颂没接郑月的话茬儿,自顾自地说:
“一直以来,我就特别喜欢李清照的词,婉约、唯美、清丽、流畅。‘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郑月从沈颂的眼神里,又看到了那种不安的阴影。
“沈先生,你知不知道有个成语,叫‘作茧自缚’?”
“知道啊,怎么了?”
“我觉得,你现在就是在‘作茧自缚’,你纠缠在已经过去的事情里,无法自拔,弄得自己很痛苦,很不快乐。我早就说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要老是走不出来!”
沈颂看着郑月涨得红红的脸蛋,微微上翘的小鼻尖,忍不住笑了。他握住郑月的小手:
“郑月,我发现,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郑月的脸孔一下子烧得滚烫,她不敢抬眼看他,只顾埋头吃牛排。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见沈颂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你怎么了?”沈颂问。
“我……”
郑月扭捏起来,眼睛也水汪汪的。
“见面那么多次,我的情况你已经了解了,可是你还没有跟我说说你的事儿呢。”
沈颂温柔地看着她。
“我的……什么事儿?”
“比如,你的家庭,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你是怎么考到天津来的?你都跟我说说,好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郑月简单地把自己的情况和沈颂说了。
“就是这样,挺平淡地就到了今天。”
“上大学时,一定有不少男生追你吧?”沈颂微笑着问道。
“哪儿有啊?我在大学里,特别不起眼儿。”
“瞧你说的,你要是不起眼儿,那还有起眼儿的吗?”
郑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在宿舍楼底下,为你弹一宿吉他,唱一宿歌的男生,有吧?”
郑月又笑了。
“看来我说对了,肯定有,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啊?”
“因为……因为我也干过这种事儿!”
沈颂故意板着脸孔说这句话,郑月被他严肃的样子又逗乐了。于是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沈颂不再那么忧郁了,和郑月说了不少笑话。郑月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感到很高兴。
他们吃完了饭,出了餐厅,慢慢地走在街上。此时,夜色早已笼罩了整个城市,霓虹灯和广告灯交相辉映,一片灯火辉煌。
“哟,今天天儿不错啊!”沈颂感叹道。
郑月抬起了头,看了看夜空。天幕就像女孩子刚刚洗过的长发一样,漆黑而又浓密,闪烁着点点星辰,半轮明月高挂在天际。
“可惜,现在城市里的灯光太耀眼了,显得星星也不那么明亮了。”
郑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是啊,除非到郊外,或者是那些没有被光污染的地方,才能看见干干净净的星星。如果有机会,我请你晚上坐一次飞机,在几千米的高空看星星,那才美妙呢!”
“天哪,为了看星星,还要坐飞机,出趟远门?”
郑月觉得好笑。
“我喜欢仰望星空,有时候我就想,那么一点点的光,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多少年,才传到地球的。和这些相比,我们人,实在是微不足道啊!”
“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珍惜每一天,过好每一天,要向前看,对吗?”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很喜欢唱高调的人!”
沈颂苦笑着说。
郑月也笑了:
“我不是在唱高调,我是说,这个世界上固然有比你幸福的人,可是,也有比你不幸的人呀……我希望你能忘记那些不快,恩,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
沈颂注视了郑月几秒钟:
“好,向前看,忘掉那些不快,过好今后的每一天!郑月,谢谢你。”
沈颂默默地把郑月的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手心里。郑月觉得自己沉浸在火热之中……
出租车停在郑月居住的楼下,沈颂和郑月下了车。
郑月说:“我住在7楼,712号。”
沈颂抬头看了看这座高层。
“不想请我上去坐坐吗?”
“恩……恩……今天太晚了,下次吧。”
郑月颇为踌躇地说。
“那好,就不打扰了。你早点休息吧。”
沈颂洒脱地一笑,又上了一直没走的出租车。
“再见。”
“再见。”
出租车开走了,郑月怔怔的站立在那儿,直到连车影子都看不见了,她仍然伫立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