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追逐与杀戮——精神病院
故事的开始，是林谌和自家弟弟吵了一架。
林谌仍然记得，那是一个秋日艳阳天。他回到家，看到自己的养父母脸色阴沉地坐在客厅，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家庭伦理剧。
听见他开门的声音，这对夫妇机械地转过头来，眼神阴鸷地盯着他。林谌觉得无奈，这样的欢迎方式不止一次，几乎是家常便饭。
他颔首示意，接着在两人的注视中上楼。或许是他上楼梯的动静太明显了些，厨房里洗水果的那人探出头来。
“爸!妈!是谁啊？”孩子的声音稚嫩，夹杂着娇生惯养出来的跋扈，他嘴里叼着葡萄，见到林谌的那一刻就习惯性地把葡萄吐在了林谌身上，混合着口水，脏兮兮的。
林谌脾气很差，尤其讨厌这种嘴臭的小孩，当即冷了脸色。他将长发随意一拢，露出皙白的脖颈，厉声道：“你tm有病”
小孩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要发怒，脸色气的通红。
“你滚啊!”
“你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你没有爸爸妈妈！没妈妈的孩子！”
小孩声音尖细，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稚嫩，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撕扯林谌的脑袋。
“你tm再说一遍”像是点在了林谌的某个痛穴，他当即怒火攻心，挥起了拳头。然而拳头还没落下，脸颊上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惊诧间他抬头一看，母亲的手还滞在半空。
“你为什么打我”林谌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忍住了眼泪，可没办法遏制声音里的颤意。
在新闻媒体前表现出来的家庭和睦实在是太温馨了，尽管林谌知道都是假的，可他无边荒凉的心里竟还是荒唐地贪图着那点演出来的温存。
除了这些，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慰藉自己。
母亲慢吞吞地收回手，漫不经心道：“你弟弟说的没错，”她顿了顿，又道：“你成年了，离开父母吧。”
“可是……”林谌心中一梗，想说的话硬生生被掐断在喉咙，他维持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没动，模样有点滑稽。
“你出问题了。”母亲指着自己的心，示意道：“从明天开始，离开父母吧。你爸的生意很好，你弟弟也回国了，家庭和睦的景象由真正的一家人来表现的话，你不觉得更真实一点吗？”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脑袋。林谌脑神经中有一根弦嗡地崩断，接着眼前昏天黑地，世界陷入死一般无边的沉寂。
待他再度苏醒时，一睁眼看见的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鼻腔，顺着五脏六腑打转儿，引起林谌胃里强烈的不适感。
他的眼珠转动一轮，打量着四周。如他所料，父母并没有来，坐在他的床边日夜守候着他的是医生。
医生胸前挂着名牌，名叫陆渐，xx精神病院主治医生。
看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轻轻爬上主治医生的位置，其学术功底不能说一般的强。
所以不过是沉积了太久的情绪陡然间爆发得太决绝了一点，他亲爱的父母就要把他当疯子送进精神病院里来吗？
在那个美满的家庭里，他始终都只是旁观者啊。
陆渐支着头打盹，也没真睡过去，一点儿响动便激灵。他抬起头，见林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于是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收拾好设备准备离开病房，临走前，林谌叫住了他。
“请问？”林谌自昏迷后未进一滴水，此时声音干哑难听，他适应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这是哪里？”
陆渐回过头来，表情晦暗不明，他微微颔首，言简意赅道：“精神病院。”
“我是什么病？”林谌盯着他，声音平静，对于陆渐给出的答案好像并不见得意外。
他其实并不在意，甚至并不相信。
“抑郁症。”陆渐支着下巴，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阵，带着戏谑的意味，然后下了定论：“误诊吧，我看着不像。”
“是吧，我也觉得。”林谌没反驳，自顾自拔了针头，翻身下床。
“上哪？”陆渐长腿一跨，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别动，出了什么意外我可负不起责。”
“回家。”林谌掰开他的手，脚已经踩到了地上。
“你爸妈刚刚来过了，给你办理了住院手续，叫我照顾好你。”陆渐眉梢一挑，好整以暇地道。他手臂用力，又把林谌拉回床上。
陆渐人高马大，肩宽腿长。林谌的身高是一米八一，而这人目测得比林谌还高上个十多公分，他一身训练有素的肌肉，动作起来鼓撑得身上的白大褂略显紧绷。
总而言之就是，林谌和他硬碰硬注定是吃亏。
“好好呆在这里。”陆渐按了按林谌的肩膀，柔声道：“别让我难做，你爸妈走的那么匆忙，你赶不上的。”陆渐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更何况还有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一直在催促，那是你的弟弟吧他怎么不来看你”
林谌眉心一跳，那天的回忆又涌上心头。
“关你屁事!”林谌拢了拢稍长卷发，他的长相是偏孤冷这一挂的，这一下染了几分怒气，脸色更显冷峻难看。见陆渐手上没有松力的意思，于是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你tn的给老子放开！”
“你好好躺着，养病。”陆渐在他挣扎的时候被锤了几拳，然而却没有发怒，脸上笑意不减反增。
“下手真重啊，怎么了？难道是和家里关系不好吗？”
“糟糕的原生家庭，糟糕的父母，有点大脾气的叛逆期男孩。”陆渐笑着将他认为的情节复述出来。
“是我所理解的这样吗？”
“我是不是说了不关你的事？阴阳怪气恶心老子？”林谌的体型比陆渐瘦小，力气也不如他，无论他如何拼命地挣扎想要逃脱陆渐双手的桎梏，却都是徒劳。
这种力不从心的无助感把林谌抓得死死的，他心里憋屈，身体却被很大力地掌控，动弹不得。
一肚子的气，瞬间就焉了。
连陆渐什么时候放开了手都没察觉。
“你说得对。”林谌语气淡淡，双眼空洞无神。
“什么？”陆渐没明白，下意识问道。
林谌回视着他，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我说，你说得对，我就是个没人要的人，没家，没父母！他们把我扔在这里，但我是小蝌蚪找妈妈，就是想回去找他!”
陆渐没吭声，好整以暇地看着林谌的情绪爆发。
“所以我可以走了吗？或者说小蝌蚪可以回家找妈妈了吗？”林谌神色认真，他此时此刻只想离开，不管他一贯多么讨厌那个家，却怎么也不想待在这里。
“不行。”陆渐笑眯眯地，直截了当道：“看来被我猜对了，但你不是没人要，你可以留在这里，这个医院要你，只要你想的话。”
林谌被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又傻b地自以为是的所谓心理医生烦得眉头直跳，然而他自知自己仿佛刚不过这个穿着白大褂，但是看起来更像散打冠军的奇怪男人，所以还是忍着脾气，好声好气道：“我不需要，好吗？”
“小蝌蚪的妈妈嘱咐我照顾好你，付了钱的，拿钱办事，天经地义。再说我也很希望你留在这里。”陆渐义正言辞道，眼神无比虔诚。说着又将手按回他的肩上，动作轻柔地将他往床上带，直到看见他被迫重新躺回床上，才满意地笑出声。
“很好，这样才乖”
“别做叛逆少年了，原生家庭不幸福没关系，在这里我会悉心照顾你的。”陆渐苦口婆心地教导，语气郑重虔诚地像个老妈子。
林谌心里憋着气，斜睨着他，却自知自己打不过这个人，于是眼不见心不烦，别过脑袋不愿再看他的嘴脸，眼睛盯着窗外。
秋风萧瑟，云卷云舒，松鼠忙着屯食儿，鸟儿忙着筑巢……世间万物都在努力向上生长，只有他在这个虚伪家庭的折磨中日渐消瘦颓靡下去。
之后陆渐又说了许多话，他全都充耳不闻。
过了很久，陆渐才陆陆续续把话说完，又给他备好了温水，掖好了被角，这才转身离开。
“小蝌蚪好好养病哦。”
“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我会治好你，让你顺利拿到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这一句声音说的小，林谌脑袋埋在被子里，没有听清。
他也没注意听。
脑子里都是那个小兔崽子扯着嗓子笑嘻嘻说的话。
“没妈的孩子。”
“脏人！”
“啧。”林谌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然而回忆总是无孔不入。
“真他妈烦!”
“什么？”
陆渐的脚还没跨出房门，闻言又拧着眉毛回头：“你刚刚说什么？”
林谌没给一个眼神，身体动也不动，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恶声恶气的：“没什么！”
陆渐摸着下巴，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深究。半晌后他嘴角微勾：“行吧。”
陆渐出门时顺手关了房门，走廊里没人，也没像寻常医院一般，时刻有值班医生和护士到处穿梭忙活。陆渐沉默着看着手上的病历，踏着医院白炽灯的光影，路过一个又一个房间。
最终在楼梯转角处的一扇生锈铁门前停下。
门就是普通的铁门，因为久年失修还掉了漆，显得斑驳难看，与四周环境格格不入。
这所医院的设计都以现代化为主，明亮到冰冷，陡然一道如此有年代感的大门被安置在楼梯口，多少有些突兀。
陆渐沉默地把门推开。
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伸向陆渐的脑袋，接着他脑门上的复杂仪器被取下。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陆渐睁开眼睛，将皮质座椅旋了个圈儿，朝着刚才给他取下仪器的男人。
“你有把握吗？”男人穿着白大褂，似乎也是个医生，坐在沙发上，正一脸担忧地翻看着林谌的病历。
“你说你也是，怎么非挑上他了。”男人站起身，拍了拍陆渐的肩膀，说道：“咱们医院这么多有能力的，都避之如蛇蝎，你才出来多少年？”男人收起病历，将它归还到陆渐手上，叹了口气。
“没关系。”陆渐耸了耸肩，语气轻松：“我有那个信心。”
“行了我走了，该去看看小蝌蚪了。”陆渐噙笑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道。
陆渐拿上病历，顺手拿走了桌上的柑橘。
指甲抠进橘皮，酸涩汁水扑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