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葬礼
跳楼是昨晚的事,警方和医院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也并未让太多人知晓,找言午过去只是要他料理下后事。
他对这方面的事一无所知,好在医院的工作人员见他年纪小又是一个人,都很耐心地给他讲解,让他不至于为此焦头烂额。
他及时联系上了殡仪馆又叫了灵车接运遗体,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上午,晚间他就一个人留在了医院。
这场意外被判定为自杀,他白天并未多问什么,他已经是出窍期修士,不需要靠别人的一面之词来判断,所以他果断黑进了医院的监控。
简单法术他已经能使得出神入化,很容易就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那个女人穿着医院统一的病号服,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她的五官看上去很柔和,长发披散下来有一种宁静的美感,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言午在确定自己看的是非静止画面后还是耐心地等待起来。
终于等到太阳落山,其他床位少有的人也睡下以后,她忽然从床上下来了,没有穿鞋,一个人赤着脚走到了窗边。
这家医院的安全措施一直不怎么到位,窗台不够高,周围也没有护栏隔板,因此被诟病了很久,好像曾经还有跳楼的死者家属为这事跟他们打过官司。
她尽量不弄出声音,爬得小心翼翼,看起来有些艰难却也成功站了上去,她的双手扒上了两边的窗框,窗户一打开,就有夜风灌了进来。
满头长发顿时被风吹起,从监控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的背影,言午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他习惯性地凑近了监控画面。
陡然间,女人回过了头,有迷离的光照到她脸上,朦胧得不切实际。直到此刻,言午才彻底看清了女人脸上的表情,出乎意料地,她竟然在笑,好像只是随意地一回头,眼里并没有任何东西,只剩下轻松的笑意。
这诡异的画面只停留了一瞬,下一秒,她整个人忽然前倾,双手一起离开了窗框,言午最后看见的,是她飘扬起来的长发,女人从容得不像是去赴死,更像是鸟儿跃向了天空。
后面的事他已经看不进去了,言午整个人都被那个笑容定在了原地,他长久地沉默着,失去了所有的话语和表情。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女人一开始是对他很好的,他像所有家庭幸福的孩子一样,会哭会笑会说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哪一天,她开始变得忙碌焦虑,再也给不了他一个正常的笑容。
后来他才明白,女人是离婚了,他从小就见不到另一个男人几面,不理解这是什么感情。但女人几乎每天都会提到那个男人,她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她说那个人只有他一个孩子,只要言言未来出息了他就能回心转意。
言午那时已经不小了,他冷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女人很愚蠢。
再然后呢,言午想继续想下去,却突然感觉头很疼,他捂住脑袋,心中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哪有什么后来,这些年,你什么也没有做。
你的人生跟你的人品一样糟糕,竟然还有勇气说自己问心无愧。
他的心绪异常混乱,脑海中一时闪过女人温柔的笑容,一时又闪过她跳楼时最后的画面,他本来以为自己对她是没什么感情的,他可以不需要对方的陪伴一个人搬出去,也可以数十年不打一个电话回去。
形同陌路,便也不过如此。
他以为自己从未被爱过,只是因为他始终忘了,陪伴,也是爱的一种。
病房暂时被封锁了,也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言午沉默地走到了女人离开的那个窗台前,看了很久她生前看过的最后一眼景色。大概是以为自己终于能平静下来,言午转过身,强迫自己不带任何感情地离开。
然而下一秒,他的脚步顿住了,一片黑暗中,他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那人整个与背景融为了一体,安静得状若鬼魅,言午只看见他的脸,月光照得店主的眼神很亮,他用那双秋水一般的眸子望着言午,眼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言午想起第一次见店主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冷面冰山,现在想来,自己当时大概是疯了。
他还在发呆,却见店主对他缓缓伸出了手,他抬头看去,只看到对方脸上掩饰不住的关怀与心疼,像极了他早已记不清的曾经的那个女人。
终于,他还是没忍住,直接扑了上去,将头埋进黑暗中,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在店主的帮忙下,事情进展得更加顺利了,两人都默契地没提昨晚的事,店主动用关系帮他订到了一处不错的墓地,他们又一起去买了后续需要的其他物品。
走在路上时,言午实在好奇,问了店主一个很傻的问题。
“你办这个真的好熟练,是以前有很多朋友过世了吗?”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刚想补救回来,就看到店主无所谓地对他摇了摇头。
“活了这么久,生离死别都见多了,没必要太放在心上。”最后这句话像是在说他自己,又好像在暗示言午,店主紧接着又说道。
“不过过世的朋友,的确有一个。”
“一个?”言午对这个用词有些不解。
“你不提我可能都快忘了,很久之前的事了。”店主的语气难得听起来有些惆怅。
“抱歉,让你想起伤心事了。”言午还不太习惯跟人谈心。
“我没事,倒是你,真的不要紧吗?”
言午沉默了一会,少有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我本来离分神不远了,都有心情出门看风景,却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原来那句话说的是真的,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跟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凡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哪怕成为修真者,也会有无法掌控的事情,有保护不住的人。”
言午闻言点点头,说自己在小说里也经常见到这个说法,逐渐地,他们的话题扩展到了彼此看的文上。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很多时候不过是在社交中强制营业,但一旦聊起自己热爱的文,他就无法控制想要倾诉的欲望。
店主其实网文看得并不多,却也对他说的许多文产生了兴趣,最后两人一拍而合,言午当即发了一堆电子书给店主,还许诺未来要给他寄几套实体。
死亡的阴霾逐渐从言午头上散去,有另一个人陪在身边,他不自觉地有了家的感觉。
下葬的那天,本来只是一个阴天,却在两人快要到达时下起了小雨,言午讨厌雨天,出门带伞很麻烦。
只见店主撑开一把黑伞,将两人一起罩在了伞下。言午终于在雨中完成了整个仪式,最后,他们在墓前肃立默哀后,给逝者鞠了躬,祭奠仪式结束。
店主还是不太放心他,问言午要不要去他家住几天,言午犹豫了片刻,还是坚持要回家,店主只好将他送到了家门口,并嘱咐他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自己。
言午告别了店主,一个人回到了房间躺下,他今后的生活其实不会因为这件事产生什么变化,但他在冥冥中就是能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就像他抓不住的流逝的时间,和自己不断增长的年岁。
他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在催促着他,告诉他你该长大了。
可他此刻又能做些什么呢,言午迷茫地望着天花板,有些看不清未来的路。
他好像忽然乘上了一叶小舟,四面八方的风吹来,船上的风帆摇摇欲坠,他被推向了不知哪里。
在他印象中,他羡慕的那位主角曾经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言午记得那人飘到了一座岛上,见到了一块无字碑,再然后呢?
无字碑上并没有字,他似有预感,伸手抚上了碑面,体内的元婴便在这一刻忽然睁开了眼,看清了石碑上的字——
是什么?
言午记不起来了,他猛然从床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自己的电脑,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动鼠标的那只手上。
他点开那篇文的文件夹,终于在一片图文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石碑上是一句诗。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