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黑猫·十
中间站的办公楼不大,总共楼高不过两层,除去资料室之类的地方,有好几间屋子都被孙云凡改造成了能够住宿的房间,碰到忙的时候随便一倒就睡了,也不用跑回那隔着三条街开外的公寓。
孙云凡没有回来,苏展堂又不敢使唤那位大姐大,只得自己端着餐盘上二楼拉开从外上了锁的房门。
这间屋子的门是特地改造过的,只能从外面用锁打开,专门用来招待一些不太听话的“客人”。但是这么多年来几乎有什么能来“坐客”的,房间渐渐也积了不少灰,为了款待这两位祖宗,苏展堂还被迫当了一回清洁工。
苏展堂开门时,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彻底懵了,顾不得手里端着的餐盘上洒出的汤,冲着楼下大喊:“那两人跑啦!”
乌灵行云流水地翻下两层的楼房,朝着身后正扒在窗户边的阿飞伸手:“跳下来!”
阿飞从小到大翻墙翻惯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还是铁的或土的,那是都翻过的。他在附近找了个落脚点,三两下轻而易举地落在乌灵跟前,骄傲地昂起头来。
乌灵笑了笑,在衣服上蹭掉手上的灰,望着二楼的天窗轻蔑一笑:“就这,还想拦着我?”
“我拦不住你不成?”
乌灵浑身抖哆嗦,也不知道是被人抓包觉得羞愧难当,还是一听这声音就有点后怕,愣是不回头。
阿飞愣了几秒,低头转过身:“我们……”
孙云凡这会心里比城北卖的老麻花还拧巴,没好声好气道:“给我爬回去。”
“能下来,但是上不去……”阿飞居然还挺老实。
孙云凡:“……”
苏展堂在大堂里遛弯,来来回回走了七八遍,嘴里一直念叨:“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程懿言翘着二郎腿,一手掂着烟斗,无所事事地品闲茶:“谁丢的人,谁去找呗。”
苏展堂光是想想等孙云凡回来后见到空空荡荡的屋子的神情就有点头皮发麻,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溜掉的不错,可这事就怪他吗?怎么想自己也是最无辜的那个,还得活活挨一顿骂。
他越想越气,还带着憋屈:“我去哪找啊姐,难不成这两人还会自己送上门来吗?”
正说着,身后砰嗵一声响,苏展堂和程懿言齐齐回头,看见大门被人从外一脚踢开,两个黑乎乎的团子跌进家门。
“喏,”程懿言指着门口,“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苏展堂还真的差点就信以为真,这两人是自己跑了又回来了,心里头乐了一下,然后等他看清乌灵和阿飞身后的孙云凡,刚没乐呵一秒的心又跌落谷底。
完球,这是失职还被领导抓包了。
苏展堂在风月场混迹多年,看脸色又得一手,此时此刻孙云凡的脸色仿佛在告诉他,别跟我说话,老子烦得很。他自然也不是个傻二愣,有时候沉默装傻原比上去拍马屁认错管用。
孙云凡一手把人推给苏展堂,只丢了一句“看好”后,闷头走上二楼。苏展堂愣愣地盯着孙云凡上楼的方向,震天动地穿来一句“操”,没过几秒后“嘭”的一声,就再也没了动静。他看了看乌灵,又看了看程懿言,问:“他怎么了?”
乌灵耸耸肩,一副我怎么知道的表情,然后问:“你们老大什么意思,把我们关这里关了一晚上了,什么也不问,他要干嘛?”
苏展堂看向程懿言:“对啊,他要干嘛?”
“不知道,等着吧,”程懿言说,“估计是睡觉去了,得个把小时后才能……”
话音未来得及结束,又是“嘭”的一声,木制的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喊,程懿言诧异地盯着这个回房间只会睡觉的人重新出现在面前,实在搞不清他们这位站长在一夜之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性情大变。
孙云凡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目光无神毫无感情地开口道:“缚魂珠的事你最好交代清楚。”
“什么珠什么魂,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乌灵开始装傻。
孙云凡这会心里因为白渝州的事情正烦着,没心思跟他绕弯:“继续关……”
“哎,别关!”乌灵瘪瘪嘴,开始认怂,“我说还不行吗?”
孙云凡没答,往沙发上一靠,跟老大爷似的等着他回话。
“其实,咱黑猫一族吧,千年以来都守着这缚魂珠,就是中途家道中落,到我这一带就剩下我这么一个人,哦不对,一只猫。”乌灵说。
“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有印象,”苏展堂说,“说千年以前的上塬之战,虽然是人族和妖族的战争,但人里也有站在反面的妖族,妖里也有各怀心思的人族,这黑猫一族应当就是其中之一。”
乌灵点点头道:“这缚魂珠就是当年封印四凶兽之一混沌的东西。”
孙云凡正色道:“所以那些人抢的是缚魂珠?不是都说这四凶兽在上塬之战中已经身死魂散了么,他们要这玩意做什么?”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乌灵别过头,“谁愿意戴着这糟心玩意。”
阿飞在一旁仔细听,浑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些什么,但感觉应当是一件大事。
缚魂珠可不是小事,孙云凡心想,他虽不知江然和楚天阳背后的人是谁,他想做什么,但总归不会废这么大劲去抢一个平平无奇的传家之宝,这缚魂珠后没准还有更多的秘密,或是他们不知道的用途。
孙云凡又问:“那其他四个玩意呢?”
苏展堂回答说:“除了缚魂珠外,还有锁灵囊、安魂笛和长青灯,不过这些都是千年前的传说,到底是真是假也没有人知道,没准你们遇见的人自己得了中二病,抢了个珠字就能改变世界也说不定。”
“你凭什么觉得它是假的?”乌灵站起来说,“我们家手了它这么多年,你凭什么说它是假的!”
苏展堂:“那你怎么证明它是真的?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不是一套千年前的说辞就能拿来忽悠人的。”
孙云凡没听他们吵闹,心里琢磨着更多的事,按理来说黑猫一族若是当年上塬一战的“功臣”,乌灵这个傻二愣的货也不像是会出门害人的类型,这两点都与站点的合约相悖,那为什么道门会下达这样的任务?
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乌灵,还是他身上的珠子?
孙云凡不爱动脑子,光是想想就觉得有点头大,再加上苏展堂和乌灵两张嘴在旁边呱呱叫个不停,比晚上树下的蝉还要闹。
“问你,”孙云凡一把揪过苏展堂的衣领,“你对道门了解多少?”
苏展堂不明所以:“什么了解多少?”
“你入道比我正宗,那你觉得这道门在这世上千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是善,还恶?”
这问题一出,倒把平时“上知天文下至地理”的苏展堂难住了,他挠了下头说:“道门发展这么多年,我也就算是一个旁支的旁支的旁支,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哪管这些?”
孙云凡觉得他说得在理。
“站长,”程懿言叫住他,“我还是那一句,不要多管闲事。”
孙云凡不理解:“这怎么就算是闲事了?”
程懿言默默吐出一口烟,白色烟香缭绕,冉冉而升,仿佛在倾吐不为人知的过往。
她说:“道门,亦正亦邪。”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对于众生皆是平等的,道门就诞生于人与妖的平衡点间。他们不管红尘事非,不管人们如何争名夺利,只要天平没有被打破,他们就是沉默不言的雕塑。
可程懿言知道,这是千年前的道门。
自上塬一战后,世间信奉者激增,一心想要入道求道得道之人也越来越多那片清净无为之地,自然也不再如昔日干净。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无暇而永恒。
夏日的夕阳总有些灼热,病房里本就不大的窗子被蓝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可那阳光还是倔强的,偏要强行穿透它,在病房里挤上一点位置。
白渝州坐在床头,把玩着手里一颗银白色的子弹壳,他盯着里头的自己,漫不经心道:“635毫米,应该是军用。”
元柯坐在一旁:“公子是怀疑,这子弹跟韩家有关?”
白渝州迟疑良久,摇头道:“韩家跟中间站是世代合作的关系,他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也是,这年头黑市里也有不少军火交易,应该是其他什么人。”正说着,身后响起敲门声,元柯站起来道,“我去开个门。”
孙云凡自从发现自己似乎想明白了某件事后,算是彻底没了瞌睡,只想着能来见见白渝州,或是寻个机会把事情问清楚。
从今天一早离开医院,他就知道了,白渝州这个人身上仿佛有种奇特的属性不断吸引着自己,而事实是他确实被狠狠吸引住了,连一个收心的机会都没有。
孙云凡见元柯来开门,冲着有些惊讶与担忧的元柯笑了一笑,走进屋说道:“来看看你,还给你买了南街的糖炒栗子。”
明明今天早晨才吃过……
孙云凡虽是这般想,但是要不寻些什么理由,总觉得旁人会认为他的别有用心,太可疑。
白渝州简单地挑起嘴角,客客气气道:“放那就好。”
“哦……”
他走近,将糖炒栗子放在桌面,转身之时便看见病床的床头柜前有一袋一模一样的纸袋子,那是他今日早晨买的。
除了他剥开的那几颗栗子,白渝州再也没吃别的。
孙云凡有点失落。
他瞥见白渝州手里的子弹,心头狠狠抽了一阵,半晌才开口:“这子弹是……”
“□□子弹,阳城里最常见的制式应该是m107。”
“哦。”他孙云凡也听不懂。
“老板。”
身后传来一道清脆亮丽的女声。
孙云凡回头看去,一位体型较小的长发少女正穿一袭碎花连衣裙站在门口,手里领着方块大小的手提包,和一袋鼓起来的纸袋。
他觉得,今日的楼晓月跟前两次见到时全然不同,褪去华丽包装的她,是朵青涩的栀子花,在最宁静处含苞待放。
“孙先生。”楼晓月朝他礼貌鞠了一躬。
“楼小姐。”孙云凡理应回礼。
楼晓月没有在孙云凡附近逗留,她很快走到白渝州跟前,随性坐在床边:“给你带了一些冰糖,不可以吃多了。”
白渝州笑着从纸袋里取出一块含在嘴里:“不用担心,医生说了没事,后天一早就能出院了。”
眼前的这一幕让孙云凡心里突然冒出“郎才女貌”四个字来,也是了,楼晓月是月宫的歌女,也是阳城的名人,如此年轻能有这般名气,身后必定有个捧着她的人。
这个人,十成是白渝州。
他看着白渝州取出一块又一块冰糖,再低头看看那自己那袋根本没人动过的栗子……
到底是自己有些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