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月与潮汐 08
最终,简青还是啜饮了塞缪尔的血。
果然和塞缪尔说的一样，他仿佛是行走的灵丹妙药，那口腥甜的鲜血涌入喉咙的一瞬间,简青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流正在顺着自己的喉管,到达寒冷的胃部。
不仅如此,它驱散的不只是寒意，还有那股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饥饿。
这一口血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功效,简青一边感叹着神奇,一边控制不住的想——
幸好，塞缪尔将那些摄像头给打下来了。
要是被那些贪婪的研究员知道，塞缪尔起到的作用就不只是“打开学术市场”这一个简单的作用了。
他会被五花大绑上消毒手术室,无数人研究他的血液、拆分他的骨骼,肢解他的身体……这片海水、撩起的浪花、还有白色的沙滩，一切都将在塞缪尔的世界中不复存在了。
塞缪尔环抱着他的这个姿势让简青有些不舒服,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却发觉塞缪尔抱得很紧,像是在担心他会离开一样。
简青只好叹了口气,道：“塞缪尔,放我下来。我只是想——找点东西给你包扎一下伤口而已。”
“不用。”塞缪尔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他的声音就响在简青耳畔,气流温和地吹拂在简青的耳廓上,带来一阵些微的痒意，“你看。”
简青循着他的话垂下目光，果然，塞缪尔横陈过来的手腕上，那道狰狞深刻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着。
“这是……创面组织再生能力？”
简青蹙起眉，心里的不安更甚。
他顾不得周边是否还有塞缪尔没有观察到的摄像头,朝着水中的塞缪尔垂下头，主动的迎合了那个怀抱：“塞缪尔，我有话要和你说，你一定要记得。”
塞缪尔的尾巴得寸进尺的缠绕上简青的小腿，纵容道：“嗯。你说。”
“……”简青看见，他微微眯着眼，像是十分享受的模样，他甚至从塞缪尔刚刚那句话之中，读出了一点儿怪异的宠溺，“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显露你的能力，这会让你进入一个很不好的处境，这些人很可能……会对你做不好的事情。”
他不想让恐惧攀爬这条人鱼纯洁的内心，于是隐去了那些真相，继续道：“以后，也不要再给我血了。”
塞缪尔乖乖地点了点头：“好，那我的奖励……”
三秒后，简青面无表情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塞缪尔被亲吻的脸颊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变得绯红发烫起来，尾巴掀起的水花再次溅起三米高，又被他尽数挡了下来，不叫它们沾湿简青的裤脚。
简青像是没注意到这点动静，他垂下眸，正在观察着那条硕大的鱼尾：“你正处在繁育期，是吗？”
他隐约记得，当时塞缪尔在他进入饲养室的第一句话，就是在问他是不是自己的人鱼公主。
然而他问错人了，简青并不是什么人鱼公主——这个世界上，也并
没有人类编造出的“人鱼公主()”。
他更关心的是塞缪尔现在的状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和之前比有什么不同吗？()_[(()”
塞缪尔的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柔软湿润的长发如绸缎一般顺滑，细软的发梢随着他的动作轻晃着，带来一阵痒意。
“没有。”塞缪尔回答，声音闷闷的，“就是有点热。”
简青放任他蹭着自己，询问道：“哈，在水下的人鱼也会遇见扑不灭的火吗？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反应吗？”
“有……我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想碰你，想抱你，想亲你，更想被你亲，以此来表达亲昵。
简青对塞缪尔的潜台词浑然不觉，认真的看着他：“比如？”
塞缪尔脸颊更红了，整条鱼精壮漂亮的上半身都漫上淡淡的粉色。
他像是害羞，把简青送上岸，一只手握着他的脚踝，很快潜入水下，只肯露出一颗脑袋来。
简青微微眯起眼：“还有别的吗？”
塞缪尔盯着他的嘴唇，一阵口干舌燥——他又回味起简青柔软的唇瓣触碰自己脸颊时的感觉了。
这个话题简直不能再继续下去，不然，塞缪尔感觉自己会被那阵火燃烧殆尽的！
他只能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还不知道呢。”
“简青。”简青掏出小白板，再次记录下刚才的谈话内容，语气自然而随意，“简——青——”
下一秒，他面前潜入水下的人鱼倏地破开水面，从池中跃了出来。他用蹩脚而生疏的中文，重复了简青的话：“简……青？”
简青微微诧异地抬起头，赞许地望了塞缪尔一眼：“你真厉害。”
塞缪尔的语言天赋继承了人鱼一族优秀的语言系统，如果塞缪尔愿意学习的话，他应该能在短时间内就掌握这门语言。
这样的话，以后塞缪尔离开这里，再遇到人类的话，他也能听懂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简青就微微的愣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想以后的事？
再说，他现在和塞缪尔呆在一起，完全是被迫的。
只要时机成熟，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抓住所有机会离开这里，这就是他最初的计划，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
他现在却对一条人鱼这样在意？难道是因为他的真心实在可贵，冷漠如他，也会因此动容吗？
简青微微蹙起眉，心中将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思考着。
“简青。”塞缪尔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嗓音已经调整到和简青的发音差不多的程度了，远远听着，并不能听出异常来，“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简青迟疑了一下，把刚刚的思绪全部掩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正色道：“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你想离开吗？”塞缪尔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尾巴也不撩拨水花了，而是轻轻地在岸边无精打采的拍
() 打着，“我还没问呢。简青，你愿意，当我的人鱼公主吗？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对不起。”简青直接了断地打断他——他已经不能再一次又一次的深陷进去了，得快刀斩乱麻，才能断得干净，“我不想和你走。我是人，要回到人类社会中的。”
这一次，他在说话之后没有抬头去看塞缪尔。
他脸上肯定会浮现出那种让人于心不忍的委屈的可怜神色。
可是，他还是听见了塞缪尔发出的声音：“简简，你不相信我吗？”
简青装作没有听见，沉默在他们之间缓慢的流淌着，像是横生了一片海洋，他们之间，隔着岸的距离。
简青只能把目光挪到电子白板上，佯作正在工作。
塞缪尔也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潜在水中，那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悲伤，安静地望着他。
终于，一道刺耳的“滴滴”响声打破了沉寂。
简青垂下眸，发觉那道响声是从已经黑屏很久的联络器上传来的。因为体积比较小，所以他一直没拿出来，仍然携带在身上。
这道声响吸引了塞缪尔的注意，他整个儿跃出水面，压出的水花却很小，轻轻地泼洒在简青的手指尖，像是在提醒着他：“简简，怎么了？”
简青摇了摇头，还没说话，联络器中就传来了刺耳的响声：“简青？你好，听得到吗？”
简青没说话，也没有否认。
祂知道，是养育院的那些人找来了。他们安插在饲养室里用来监控他和塞缪尔的“眼睛”都没用了，那些管理层的人一定心急如焚吧。
但是，他们又实在胆小如鼠，不敢直接打开这扇关着他们所认为的凶神恶煞的人鱼的门——
甚至，连派人下来看看也不敢。
于是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假惺惺地来和简青沟通。
果然，事实和简青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联络器里面很快就传来了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应当是被那些人推出来交流的：“简青，希望你能听得到——你现在还活着吗？前天，中央总部的控制器出现了重大故障，损坏了一部分电路，屏蔽了整座养育院的信号，现在才修复起来。”
“如果你还活着，请用你手上的联络器向我们发射信号。”
“还有，塞缪尔现在怎么样了？他苏醒之后成长的能力是什么？”
简青那张俊秀冷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堪称为厌恶的神色。
他面色冰冷，不欲再听下去，将那枚小小的联络器投入了水池中。
甜美的女声伴随着一声水花溅起的声响，消失在了水池中。
塞缪尔像是能感知到简青想要做什么似的，十分自然地衔接了这套动作。
那条漂亮的尾巴弓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飞快地将简青扔下去的联络器甩到空中——
“唰啦”！
下一刻，无数元件从破损的联络器外壳中飞了出来，
无一例外地散布在了岸上。
塞缪尔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是他能读懂简青的情绪。
从这个东西里传出的话，让简青不开心了。
这简直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他第一次尝试着揣度简青的意思，甩飞了那个小小的仪器——
然后，他看见了简青惊讶中夹杂着一丝笑意的眼神。
……他的简简开心了。
塞缪尔像是得到了糖的孩子，方才充作“凶器”的尾巴在此刻柔柔的拍打着水面，溅起一片片雪白的水花。
他抛弃了刚刚两人之间生出的不愉快，像是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尾巴偷偷的缠上了简青的手。
他殷切地望着简青，像是在渴求什么东西。
简青再次被他取悦到，只好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颊。
“塞缪尔。”他说，“我应该要回去了。”
与此同时，像是为了响应简青的话一样，外面传来了沉闷的声响，似乎有人正从上面下来。
然而，塞缪尔不懂离别，也不懂怎样体面。
他只是不想让面前这个人类离开。
他待自己好。塞缪尔想。于是，他不想放开他了。
可是，他的简简刚刚说，他不会和他一起的。
要是强行将他留在自己身边，简简应该会不高兴的。
他在思索间，门外已经响起了按动密码锁的滴滴声响。
那条缠绕着简青的鱼尾倏地收了回来，以一种简青看不清楚的速度，卷走了一样东西。
简青愣了愣，抬眼望去，塞缪尔的脸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苍白起来。
“简简。”塞缪尔微微歪着头，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将刚刚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鳞片送给了他，“要是你遇到什么危险，就掰碎这块鳞片吧。我保证，我会拼尽全力去救你的。”
养育院里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们已经打开门，满身戒备地走了进来。
塞缪尔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浸在水中，微微扬起头看着简青，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简简，你会回来看我的，对吧？”
不知过了多久，塞缪尔才等到了简青的回应。
他收下了鳞片，望着那双亮盈盈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嗯。”
“我会回来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