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未来职业
被高红鹤紧紧抱住的男孩撑起身体, 眼眶泛红,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不是的!凌凌只是找不到自己的妈妈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找你。因为你答应过一定会帮助她们家的。但是你根本看不见她。所以……只好由我来帮她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高红鹤顿住了。
她蓦然记起自己的确说过这话。
那是她将纪凌凌和她妈妈请到调解节目时说的。
“小妹妹, 阿姨只是想帮助你和你妈妈。阿姨是电视台的主持人,不管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阿姨哦!”
那只是她的一句客套话。成年人恐怕没人会将这句话当真, 听完就一笑置之了。但是在小女孩眼里,这就是了不起的主持人阿姨所许下的承诺。主持人可是要上电视的,怎么会骗她呢?
纪凌凌当时的年纪, 比舒放还小吧?高红鹤回忆。她根本无法理解什么是死亡,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拉着她自杀。或许连自己已经死了都不知道。谁都看不见她, 谁都听不到她说话。她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脑海里响起的是主持人阿姨的声音。
“不管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阿姨哦!”
于是她来了。小孩子的世界观里没有那么多善恶是非。她只是觉得自己遇上了麻烦, 她只是希望当初那个许下承诺的好心阿姨能帮帮她。
高红鹤忽然觉得无比羞愧。当初她向纪凌凌夸下海口,然而她真的帮助到她们一家了吗?
高红鹤年轻时, 刚刚到电视台工作,在众多主持人的激烈竞争中好不容易拼出了头。台里要办一档家庭调解类节目,选中她当主持人,同时也参与制片工作。
她简直喜不自胜, 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领导的赏识, 事业要开始风华腾达了。她踌躇满志, 满心想着要为上节目的嘉宾办点儿实事, 让这档节目成为电视台的金字招牌。
然而事与愿违, 节目收视率并不乐观, 领导也颇为不满, 把她叫到办公室一顿训话。
“你怎么能劝人家夫妻离婚呢?这不是拆散人家的家庭吗?不但不符合主流价值观, 观众也根本不想看那种东西!我们节目的目标观众群体是什么人?你好好想想!你要多打感情牌, 记住‘家和万事兴’这句话!不要动不动就劝离劝分!”
高红鹤被领导说得无言以对。她听从领导的意见改变了节目的风格。她不再劝闹矛盾的夫妻离婚, 而是要他们多忍让彼此。她不再替委屈的儿女出头,而是要他们一味孝顺父母。她不再为受歧视的女孩争取权益,而要她们以父母兄弟为重……
收视率上去了,观众交口称赞,领导眉开眼笑,高红鹤的工资节节高升。她对现状也极为满意,觉得改变风格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只要维持住现状,她的节目一定能成为电视台的常青树。今后人们提起调解节目,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她高红鹤。
她已经……不再记得自己当初接下这档节目的初心了。
听说纪凌凌的鬼魂缠上她儿子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那女孩是来寻仇的”。这说明她内心也觉得自己对不起纪凌凌一家吧?
舒放见妈妈一言不发,以为她铁了心要赶走纪凌凌,只好转向乐祈年。
“大哥哥,凌凌她好可怜的。我知道我身体不好是因为她,但是我愿意。我以后一定会好好锻炼身体,好好去上学,再也不让爸爸妈妈替我担心。求求你不要赶走她!”
他伸出小手,抓住乐祈年的衣袖,哀求似的摇了摇。
乐祈年看着男孩,也很为难。
纪凌凌固然很可怜,但她和舒放的共生契约非解除不可。
乐祈年自己也缔结过类似的契约。他和鬼媳妇儿的关系大抵如此。他知道鬼魂会从契约者身上吸走多少生气。他是个成年人,常年修习道法,因此负担不算重。但以舒放的年纪和健康状况,契约再不解除的话,恐怕迟早会衰弱至死。
高红鹤犹豫地开口:“小乐,那个女孩来找我,是想求我帮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能问问她有什么要求吗?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会帮到她。那样她是不是就能……呃……心满意足地去转世投胎了?”
乐祈年点点头。这样不论是对女孩还是对舒放,都是最好的结局。
他环顾四周。纪凌凌不在这儿。大概是害怕这里这么多的陌生人,所以躲起来了吧?
一只黑猫从他脚下蹿过,尾巴蹭着他的脚踝,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示意他跟上一样,小跑步地溜到别墅外。
乐祈年他站起身,沐浴着众人敬畏的视线,独自离开别墅。
夜雨连绵,化作废墟的房屋前立着一个孤独的影子。黑猫在她脚下转来转去,金黄色的眼睛像灯泡似的闪闪发光。
“纪凌凌。”乐祈年唤道。
女孩转过身,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你知道我的名字了。”她说。
乐祈年望向废墟。“这次如果不是你,可能会有很多人死去。你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吗?”
“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我是死的,你们是活着的。我们不一样。”
“你想要什么?”乐祈年问,“你来找高红鹤,是希望她帮助你对吧?”
女孩没精打采地踢着脚下的一块碎石。无形的身体总是从碎石中穿过。
“妈妈不见了。我好想妈妈。我去了好多地方,妈妈的家,爸爸的家,外公外婆的家……可是哪儿都找不到她。”
“你妈妈对现世了无牵挂,已经去往生了。”乐祈年说。
女孩眨眨眼,眼泪忽然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融入雨幕之中。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是我不乖吗?”
乐祈年对哭泣的小孩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更别提这小孩还是个死亡已久的鬼魂。
听说纪凌凌的妈妈是开煤气自杀的。母女俩的死亡时间应该有时间差。母亲先死亡,一段时间后女儿才断气。纪凌凌的妈妈是痛苦到什么程度,才会等不及女儿就迫不及待地去往生呢?
“我可以送你去你妈妈身边。但是你妈妈如果已经转世投胎,那就没办法了。”乐祈年说。
“那我该怎么办?”女孩哭着问。
乐祈年在女孩面前蹲下,平视她的眼睛。
“你要不要也去转世?转世以后就会有新的爸爸妈妈了。”
“可是……可是人家愿意要我吗?”
“凌凌救了这么多人,凌凌最乖了,怎么会有人不愿意要你呢?”
纪凌凌“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抱住乐祈年的肩膀。
被亡灵碰触的感觉就像掉进了冰冷的水中一样,乐祈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女孩嚎啕大哭了好一阵才勉强停下来。乐祈年回到别墅中,走向高红鹤。
女主持人不由挺直脊背。“小乐,有办法了?”
乐祈年拨开被雨水淋湿的头发,闪亮的眼睛望着高红鹤一家。世界上有高红鹤家这样圆满的家庭,也有纪凌凌家那样不幸的家庭。很遗憾,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有时候一生幸福与否在出生的瞬间就决定了。
“纪凌凌想找到她妈妈。”他说,“给她们母女立一座衣冠冢,再找一张纪凌凌母女的合照——如果能弄到她妈妈的一束头发就更好了。在忌日那天请人来做一场法事,焚烧头发或是照片,女孩应该就能顺着烟气找到她妈妈的踪迹了。”
“那女孩去往生之后,我们家小放的身体也会逐渐好起来吧?”高红鹤忐忑地问。
乐祈年点头,接着又摇头。“他体质特殊,走了一个纪凌凌,将来没准还会被其他亡灵缠上。”
“那、那该怎么办?”高红鹤结结巴巴。
没等乐祈年回答,君修言抢白道:“这容易。拿着。”
他将一张叠成三角形的符纸丢给高红鹤。“这符箓能趋吉避凶。你给小孩缝一个专门装符箓的布包,让他挂在脖子上贴身带着。”
高红鹤和舒济深千恩万谢地收下符咒,将它塞到舒放的衣服口袋里。男孩却不大乐意,把脑袋埋进妈妈颈窝里,不肯搭理乐祈年和君修言,似乎认定他们要无情地赶走纪凌凌,正为此生闷气。
乐祈年有些好笑地望着君修言。“君道友,符箓的力量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减弱,数月后就会完全消失。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好说。我再给他画一张不就行了。”
“舒放小朋友的体质是天生的,你能给他画一辈子符吗?”
君修言一噎,抱着双臂没好气说:“去道观里求也是一样的。只要是正规道观、正规道士,都会画符。每隔几个月求一张符又不难。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乐祈年轻拍舒放的肩膀。男孩身体一僵,抬头瞪了他一眼,小脸憋得通红。
“舒放,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从事何种职业?”
男孩愣住了。乐祈年的问题过于跳脱,他根本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没有……”为什么要问他这个?
“你想不想从事公检法行业?就是当法官、检察官、警察、律师什么的。”
不仅舒放,他的父母也茫然地张大了嘴,一家人好似搁浅的鱼一样,头顶齐齐整整地冒出问号。
“这跟小放的体质有关系吗?”高红鹤怀疑道。
“符箓不可能保护他一辈子。想要自保,他必须从改变自身做起。从事公检法行业的人往往一身浩然正气,鬼神辟易,邪祟难侵,对于舒放相当于一种保护。”
“哦!”高红鹤和舒济深恍然大悟。民间传言当官的身上阳气旺。舒放将来如果从事公检法行业,鬼怪就不敢骚扰他了吧?这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乐祈年冲男孩笑了笑,“更重要的是,你天生便拥有阴阳眼,能与死者沟通。我认为这是了不起的天赋。既然拥有这种天赋,就不要浪费。用它来为死者讨回公道、伸张正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