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 章 外科医生的梦想破灭
70年代的夏天,绝大多数百姓家里没有电风扇,家家户户几乎每天晚上,把家里的竹床或者藤床搬到院子里,一家人都睡在外面乘凉。
白天骄阳似火,地面都烤的热乎乎的。太阳下山后,大家就浇上水散发掉热气,然后把床放在上面。这样就可以睡个好觉,尤其是后半夜会感觉凉爽很多。
我们是有家属大院,可以睡在院子里,那么住在马路边的居民咋办?他们也是这样,睡在家门口的人行道上。
那时候的社会治安比较好,很少听说发生什么偷盗抢劫案件。大家睡在外面也没听说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我们这些小孩子,最喜欢睡在外面,很多小朋友坐在一起聊天,嬉笑打闹。还有的工程师拉小提琴,给唱歌的小朋友伴奏,还有学龄前的小朋友跳舞。
有些小朋友就围着一个工程师,听他绘声绘色的讲故事,后来的电视剧《一双绣花鞋》的故事就是那时候听来的。
每天晚上,宿舍大院就像一个大家庭,很欢乐很有趣!
有些家属会在院里散养几只鸡,傍晚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床上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喂鸡。我最喜欢喂鸡,看着那些鸡枪食的动作乐得哈哈笑!
有一只鸡的脸长得有点像那个叫“二愣子”的小伙伴,于是大家就给那只鸡取名二愣子。
经常是一碗饭有一半喂了鸡,但不能被爸爸妈妈看见,被他们看见了肯定会挨骂。那时候的粮食是定量的,不能浪费。
有一段时间闹武斗,亲眼看见一个红卫兵帅哥,背着冲锋枪从我们院经过,然后从后门出去了。吸引了一帮男孩子羡慕的目光,那时候的男孩子都喜欢枪。
躺在露天的床上仰望天空,可以清晰看到北斗星,是由7颗星星组成的。
再后来,武斗升级,常看到流弹从天空划过,小孩子只会惊呼,大人们可就害怕了!再也不许睡在外面。还好,武斗现象过了没多久就被平息结束了!
流弹真的会打死人的!这可真不是危言耸听。1995年我在东莞工作期间,就听一个老工程师说过一个真事。
他有一个同事,在文革期间任何派别都不参加,完全躺平,说是要努力活到80岁。谁知道,就在外面乘凉时,被一颗流弹打死了!距离80岁还没活到一半。
由于我家男孩子少,每月的粮票用不完,妈妈就会送给那些家里男孩子多的邻居。
有家邻居生了2个儿子,想要个女儿就生了第三胎,结果还是个儿子。就把这个最小的儿子当女儿养,给他梳辫子穿裙子。
按现在的说法,这样做很不好,容易造成孩子对性别的困惑。但那时候大家都不懂这些道理,就是觉得好玩。
再就是,那时候的孩子基本都是放养,当这个孩子长大后,开始调皮捣蛋了,跟其他男孩子一起满世界摸爬滚打,那些女孩子的装扮就成了他的累赘。
别的男孩子也会笑话他,他也就会拒绝再那样打扮。所以那个时候基本不会出现那种搞不清自己是男是女的困惑。
当时的大米定量好像是女孩子每月25斤,男孩子每月28斤。粮票可以用来买面条也可以买大米、米粉、面粉,反正我家是足够吃了。
每月还有多余的粮票,妈妈就把它送给那家养有3个儿子的邻居。男孩子在长身体时,确实很能吃,
也不知啥时候,渐渐地不需要粮票了。其实,在70年代中期已经实现了粮食自给,并不是有些人说的80年代之后才能吃饱饭。
只不过那时候不搞计划生育,多子多福的传统思想也很严重,很多家庭孩子很多,尤其是男孩子多的家庭,还真的会粮食不够吃。
但那时候只要你人缘好,一开口邻居都会拿出自己多余的粮票送给你,帮你渡过难关。
现在不也一样吗?孩子多收入低的家庭也很困难。
那时候我已经在读初中,学校有小工厂有农场,平时还是要正常上课,暑假时就会让学生轮流去农场劳动。但只是允许中学生去,小学生不让的,怕孩子小不懂事发生危险。
校办小工厂是生产无线电原件的,比如电阻,二极管,三极管。轮到我在工厂劳动,是分拣瓷梗,也就是电阻用的材料。
打开机器,2根像日光灯管似的管子便开始转动,另一头的瓷梗就源源不断通过这2根“日光灯管”顺流直下。
瓷梗有粗有细,“日光灯管”都设计好了间隙,瓷梗就会分别落在下面各种规格的盒子里。
我那时候也就十二三岁,很好奇!就用手去摸转动的“日光灯管”,结果,差点把手绞进去!我一惊,赶紧抽回手,机器立马停止转动。
吓出我一身冷汗!心跳急促!
我摸着自己的手指头,吓得不知所措,这要是绞进去,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我不敢再开机器,以为机器被我弄坏了!赶紧叫来工人师傅,也不敢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他打开机器稍微调整了一下,又正常运转了!
正在这时,老师带着一群来自澳门的参观者,其中一个阿姨问我这些机器是干什么的?我抹了一把冷汗,拿起一粒瓷梗就给她介绍。这才慢慢平复了心境。
事后,老师还表扬我热情给外宾做讲解介绍。那时候对来自澳门、香港的人也称作外宾,并不是只对外国人才能称外宾。
很多年后,国家出现了保护未成人这个说法,我是深刻体会到必须保护,不能有童工这种事!未成年人好奇心强,很容易发生危险。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进工厂劳动,宁愿推着粪车去农场劳动。也从此立下誓言,这辈子宁愿当农民也不当工人!就怕操纵机器。
我二姑和姑父都是从医的,读小学的时候,妈妈还给我讲过著名妇科专家林巧稚的故事,让我非常钦佩。
从此便对医学产生了兴趣,发誓自己将来要做个优秀的外科医生。
为什么要做外科医生呢?是因为妹妹胳膊上长了个血管瘤,在儿童医院住院做手术,我亲眼见过外科医生的风采。
一个病孩子送进手术室,几个小时出来后,再治疗几天,就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病人家属非常感激又尊敬医生。
感觉外科医生好伟大,又受人尊重。我便产生了将来也要当个外科医生的梦想。
妹妹动手术需要输血,那时候有专门的输血人员,只要通知对方过来手术室门口等候就行。
采血完成后,就直接交钱给她,也没有收据啥的,因为输血是病人自费。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医院为什么没有血库?
那时候的国家职工,无论是工人还是干部,治疗费全部报销,子女则是报销一半。大部分单位都是这样的,不知道有没有子女也能全部报销的单位?
给妹妹输血的这位,是个30来岁的女人,白净健康,好像是哪个工厂的工人。爸爸见过她很满意。
那时候是初冬季节,我们都穿着棉袄而她却穿得很少,可见她的身体好。不要认为是穷得穿不起棉袄哈!那时候城里早就没有了那种穷人,再穷棉袄也是穿得起的!
有个小病友是ab血型,做的是心脏手术。给她输血的是一位高大粗壮做环卫工的中年大妈。环卫工也就是环保部门大街上扫马路的清洁工,这身体一定很棒!
手术后,她还来看望接受她血液的小病友,站在病房拍着胸脯对病人家属说道:“放心!肯定会好起来,你女儿用了我的血,一定会像我一样健壮!”
这些输血队的人都是身体健康经过体检的,基本都是女人,估计是女人的造血能力比男人强吧?可能也会有男人,只是我没亲眼见到。
如果发现输血的人血液有问题,医院是不会接受的。
那时候也没听说有卖血的事,估计这就算是卖血吧?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输血的钱是直接给她本人,连医院都不会截取。
外科医生无论男女都长得高大健壮,身体弱是受不了长时间做手术的。记得有个婴儿做心脏手术,从上午一直做到晚上才结束。没有个好身体怎么顶得住?
有些小手术就在病房旁边一个治疗室里做,我经常会跑去看医生做手术。
有一次,一个女孩的大腿脓肿,医生就给她切开一个小口,然后挤出里面的脓液,再用沾着药水的纱布塞进去。小女孩痛的哇哇叫,大喊:“医生杀人啦!”
医生都被逗笑了!一抬头看见我站在门口,立马喝到:“看什么看,赶紧出去!”
那中年男医生长着一脸络腮胡子,就像个卖猪肉的,好凶!
我回到病房和病友家属说他好凶,但家属却说他的医术很好,给小孩子换药动作比那个女医生轻,孩子不怎么太遭罪。
怎么会有这种病?大腿肌肉里居然会腐烂灌脓。好几个小孩子都是这种病,每次换药都是取出伤口里沾着脓血的纱布,然后医生又塞进去新的药布。
换药是不打麻药的,小孩子那叫一个痛!
省城儿童医院救治的病患儿,大多数都是来自农村,而且基本都是重症。
那时候的农村有赤脚医生,一般疾病都能就地治好。治不好的就送进县城医院,县医院条件差也治不了的,就送进省城医院救治。所以,来儿童医院的农村患儿都是重症。
那时候的医院不需要给医生送礼,医生对每个病人都是一样尽全力救治,无论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
治好一个病人就收获一份成就感,哪个医生都不希望自己的病人死去。
也有救治失败的,一个男婴做腹部手术,术后护士总是来问家属:“放屁了么?”,始终没有得到这个宝贵的屁。护士采用了很多办法,给他肛门里塞什么药也没用。
估计是肠道粘连,这种情况很危险。医生们经过会诊研究讨论,决定再给他做一次开腹手术。结果,他死在了手术台上。
那天的医生们,个个都心情极其沉重。
虽然手术之前已经向病人家属交代了可能发生的风险,病人家属也同意并签了名,但医生们依然很痛心手术的失败,为自己也为失去孩子的父母。
尽管孩子没有救治成功,家属也都理解医生信任医生,即使是农村的父母,也懂得治疗疾病这种事,是没有百分百的,任何一个小手术都有可能发生意外。
没有病人家属会医闹!
儿童医院的病患儿,都是父母陪床。农村来的基本都是夫妻,晚上就和孩子睡在同一张病床上。白天就照顾孩子,直到病愈出院。
有一对来自农村的夫妻,头一次进城给孩子住院治病。啥都不懂,脸盆饭碗都不带,站在病房里,张着双手不知所措。
妈妈见状,就领着孩子爸爸回家给他煮了一碗面条,吃饱后又装一碗给他老婆带去。我家距离儿童医院很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然后妈妈又送给他饭碗和脸盆、毛巾,他们很感动。他的孩子治愈出院后,我们就当成了亲戚走动,他经常会进城给我家送来农村的土特产。
我家在江西没有亲戚,过年时我很羡慕那些有农村亲戚的人家,互相来往,多热闹啊!有了这位农村“亲戚”,我自然很高兴。
过年时,他们夫妻俩会带着3个孩子来我家拜年,也和我家一样,都是2女1儿,最小的是儿子。来住院治疗的就是他儿子。
有一年春节,他们一再邀请我去他家玩。于是,就和妹妹带着妈妈准备的礼物一起去了。夫妻俩拿我们当上宾招待,我和妹妹很喜欢农村的田园风光,真有点流连忘返。
当天下午回家时,坐的是村里拉过煤的卡车,送我们到了汽车站再换公交车。等回到家,我和妹妹都一脸煤灰,跟小花猫似的。
那孩子的妈妈来我家拜年时,要去我一张照片,镶在她家里的像框里。很多年过去了,城乡变化巨大,我们也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他家现在怎么样了?
时至今日,都快50年了,他们也都七八十岁了,那个儿子估计也有50岁了。
那时候的农民很淳朴、善良,也很可爱!
当时病房里还有一个农村男婴,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遗传了他漂亮的妈妈,很可爱。
这孩子是因为脖子上长了一个大疙瘩,说是要动手术割掉,谁知来到儿童医院住院后,就吊了几天药水那疙瘩居然消失了!
他妈妈非常高兴,过了几天就出院回家了!
病房里,有对本市的夫妻让我很不高兴,还没农民可爱呢!来住院治疗的女婴,是他们的第三个女儿,还是个新生儿。
妇产医院的医生发现孩子一出生就嘴唇青紫哭声微弱,经检查发现,她肚子里的内脏全都压在心脏上,就直接转进儿童医院动手术,要把内脏全都整理复位。
胎儿在母亲肚子里都是头朝下的,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啥怪病都有!
这个小婴儿的哭声就像蚊子哼哼,非常柔弱。妈妈还在月子里,在病房白天黑夜陪着孩子。她爸爸每天会来给坐月子的老婆送吃的。
她的爸爸好像是个工人,一来就发牢骚:“赶紧开刀,治不好就扔掉,整天被她搞得睡觉都睡不好!”
她的妈妈看起来很善良,对丈夫这种态度很无奈,估计她丈夫就是嫌弃又是个女孩,而她对自己的孩子充满怜爱。
女婴动手术那天,这位妈妈在手术室门前来回踱步,充满担心和焦虑,但我没看见孩子父亲的身影。这个手术用了很长时间。
手术后,孩子的妈妈问我:“你觉得她的哭声大点了吗?”我赶紧点头说:“是”,其实我并没觉得她的哭声变大,只是怕伤了这位妈妈的心。
妹妹出院了,她的孩子还在治疗中,不知道结果怎样?
说起农村的父母,也太不注意对自己孩子的保护,儿童医院居然有好几个掉进滚烫的豆浆里烫伤的孩子。
那时的农村几乎家家都自己做豆腐,烧开的豆浆就放在地上。小孩子不懂事,不是因为打闹坐进去,就是摔跤双手插进滚烫的豆浆盆里。
有个10岁的男孩子由于和其他孩子打闹,一不小心坐进了滚烫的豆浆盆,把整个屁股都烫伤了!
那时候医院没有无菌病房,只是在普通病房里的病床上,给他罩上一个大罩子,只露个头在外面。
罩子里面有灯整天都亮着,估计那就是杀菌照明两用的吧?每天都有医生打开罩子在他身上操作,他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哭声。
过了不久,再也没听见他的哭声,救治无效,他已经离开了人世。
想想看,他烫伤的是下身,整个排泄器官和生殖器都被烫坏了。这种情况即使是现在也是很难救治的。
还有个同病房的一个三四岁女童,双手被豆浆烫伤,红红的肉上沾着黑黑的痂皮,指头都快粘连到一起了!
一个女医生给她换药,哄着她把手指头尽量张开。可是她始终不肯,可能也是怕疼吧?
医生只好说:“你不听是吧?那我来硬的了!”然后硬是用沾着药水的纱布给她分开了手指。
可想而知,那有多么痛苦啊!我都不敢看下去。
烧伤烫伤是最痛苦的,因为人的痛感神经都在皮肤上,皮肤烫伤能不痛吗?做父母的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别让他们烫伤烧伤。
自从在医院照顾做手术的妹妹后,我萌发了将来做外科医生的念想。很喜欢听校医给我们上课讲医学常识。
校医给我们讲课,教授我们一些医学常识,还请来一位久病成医的老师给我们讲中医常识。
校医为了让我们增加感性认识,就带我们全班同学去医学院参观人体标本室。
刚进入标本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颗彩色骷髅头教具。跟商店货架似的好几排架子上,摆放的全是玻璃罐子。
各种人身上的零部件,都分别泡在玻璃药水罐子里,有四肢,内脏,头颅。
一颗人头泡在药水罐子里,眼皮剥去露出肌肉,可以观看眼部的肌肉纹理。一只手除去肌肉只剩下骨骼和筋,还贴着标签。
还有一具婴儿尸体,还像是在母亲肚子里那样蜷缩着,当中剖开,可以看到整个人体的截面结构。
另一个房间的水池里,泡着几具尸体。其中一具少年的僵硬尸体,肚子像盖子似的被揭开,露出里面的肠子。
同学们都拥挤着低头看着,我实在不敢再看下去了,浑身已经汗毛高耸。
倒是有2座玻璃柜子里的人体骨架让我久久凝视,充满敬意。柜子上贴有说明,这是2位医学院教授自愿捐献的遗体骨架。
他们把一生都献给了祖国医学事业,死后还把遗体捐献给学校继续教授学生。这境界真不是一般人!让我肃然起敬!
在人体标本室里,面对那些死尸和肢体,我并没有太害怕,因为心里想的是科学。但是,回到家晚上睡觉时,那就一阵恐惧袭来,灯都不敢关。
一闭眼就看见死尸,酱油也不敢吃,因为那些泡在药水里的死尸和肢体全是酱油色。
过了一个多星期这种恐惧的感觉才渐渐消失,从此再不敢提学医这个事。我不学医了!
我那天从医学院回来后,就对妈妈说:“妈,老师今天带我们去参观医学院人体标本室,我看见有个小孩子的尸体从中间一剖两半”
还没说完就被妈妈打断:“千万别当着你弟弟的面说,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弄不好还真会像你说的那么做”
也是哦!在一个不懂轻重不懂是非的三四岁孩子面前说这个,还真的不合适。
在未成年人面前真的不能什么事都做什么话都说,那会给他种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带来的后果很难想象。
很理解保护未成年人的说法,我们的校医当初压根就没有这个概念,带着一帮不满十四周岁的孩子观看那些恐怖的人体标本。
愣是把我这个崇拜医生的未成年人给吓得不敢学医,让这个世界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多了一个没出息的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