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五岁的魏远箐
红衣厉鬼的实力摆在那里，它的功力比尚钰略胜一筹，尚钰毕竟是个道士，又有铜钱剑在手，倒也不逊于红衣女鬼。
红衣厉鬼蓦然用手捶打自己的头颅，一边痛苦的嘶吼着：“魏远箐！为什么总是坏我好事，给我滚！”
尚钰见此，皱眉看了看她，魏远箐，难道她不是魏远箐么，还有另外一个鬼？
等等，这具身体不是魏远黛么，尚钰一直以为是魏远箐附了姐姐的身，操控姐姐。现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还有另外一只鬼也在魏远黛身体里，这是怎么回事？
尚钰再次念咒，铜钱剑脱离他手飞至空中，化成千百枚铜钱，围绕着女鬼旋转。红线如蛛丝般迅速穿梭，交织缠绕，将她束缚住。
女鬼愤怒不已，她冲上去想撕碎尚钰，但每一次都被铜钱灼伤。“啊！”她挣扎着惨叫出声，“你们这群贱民，你们都该死！”怒吼间，她的脸被挨了一巴掌。
“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沈昭穿着睡袍，一眼便瞧见院落里乱糟糟的景象，顿时怒火高涨，“臭婊子！占据我姨娘的身体还不知足，阿箐去哪了？”
红衣女鬼大笑，身上的怨气越来越重，她尖叫着挣脱束缚伸手抓向沈昭：“沈昭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竟敢打老娘！！”
说迟时那时快，尚钰手持黄符，咬破手指，虚空画符，一招使出。黄符化为金色光芒罩住女鬼。女鬼向沈昭扑去，避不及时，尖锐的惨呼一声——
一缕红色怨气从魏远黛的头顶飞出，飘荡在半空，怨气久久不能散去。怨气凄厉地哭喊着：“鬼王殿下，救救我，帮我杀了这些人！我愿意奉献自己的魂魄！”
这时谢青站起身来，身体四周被青气侵蚀，一脸笑意：“好啊，本座成全你。”红色的怨气飞入谢危额间的镇魂钉上消散不见，发狠的尖叫：“不——鬼王你不得——”
黑夜之中一缕黑魂飘出魏远黛体内，化作一道模糊小姑娘的人影。小姑娘扑进沈昭怀里：“昭哥哥，你可算来了，大姐姐都不让我出来见你。”
沈昭揉揉她的头发，却没有摸到任何东西，只有一团黑色的空气：“嗯，我回来了，阿箐。”
沈昭默默思索片刻，苦笑着开口：“旁边的红衣哥哥可以带你去找阿娘，阿箐乖，听昭哥哥一次话好吗？”
魏远箐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忐忑地问道：“真的吗？那我还能再和昭哥哥见面吗？”
沈昭笑容温暖宠溺，他勾起小指头：“能，昭哥哥保证，我们拉勾。”
只见魏远箐伸出一双几乎透明的手，尚钰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脏忽然紧缩一下。
“尚道长，阿箐就麻烦你了。”沈昭轻拍了一下尚钰的肩膀，说罢，他毅然离去，连头都没有回。
虽是黑夜，他眼中的泪光清晰可见，尚钰没有多言。他走到魏远箐跟前，俯下身来微笑道：“想不想阿娘？尚哥哥带你去找她。”
魏远箐用小手指向魏远黛：“也可以找姐姐吗？”
魏远黛跪坐在地，低垂着头，双手苍然无力，仿佛一碰即会倒。尚钰缓步来到她身旁，一探鼻息，已经没了生机。魂魄离体，莫非魏远黛早就已经……
竟如此先前控制这具身体的一直都是魏远箐和红衣厉鬼。
尚钰拉住她冰冷的小手：“阿箐，哥哥带你回家。”他闭上眼，口中默默诵读经文。
在此之后，谢危见他双手缓缓结出印记，同时他的身体散发出一道金黄色的光芒，一圈接一圈环绕在他身侧。奇异的纹路显现在他的脸上和手中，纹路越来越密集，最终全部融进尚钰皮肤表层。他睁开眼睛，眼眸逐渐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澈和淡定。
谢青听闻许久之前，人鬼两界相处和平的年代，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职业，名超度者。他们专门渡化世间亡魂，自身必须拥有如水纯净般的心灵，而这一过程需要耗费极大的精神力和法力。因为超度亡魂不同于常规的投胎、转世或者夺舍，它更像是与鬼魂共生，需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和代价，这也是需要缘法的。
魏远箐的身体轻轻升起，飘到半空中，她带着纯洁无瑕的笑容，周围闪烁着柔和的金光，逐渐变得通透起来，最终融入了黑暗的虚空。
尚钰默默垂下眼帘，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
他看见了魏远箐的一生。
那年我五岁。
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在黑暗冰冷的湖底，好冷好冷，我叫唤着，没人救我。
可我明明向他伸出手了，为什么那个少年一脸惊恐，还要推开我？阿娘，姐姐，你们在哪里，箐儿不要一个人，箐儿害怕……
虚无，只剩下虚无。我再次醒来，我的变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碰即碎。阿娘，看我看我！我像小鸟一样飞起来了欸！阿娘你看不见我吗？看看箐儿啊，为什么你们不理箐儿呢？为什么你们都看不见我呢？
阿箐好难过。
我在人群里穿梭，他们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可是阿娘、姐姐，你们为什么要哭呢？不要哭，箐儿在呢。
阿娘每夜里抱着冰冷的木牌，以泪洗面，上面刻着我的名字，阿娘抱着木牌，我抱着阿娘。
有时候我同阿娘“玩游戏”，她会被吓到，跟姐姐说我回来了，可是阿娘，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那天阿娘流了好多眼泪，那些坏人一直打阿娘，骂阿娘，阿娘还跪在地上求他们。
我很生气，赶走了他们。天地间都是雪，落在阿娘雪白的发丝上，我给阿娘挡雪，雪穿过我的手，好像没什么用。
阿娘跪在雪地里好久好久，像是睡着了。姐姐抱着阿娘哭了，我也哭了。
我看见了阿娘也飞起来了，我和她打招呼，可她不认识我了，她去了另一个地方，为什么我不能去？
阿娘走后，姐姐就变了，有时候哭，有时候笑。她不是我认识的姐姐，我不想她变成这样。
我纵身一跃，我成了姐姐。我感受到姐姐心底的疼痛、愤怒和绝望。理智撕碎了我，我占有了姐姐，姐姐问我为什么要回来？
她说她想死，和阿娘一样。
原来我死了啊。
后来我遇见了昭哥哥，他很喜欢喝酒，还给我喝，可惜我尝不出什么味道。他像一颗小太阳，他会给我讲故事，讲一些有趣的事情给我听，而且他能看见我！
有一天，一位飘着红气的大姐姐找到我，她说她可以帮我报仇，她说她可以帮姐姐，她说她和我是同类，我相信了她。
大姐姐上了我的身，我开始神志不清，记忆也开始模糊，渐渐的，我变得厌恶姐姐，我附上姐姐的身，占据她的灵魂，她的血肉。尖叫着、麻木着、痛苦着。
最终姐姐也飘走了，和阿娘一样。
不知何时，我被红色包裹着，团团围住，我好害怕，我想逃，大姐姐不让我逃。
我听到了老人的叫声，像父亲冷漠的脸庞，他找了好多手拿黄符和佛珠的人，那些东西我碰一下好痛好痛。
厌恶至极，然后大姐姐掐死了他。
我不知道这是对是错，反而觉得很开心……
脑袋好疼，阿娘，我好想你。大姐姐说我不听她的话，她要送我去湖底，我不想回到那冰冷彻骨的湖底，好凉好冷。
大姐姐叫我去找推我入湖之人的母亲，她恳求我不要杀她的儿子，她哭诉着、哀求着，和母亲那日一样跪着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大人真奇怪。
阿娘，我好疼好冷，我好像做了一个梦，阿娘满脸笑意地牵着姐姐和我一起去买莲花酥饼，可甜可香了！
莲花酥饼？
那是什么味道？阿娘，有空你带我去买好不好？
昭哥哥说让我早点去找阿娘，可是我不知道阿娘在哪，姐姐也不见了，只剩我一个人。
我有时候会突然忘记，忘记发生的一切，昭哥哥总叫我阿箐。
终于在这一刻，我想起来我叫什么，我叫魏远箐，我有一个姐姐，叫魏远黛。
阿娘，姐姐，阿箐来找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