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小绘
啪,啪,啪
连续性的木棍拍打声传来,将少年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歪了歪头,将目光挪到发出声响的方向。
只见江岸边的一块不起眼的礁石上,蹲着一道俏丽的女子身影,女子长发披肩轻柔且美丽,她同样身着满是补丁的衣物,看这补丁的样式,与陈广修和赵廷秋身上的补丁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女子身边摆放的是一个装满杂乱衣物的木盆,已然堆成小山一般高。
女子手中紧握着棒槌,奋力捣锤敲打衣物。烈日炎炎,阳光径直照落在他后背,女子不仅要费劲的清洗衣物,还时不时会用捣衣物的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嘿,你每次都是午后才来洗衣服,就不能换个时辰”陈广修扯着嗓子,语气略微有些不满的道。
女子手中的动作只是稍微停滞一瞬,她没有转头搭理的意思,像是如此洗衣就已经消耗掉她大量的气力般,便没有多余精力去理会。
嘁~
陈广修见对方不理自己,嘁了一声,不耐烦的甩了甩手,单手枕着脑袋,侧身躺在礁石上。
微风拂过,还算安静的江岸边,蝉鸣与捣衣声携律而奏,陈广修看着江岸边暴晒在烈日下的寂寥倩影,小声喃喃道:“这傻姑娘,也不知道找个东西遮阳。”
说这话时,陈广修撑起身子,在礁石旁一阵摸索,拿出一顶斗笠。斗笠做工极敷衍,一看就不像是外边手艺人编制售卖的那种。不过,碧翠的竹编倒是彰显着斗笠的崭新。
斗笠入手以后,陈广修先是将斗笠戴到了自己头上,调整姿态的同时,脑袋细细感受着,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于是,他取下斗笠,一脸得意的翻身下了礁石。
不过,还未等到他走上几步。又是一道人影朝这边走来,对方身形上看来是一位男子,他手中端着木盆,里面的脏衣物堆叠的宛如尖山,比他人都还要高,挡住了他的脸,堆高的脏衣物给人一种再多放一件就会立刻倒塌的感觉!
男子抱着装的满当当衣物的木盆,一步步都走的小心缓慢,好一会儿,男子走到了河岸边洗衣女子的身后,他手中的木盆,往地上一丢,落在女子木盆旁。
男子站直身子叉着腰,活动着身子,嘴里骂骂咧咧道:“妈的,臭女人,你以为中午来洗,就能躲过老子了?”
女子没有转头,也没有回话,依旧自顾自的捣洗着衣物。
随即,他抹了下额头的汗水,随意甩到女子后背上,然后蹲下身去,对着女子的侧脸,忒了一口:“真他妈的丑!”
随后指了指他端来的衣物,吊儿郎当的说道:“这些衣服,洗好了给老子送来,听到没有!热死人,找这么个鬼地方洗衣服,真是有病。”说完,见对方不搭理,还拐着腿踢了其后背一下。
正在捣洗衣物的女子一个不稳,身子前倾,跪趴到水里,双手按在了浅滩上。好在江岸边有着一段不窄的浅滩,若是深水处,女子怕是直接掉进了江里。
女子忙不迭的抓住即将被江水冲走的衣物,同时握紧手中的捣衣棍,稳住身子,缓慢的恢复成原先蹲着的姿态。
见此一幕,陈广修早已紧握住手中的斗笠,手里早已捏紧拳头。他再也忍受不住,冲上前去,一个飞踹,将男子踹到浅滩。
“哎哟!哪个狗日的,妈了个巴子。”男子口中骂骂咧咧的同时,稳住摔倒的身子不被江水冲走。
陈广修将手中的斗笠被握皱的边缘处捋平,然后轻轻放到了女子头上。随后,他俯身从女子手中拿过那根捣衣棍。径直走到了浅滩上。
“陈广修!是你!”虽然男子还趴在浅滩上,不过他一回头就看到那如同瘟神一般的面容。
他如何能不认识这位爷,陈广修和赵廷秋二人是下半城出了名的街溜子,年纪不大,名声却极响。二人不仅能打,头脑还特别灵活,最出名的战绩是二对一十四,结果是他俩完胜,那十四人被打得抱头鼠窜,找上自家父母都没能善了,毕竟二人是孤儿,最后那些父母只得管好自家孩子,叫他们别去惹这俩瘟神。就这等事,连好些上半城的人都是对二人的事迹有所耳闻。
陈广修可不会搭理对方,对方的行为早划破他的忍耐底线。他一声不吭,不做丝毫犹豫举起手中的捣衣棍,就朝着男子打去。
“救命啊,救命啊,啊,别打了,别打了,啊!”一声声哀嚎震天,陈广修充耳不闻,手中的动作不见丝毫滞缓。
然而,苦苦求饶的男子也不敢有什么过激的动作,浅滩不窄,但也不算太宽,若是折腾得乱动,怕是一个不慎掉进江里,汹涌的江水会一瞬间将他淹没,那才是真的死翘翘。
若是反抗陈广修,还是算了吧,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越反抗,这俩瘟神越兴奋,揍的也越狠,所以,此时此刻,他只得不断哀求,期望对方能早些停手。
“别打了,哥,我错了,别打了!”
兴许是打了许久,陈广修心底的怒火才稍有平息,他将捣衣棍递还给女子,随后上前,朝着哎哟叫疼的男子,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将对方提起。
“别打脸,别打脸!”男子以为对方还没揍够,满脸怯懦道。
陈广修没有理会对方,他斜了一眼那盆堆如小山的脏衣物,满脸不善的道:“这些衣服都是你的”
“这个,这个都是我的。”男子支支吾吾,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那句都是我的发音更是如蝇蚊般。
哼
陈广修则是冷笑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说道:“看来是我陈某人小看你了,阁下想必是蜈蚣精变的,既然这样,就让我来好好帮你修缮修缮腿,免得你穿这么多!”
说完,陈广修一把将对方丢下,伸脚就往对方腿上踹。
“别别别,大哥,别踹!衣服不是我的,不是我的!”男子见状,一边赶忙收起脚,跪伏在陈广修身前,一边口中求饶着。
“这衣服,这衣服。”男子支支吾吾,旋即一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但依旧细如蝇蚊的说道:“这些衣服都是丁铭扬的。”
“丁铭扬?”陈广修皱眉默念着,在记忆中找寻此人信息。他记得这是一个住在上半城的小子,平时也就充当着狗腿子的角色,属于是上半城中的底层,也就只能在下半城的贫苦人家面前作威作福罢了。陈广修心里清楚,区区丁铭扬,还没这么大能耐能指挥得了眼前男子。男子陈广修也认识,名叫范炯。依他来看,叫什么范炯,应该叫犯贱才对,帮忙着欺负下半城的贫苦人家,也不知道良心在哪儿长着的。
话至此,陈广修并不打算追究到底是谁指使的男子,于是,他退了几步,倒退到礁石旁坐下,随后缓缓将湿透的草鞋脱下放置在一旁。慢悠悠的朝着范炯说道:“今天,小爷就不继续揍你了,但这堆脏衣服,你要不想他们被水冲走,尽管留在这。”
“我拿走,我拿走。”范炯听闻,连忙踉跄起身说道。随后,他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湿透的衣服裤子都没来得及拧干,便赶紧端起木盆,期间还不时观察着陈广修的脸色。
陈广修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盘腿玩起自己的脚丫子来。
范炯却是端起木盆,逃命似的快速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停下。”陈广修玩着脚丫子,头也不抬,趁对方还没走远,懒散的叫喊了一声。
范炯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满脸无辜的半转过身去,怯懦道:“修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呼呼~
陈广修对着自己脚丫子吹了两口气,旋即继续道:“要再让我看到你们这些烂仔来找她麻烦,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说完,陈广修朝着对方投去一道威胁的眼神。
范炯不禁抖了抖激灵,他咽了口口水,才回答道:“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修爷,我能走了吗?”
陈广修没有理会对方,自顾自的玩着脚丫子。
范炯则愣在原地,疯狂咽着口水,这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可清楚的记得这瘟神的手段,他既不会将人往死里揍,也不会把人弄得个缺胳膊少腿的,但架不住疼痛啊!好些家里人就算知道了,也没法拿陈广修怎样,该怎么样?自家孩子惹不起,只能管好自家孩子别接触呗。曾有一上半城的家里人想找陈广修二人麻烦,二人直接往江南那边的深山老林中一钻。倒确实有个十来天没见着俩人,不过当他俩再次出现的时候,就直接抱了个马蜂窝,半夜三更往人家里一丢,那场面闹的,好几天那整条街都是鸡犬难宁的。
挠完脚丫子,兴许是泡泡江水还挺凉快,于是陈广修再次将脚伸入浅滩上,脚底感受着粗糙的河沙,还挺软。一旁的女子仍旧在不停的捣捶着衣物,陈广修偏过头,看向女子。女子也似有所感的转头看了一眼陈广修。
女子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睫毛弯弯,不过双眼无神显得有些木愣,这或许也是她最好看的一处,黝黑的皮肤,挺翘的水滴鼻,下面却是长着一张香肠嘴,不仅看着木愣,圆润的脸庞还有些婴儿肥,尤其是左边脸上还有一片不小的棕褐色胎记,也是大家看着败胃口的根本原因吧。或许,这姑娘笑起来会好看些,可偏偏自打陈广修认识女子到现在,就没见她有笑过。属实是呆板中的典范。陈广修只知道女子名叫:高小绘。至于出生,同样是生来无父无母,寄宿在亲戚家,每天干不完的活,过得不算好。
高小绘呆板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便低着头,继续清洗衣物。
陈广修双手撑到左右两边的礁石上,脚丫欢快的摇晃着,而范炯早在陈广修转过头的时候溜的没影了,陈广修也并不在意。
“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了。”陈广修眺望着江对岸的远山,说道。
“以后再也不会有两个讨厌鬼来让你给他们缝补旧衣服了,你应该很开心吧。”说完,陈广修转过头,看向高小绘。
只不过,高小绘那千篇一律的木楞表情,陈广修根本看不出什么。见高小绘一直没有搭理自己,陈广修继续道:“这次来,就是向你道别,这么长时间,谢谢关照了!”
闻听此言,高小绘手中动作顿了顿,随后,快速将其拧干后放到了木盆中去。她突兀的站起身来,陈广修正准备抬头,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只见高小绘迅速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来,放到了陈广修头上。紧接着,她转身端起木盆就往回家的路走去。
留给陈广修的,只有一道快速奔走的瘦弱背影。陈广修苦笑的摇了摇头,高小绘是他二人认识的人里面,为数不多还能打上交道的,虽说一直是他在主导,高小绘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给活就干,从不给怨言。
他一直以为,这样的关系,就已经算是朋友了,或许,是他一厢情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