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城叙事
“哟，小修哥，几日不见，又来巡视呢！”青石阶梯上，中年男子头戴斗笠，肩上横根扁担，挑着两箩筐新鲜的果蔬，笑容灿烂的朝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打招呼。
中年男子是小城南边山上的果农，时常会挑上些各式各样的果蔬到城中贩卖。没人问询过他的名字，因为这并不重要，大家都喜欢招呼他叫水果，或者叫果老头。只要有人对其招招手，叫着水果水果。中年男子自然会挑着重重的箩筐，一晃一悠的过去。
嗯
少年背负双手轻声嗯了一声，旋即目光落到对方那被扁担压得下陷肩头，想来这两筐果蔬并不算轻。
少年长相清秀俊郎，眉目中又蕴藏一股狠劲，他身着满是补丁的旧衣裳，乍一眼看上去却又极为和谐好看，想来定是手巧之人的制作，少年名为陈广修，是这下半城出了名的街溜子。
“嘿嘿，来来来。”中年男子满脸堆着笑，小心谨慎的走下几台阶梯，他缓缓蹲下身去，肩上的担子平稳落在青石板砖上。随即他站起身来，取下搭在脖颈上干湿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渍，顺手也擦了擦双手。然后捣鼓着箩筐，从里面取出两大个品相不错的鲜梨。给少年递送去。
“来尝尝这梨，刚采摘下来最新鲜的。”
少年望向中年男人递来的两颗鲜肥的梨子，一反常态的皱起了眉。这要换做以往，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就接过两颗鲜梨，直接就大口朵颐起来。若是心情好还会竖起大拇指对其一番夸耀。然而这次，他却是犹豫了。
“怎么了？小修哥，这不像你啊。”看出了少年的迟疑，中年男子收回双手，看向手中的鲜梨，来回打量。没瞧出有何问题，他便再次将鲜梨递了过去。随即，他目光望向少年身后空荡荡的左右两边，开口疑惑道:“嗯小秋哥今天没和你一起”
不料，话语未落，陈广修就一把将鲜梨夺了去。他拿走了一颗鲜梨，随后推搪着中年男子另一只拿着鲜梨的手，示意只要一颗就行。他顺势咬了口手里的鲜梨，吧唧吧唧嘴，撂下一句:“梨不错。”然后就离开了。
瞧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中年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旋即他蹲下身去，再度将扁担搭在肩上。缓慢且稳当的挑起那两担果蔬，晃晃悠悠的游走在各个巷落。
陈广修一边啃着鲜梨一边在熟悉的街道走着，往来的行人见到他，无一不会为之而侧目。虽不会指指点点，但好歹陈广修也是混迹于此的老熟人。随便来个本地人都是认识他的，简直比这座城的城主名头还响。
穿梭过几条大街小巷，陈广修来到一间偏僻的铺子。铺外遮雨棚上挂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旗，上边潦草且清晰的写着一个“面”字。
面馆可是城中一大特色。
陈广修随意的扫了一眼铺内外空置的桌椅，这倒是不出意外，小店的生意从来都如此惨淡。这与店铺的偏僻有脱不开的关系。
扫视片刻，终于是在一处偏僻角看到熟悉的背影，陈广修径直上前，拍了拍中年男人肩部。瞌睡中的男子似有所感，睁开惺忪的睡眼，他揉了揉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起懒腰。一副不太情愿被吵醒的样子站起身来，转头看向这位扰他清梦的不速之客。瞧得是陈广修后，男子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而是顺手拿起桌上的棕色围裙，慢悠悠的给自己系上。随后走到灶台前，开始他的面食制作。从头到尾，竟是一句话都没有。
显然，陈广修也是这里的老顾客了，见男子开灶做工，他选了一张正对灶台的位置坐下。随手从签筒中取出两根筷子，心不在焉的把玩着。
没过好会儿，陈广修神情落寞，嘴里开始嘟囔起来:“老赵跟人走了，我又成自己一个人了。老赵跟那人走了，将来成就会很不错吧，老赵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没啥意味。”
话音至此，男子手中的动作短暂的顿了顿，不过他头也没抬，继续着他手里的作业。
然而此时，陈广修突然收好手里的两只筷子，并拢之后规规整整的横放于身前，他抬起头看向中年男子，笑说道。
“你说，要是我离开了，你们这些常年被我吃霸王餐的人，会不会很高兴”
“那经常被我让去缝补破旧衣衫的高小绘会不会感到解脱终于可以不为这讨厌鬼干活了！”
“那些门缝看人的大妈们，嫌小爷我是孤儿，是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以为小爷我不知道她们在背后如何议论我小爷心里可明镜着！”话音至此，显得有些高昂。
陈广修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随后轻轻吐出口浊气，再度看向男子，笑说道:“也就在你这老小子这里，小爷我才能说得这么痛快，反正你也没法听见不是。”
男子手中的动作行云流水，将圆润的面条从锅里挑出，完整的落到如脸宽的陶瓷碗中，再倒入高汤。不得不说，店铺生意的好坏，与之口味如何做工如何没有半毛钱关系。至少这家店是这样。
很快，男子便将一大碗热腾腾的高汤面条放置于托盘上，呈递到陈广修桌上。
陈广修没有去管眼前的热汤面，而是将目光挪到中年男子饱经沧桑的脸上。嘴上念叨道:“你说，你一个聋哑人，还这么懒散的经营一家面馆，以后要没了我，那些不长眼的兔崽子再来找你麻烦，那时你该如何应对”
说完，陈广修忍不住忒了一声，“你说，你说，你能说才有鬼！”
随即他拿起桌上的筷子，眼里全是那一碗热腾腾的大碗汤面。喃喃道:“还是先把自己碗里的稀饭吹冷吧，学堂的教书老头儿不是说了吗，人，各自有各自的缘法。生而定性，没法改的。”
念叨完后，他又赶紧狂摇头，心想着，我怎么也信这些神叨叨的话了。
随后，陈广修也不再多想，安静下来，用心品尝这一大碗热汤面。他要记住这个味道，或许再过不久，自己也会离开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