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康郡王府帖子下得早，没想到赏桂花的天气能碰上京城落雨，淅淅沥沥从晚上延续到早上。
宋府答应要去，自然不能毁约。
三个姑娘原本穿的都是新衣裳，碰上雨，只好慢悠悠躲在油纸伞下。
好不容易钻进马车里，宋芝情就有些可惜的拍了拍衣袖上的水珠。
她特地穿了上好的石榴红银丝滚边的褙子，结果那上面的花纹，被潮湿的空气带的湿答答，整个人看着仿佛没精神。
傅兰茵照例的月白色，在升腾雨气的日子里，反倒是显得出水芙蓉。
赏桂花的庄子在京郊，从承安坊过去，要出城，再往山上走一段路。
碰上泥泞的天气，总是要花上些时间。
三个姑娘坐在一辆马车里，宋琪单独在前面的马车上。
傅兰茵是安静的性子，晓得宋芝情因着湿热天气心情不好，她也懒得去触霉头，始终一言不发。
宋芝怡和二房的人不算相熟，但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姐妹，闷在一起谁都不说话，气氛尴尬的不舒服，便趁机望了眼外头道：“平日不见下雨，都没发现，原来京郊的景色这般好。”
两个人都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马车外的景色是雨中天青，郊外四周环绕着青山，在湿沉的雨幕中，仿若宣纸上化开的颜料，一路拖延过去，渐渐就变淡了，自有一种留白的意境。
在摊开的水彩画里，有一点突兀的黑色，像是刻意点上去的。
傅兰茵指着哪儿问道：“郡王府的庄子就建在哪里吧？”
宋芝怡点点头。
康郡王府和宋家是亲戚，如今的郡王爷是老太太的亲弟弟，至今还身体健壮，一直顶着郡王的名号，没传给儿子，现下的世子直接请封了孙子，显然代表郡王爷还有好久的年岁可活。
“阿昭你来京城的时候，应该见过郡王世子，他那会儿跟着祖父读书，三不五时就来府中玩。”
宋芝怡补充着，眼神时不时往宋芝情身上瞟。
傅兰茵恍惚有了点印象，世子比他们姐妹只大两岁，因着外祖父才华出众，郡王爷就送世子过来，跟着读书。
那个时候她刚到外祖家，母亲终日里唉声叹气，她战战兢兢的，谁都不敢得罪，就一味躲在小院里。
有一回碰上过走错路的世子，长相她终归是不记得的。
她当时不晓得世子的身份，只当是来找外祖父求学的学子，就替他指了次路。左不过说了两三句话，世子就记住了，后来又回谢了笔墨纸砚。
傅兰茵怕其中有什么不妥，一并将东西还回去，也尽量不往前院凑。
后来就没再见过世子。
宋芝情忍不住插嘴道：“她哪里能见过世子哥哥。”
语调中有点得意，似乎怕宋芝怡误会，她继续解释：“那会儿表妹像个小猫，平时让她出院子走走，就跟要她的命似的。要不是住了三年，怕是和我们都熟络不起来。”
“京城不比泉州，阿昭一时不熟悉罢了。”
宋芝怡替她解围，又笑了笑转向宋芝情道：“倒是你，怎么对世子如此关心呀？我随便说一声，你就跳出来，该不会你…”
宋芝情忙不迭打断她：“大姐姐，你乱说什么。我才没有跳出来呢，这不是怕阿昭表妹答不上弄得太僵嘛，哪里就对世子哥哥关心了。”
话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声。
宋芝怡捂着嘴发笑，傅兰茵也跟着憋笑。
宋芝情这个人虽然喜欢呛声，但向来不会假装情绪，一眼望过去，讨厌还是欢喜，怎么都可以分辨出来。
宋芝情看她们这样，索性侧过身去，闷闷不乐道：“你们就会拿我寻开心，有本事你们也不看人家，不嫁人呀。尤其是大姐姐你，听说大伯母都给你挑好人家了，你又觉得如何呢？”
“呦，我就提了‘世子’两个字，你就牙尖嘴利的来揶揄我们，还说不是关心，都写你脸上了。”
宋芝怡不中她的激将法，只戳了戳她的胳膊，拿出气势往她心窝子上提，刺得宋芝情哑口无言，彻底不理他们了。
马车缓慢停在了山下，离庄子还有段距离。
抬眼望去是一级一级的石板路，两边种着野生的灌木，被雨水浸润，绿油油地发着光。
男子倒是没什么，三个姑娘走长长的路，哪怕有人帮忙撑着油纸伞，也是怕裙子沾湿。
宋芝情走的扭扭捏捏，她最看重装扮，母亲给的好料子平时都舍不得穿，今次是因为世子，才穿出来，要是还没见到人，就将自己搞得狼狈，那还不如不见呢。
傅兰茵和宋芝怡走在后面，偶尔聊上一两句风景，微风吹拂，等到了庄子，一滴汗都没出。
郡王府请了好几家，都是京城有名的勋爵人家。
傅兰茵匆匆环顾，大部分是同龄的小姑娘，但她在京城没什么朋友，自然一个都不认得。
倒是宋芝情，她最是熟络，看到关系好的，早就撇下她们，走过去聊起来了。
宋琪打听了一圈，得知郡王世子早就到了，正在后面的桂花园里。
她们是客人，按理要去拜见主家，宋芝情一听到世子的消息，像个花蝴蝶得又转回来，兴高采烈地拉着宋芝怡的手，也要去见人。
看着她略带娇羞的模样，宋芝怡和傅兰茵相视一笑，默契得什么都没说。
·
园子里迎面而来的桂花香，无孔不入。
傅兰茵一时被气味冲得有点晕沉沉的，很快又觉得沁人心脾，比起小雨翻出的泥土味，更有一番清新在。
许是此处的金桂多，枝繁叶茂，朦胧的细雨似乎也落不到几滴。
有好些人站在底下赏景，或是撑伞，或者直接伸出手接飘落的花瓣的。
宋琪跟着小厮到了一棵树下，那儿的桂花枝叶都快遮住视线，枝丫虚虚地掉下来，盖住了半个角。
一大簇一大簇的金桂，垂坠在枝叶下方，是点缀的浅金色。
树根下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着天青袍，腰间坠着和田玉佩，正凑到桂花附近细看。
另一个群青袍的人，则背对着他们，反扣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琪向天青袍的人行了一礼：“见过郡王世子。”
虽说有着亲戚关系，但到底是皇亲国戚，该少的礼数不能少。
“子润！”
世子似乎有点惊奇，上前拍了拍宋琪的肩膀，笑道：“母亲说你从白鹿书院归家，我还不信，想着怎么也得再过一两年。”
宋琪：“多谢世子关心，恩师说我如今的学问，可以下场一试，再学下去，没有经验，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说得不错，父亲也同我说过，科举不比读书，光闷头学是没有用的。”
世子微微赞赏得笑着，眼神忽而扫到了她们。
宋芝怡最先反应过来，朝着世子福了福身。
傅兰茵也跟着做。
世子虚虚扶了她一下，向宋琪问道：“这位姑娘，是寄居在宋家的表姑娘吧？”
他的话说得似乎有点奇怪，令傅兰茵愣了愣。
宋琪自然也有些疑惑，仍顺着点了点头。
“傅姑娘比起从前，看着更为落落大方，要不是我曾经见过你，就要认不出来了。”
世子泰然自若的感慨，语气中好像还带着欣喜。
宋琪眉头一皱，带着审视的意味盯着傅兰茵。
听世子的语气，仿佛两人间有着过往，在他们面前，一点都不避嫌。
可傅兰茵只是垂着头，心中更是惶恐。她不过就是给世子指了个路，怎么就被他说得不三不四的。
她刚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宋芝情就跳出来，对着世子道：“云祈哥哥，你就认得表妹，不认得我了？”
陈云祈恍然摆了摆手：“那可不敢，我要说忘了表妹，你是不是又要缠着我和我闹了。”他长着一双桃花眼，神情温柔，寻常的话被他说出来，似乎都带着点情调。
宋芝情霎时就没了脾气，笑盈盈朝他道：“我现在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里会和你闹，世子哥哥又污蔑人。”
“哎，表妹的哭劲我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就是拿了你一颗糖，就能哭上半天，如今我可不敢惹你。”
陈云祈开着她的玩笑，桃花眼微微眯起来。
宋芝情还想说话，宋琪却轻微咳嗽道：“世子，我听说郡王爷也想让你下场试一试？”
陈云祈颇为无奈：“祖父也就是瞎操心，我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从前跟着宋阁老读书，也没读出个所以然。”
他们两人既然都聊到科考，三个姑娘就不适合留下。
宋芝怡带着傅兰茵就想去另外一边逛，刚走几步，站在附近的群青袍男子突然转过身，在一片金桂得影影绰绰里，幽幽露出他的相貌——目若朗星，玉冠无暇。
他的指节很长，只轻轻碰了碰桂花，就折了一枝下来，如同当初他捡起帷帽，只淡淡地一勾，浅浅的金桂全数落在掌心，像没有根的浮萍。
傅兰茵的心也浮浮沉沉。
尽管之前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害怕穆澈的，但身躯仍旧老实的怔了怔。
她不知穆澈在那儿站了多久，似乎从她们过来拜见就在了。
那他……
世子说的话，该不会都听到了吧。
傅兰茵惴惴不安，心绪不宁，忍不住再朝穆澈的方向看过去，瞬间就对上他深邃不知其意的眸子。
在纷纷扰扰的桂花树下，她好像听到了风吹过的声音，很细微，却停在心上。
她终究是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向穆澈点了点头，然后就拉着宋芝怡头也不回的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