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南柯梦（六）
冷凝玉凝起法术，将自己圈进一个巨大的水团中，水团落在地上顿时炸开，冷凝玉又用法术驱动周围的树木，几条粗重的树藤将她围起来，又把她轻轻放在地上。
冷凝玉找了找白攸和归一，却没有找到。
她一个人走在山路上，想要找到回家的路。
今晚似乎没有月亮，光线有点昏暗，她慢慢的走着，突然瞧见远处有一点亮光，在黑暗中异常突兀，辨认了好久，才发现那是一间草屋，想是屋里的人点着灯，所以才有光。
冷凝玉四下瞧了瞧，才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她本就不太认路，如今到了陌生的地方又是黑夜，便更认不得路了。
她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那些路好像被她抛在黑暗中，又像是被黑暗吞噬了，她点起火，想要照一下后面的路，可是送出去的火苗都被黑暗吞噬了。
她只好朝着那个亮光走。
又走了半天，她抬头看去，发现那个火光仍然离她很远，与刚才并无差别，心说这半天少说也走了半里路，那屋子离她很近，就算爬也早爬到了。
她抬头环绕四周，树木错杂，风略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心中觉得不妥，却不知哪里不妥。
当她再向前看时，前面的亮光居然不见了，她心下一惊，眯着眼睛仔细看去，发现前方一片空旷迷茫，再仔细瞧，原来是起了雾，这雾来得极其古怪。
冷凝玉已经意识到可能是有邪祟，她心里想着索性不动了，以不变应万变，正揣摩着，突然在迷雾中传来一阵悠远的哭声，是个女人的声音，哭声有些沧桑，断断续续犹如魔音绕耳。
冷凝玉觉得这声音似乎在身旁，又似乎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她伸出手，却什么都触碰不到，她静静的听着，渐渐的发现这似乎不是哭声，好像是歌声，不知道是不是距离较远的缘故，冷凝玉听不清歌词，却觉得曲调异常的悲伤，不由得听住了。
正当冷凝玉听得如痴如醉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她：“冷姑娘，冷姑娘！”眼前也渐渐有了青幽的亮光，冷凝玉猛地一激灵，才发现舞阳持伞站在她的身旁，这才想起来，她手腕还有封印着舞阳的柳枝。
“冷姑娘，下雪了，你为何不打伞，站在原地发呆？”舞阳奇怪地问。
冷凝玉一脸茫然，问道：“你说什么？下雪了？”
“是啊，”舞阳点点头说道：“下了好一会儿了，你的衣服都湿了。”
“我竟不觉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下了有半个多时辰了，”舞阳拿出帕子递给冷凝玉，继续说道，“一开始下，姑娘就站在这里不动了，站了这么许久怎么还哭了呢？”
“哭了？”冷凝玉不能置信的摸了摸脸，果然一大片水渍，忙问道：“你说，我站在这里有半个时辰没动了？”
“是啊。”舞阳肯定道。
冷凝玉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仍然在树林中，往远处看去还是树林，并没有草屋和孤灯，四周也没有起雾，夜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哭声或歌声，只有雪花穿过树叶落在纸伞上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这是哪里来得伞啊？”冷凝玉问道。
舞阳笑着说道：“我变出来的。”
冷凝玉低下头仔细的想了想，心说难道是鬼打墙，又想一般的鬼打墙也困不住她，就算能困住她，舞阳也是鬼，不可能也困住她吧。
正想着，听到舞阳说道：“冷姑娘，我好像对这里有点印象，前面有个镇子，叫访仙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记得，但是我心里确实有印象。”
冷凝玉说：“也许和你惦记的人和事情有关，要不我们就去那个访仙镇去瞧瞧？”
舞阳点了点头，把伞递给冷凝玉，又行了个礼，钻回手环中。
冷凝玉看着她消失，自己撑着伞站在原地，雪眼看下得越来大，冷凝玉便想找一个地方躲一下，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一声幽幽的叹息，这声叹息悲凉缠绵，就在脑后，她迅速转过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
她以为是她没有睡觉，精神有点恍惚，所以听错了，于是拍了拍脸，继续向前走，刚走了两步，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怎么办……”
声音苍老而嘶哑，是个老妇人的声音，冷凝玉心下大惊，重重的喘息着，四周望去，却空无一人，她强行镇定了一下，朗声问道：“是谁？”
夜空中除了风声和雨声再无别的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退了一步，突然靠到了一个人，冷凝玉一惊，就感觉有两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背后的人说：“冷姑娘，是我，别怕。”
冷凝玉微微转头一看，身后居然是归一。
冷凝玉静静的看着归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这荒山野岭不认识路，突然出现一个熟人，那好比他乡遇故知。
归一看到冷凝玉的表情，又笑道：“冷姑娘，咱们才一会儿没见，你实在没必要如此的欣喜若狂吧？”
冷凝玉转过头恼怒道：“你刚为何吓我？”
归一一脸无辜道：“冤枉，我何曾吓过你？”
“果真不是你？”
“我刚刚摔下来，睡过去了。好不容易醒过来，走了半天才看见你，就赶紧过来打声招呼，实在不曾吓唬你，话说回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呢？”
冷凝玉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她迷路了，闭口不言，归一眼珠一转，将眼睛眯成一条线，笑道：“你该不是迷路了吧？”
冷凝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要你管！”
归一将伞从她手中拿过来，正色道：“冷姑娘，我觉得这附近有死魂味道，但是雪下得太大了，把气息掩饰过去了。白攸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前面那个镇子应该有的驿馆，我们住一晚，明天天亮了，再打探。”
冷凝玉跟着归一，果然到了驿馆，雪也渐渐小了，已经四更天了，冷凝玉一躺下就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归一似乎还没起床。
雪后初晴，空气格外清爽。冷凝玉便想踩踩雪，顺便去买点东西吃。
冷凝玉在大街上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最后停了下来，因为她实在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
正左顾右盼的找路，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打骂声，她穿过树林寻音看去，看到几个人正围着一个衣裳褴褛的男人打骂。
冷凝玉看着这人衣衫单薄，有点可怜，忙制止道：“住手！”
众人听到声音都回头看着冷凝玉，冷凝玉问道：“你们为何打骂于他？”
为首的大汉说道：“小姑娘别管闲事！”
“是不是闲事，我说了算。”
冷凝玉语气十分平淡，眼神却凶狠了起来，她并不是因为这些人责打这傻子而生气，而是因为这傻子身上有一股很重的黑气。
“哦？你是说，你能帮他？”那汉子问。
冷凝玉看着那傻子愣神，幽幽的说：“能不能帮，看了才知道。”
“看什么看，掏钱啊！”那汉子催促道。
冷凝玉回过神来：“钱？什么钱？”
“这傻子偷我们东西，你得把钱还给我们才行！”
冷凝玉摸了摸口袋，想起钱都在白攸那里，便说道：“我没有钱。”
“没钱？没钱你说什么废话，滚滚滚！”说着便上来推搡。
这时候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推什么推！这些钱可够？”
身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里面放着些许钱，冷凝玉转头一看，原是归一，那些人虽然得了钱，但仍然骂骂咧咧地去了。
冷凝玉看见归一惊讶道：“你怎么会在我后面？”
归一没好气说：“我早就喊你等等我，你耳朵就跟进水了一样。”
冷凝玉说：“我没听到啊。”
归一说：“你耳朵那么灵敏怎么可能没听见？”
冷凝玉手环闪了闪，舞阳说：“归一先生，您确实没叫，您刚刚在梦里喊得冷姑娘，又因为您是鬼差有遁地之术，所以梦里就施法把自己变到这里了，对不起，都是我离得太近了，才干扰了您的判断。”
冷凝玉瞪着他，归一讪笑道：“那还真是误会了。”
冷凝玉不理他，转身去看那傻子，可那傻子已经跑远了。
归一说：“这小子身上有种腐烂的味道，冷姑娘，我们得追上去。”
冷凝玉想了想说：“追！”
说着二人便远远的跟着他。
只见那傻子几拐之后，进入一个破旧的小院，院子里只孤零零的立着一间草屋，院子外面长着一棵枯瘦的枣树，已经是冬天了，枣树光秃秃的，那傻子一溜烟钻进了屋子里。
冷凝玉看着那间草屋愣了愣，想起了昨夜草屋的孤灯，耳边似乎又听见幽魂的叹息，虽然太阳很大，她却觉得遍体生寒。
“这里有死魂，昨天晚上那个。”归一确定道。
“嗯，我们进去，你有吃的吗？想来他好些天没吃东西了，礼多人不怪嘛。”归一问冷凝玉。
冷凝玉从包里掏来掏去，最后掏出一把干花。
归一翻了个白眼：“等着，我去早市上买点。”
冷凝玉说：“我也要。”
归一速度很快，马上就回来了，还给冷凝玉带了两个包子，冷凝玉边吃边说：“走吧，进去吧。”
归一先敲了敲门，本以为肯定没人回复，却听见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谁啊？”
归一很机灵，忙说道：“那孩子刚刚被人家责打，我等遇见，本来想医治一下他的伤，谁知他被人打怕了，一溜烟便跑了。”
屋子里的人咳嗽了两声，冷凝玉听见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门“咯嗒”一声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婆婆，满头的头发有点发灰，用一根素色的银簪盘在脑后，脸上沟壑纵横，尽显老态，脸与嘴唇都是惨白的颜色，甚至连眼珠都是灰色的，衣裳褴褛，也不很整洁，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濒死的感觉。
她打量了一下冷凝玉二人，将另一半门打开，把那只比院中枣树还要枯瘦的手伸出来，说道：“贵客请进吧。”
声音沙哑得犹如摧枯拉朽的风箱。
冷凝玉进到屋内四处打量，屋子里发出一种奇怪的腐臭味，屋子不大，屋角结满了蜘蛛网，桌子上也都是灰尘，桌上的茶壶杯子污渍斑驳，那老妇人蹒跚着扶着桌子坐下，说道：“多谢各位好心人，各位请坐吧。”
冷凝玉看看剩下的三个板凳，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归一咳了一声，拿眼睛看着缩在墙角的傻子，说道：“我先去看看那孩子。”
冷凝玉只好坐了下来，那妇人拿了两个茶杯，颤颤巍巍的给冷凝玉倒茶，可倒出来的东西早就搜了，茶水呈青绿色，看起来异常恶心。
那妇人给冷凝玉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看着老妇人若无其事的喝了下去，差点没吐出来。
冷凝玉不动声色的看着那老妇人，那老妇人扭头看着归一
归一说道：“这孩子没什么大病，都是外伤，我替他擦了点跌打损伤的药膏，也就没问题了，只是……”
那老妇人着急着问道：“只是什么？”
冷凝玉接道：“只是他身上阴气过重，长此以往，阴盛阳衰，必死无疑。”
那妇人眼中噙满了混浊的泪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老人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冷凝玉分明看到她手上的皮落下一大块，露出了暗红的肉，她竟然没有感觉，依旧向她儿子走去。
那傻子一见老妇人走过来，连忙扑了上去，抱着老妇人就大哭了起来，哭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馒头递给了老妇人，老妇人握着馒头，抱着傻子哭了起来，这一幕，无比心酸。
归一将包中的干粮放下，拽了拽冷凝玉说道：“咱们走吧！”
冷凝玉摇了摇头，说道：“归一，你不是来找死魂的么，这个”
归一拉着她出来说：“这单我不想做。”
冷凝玉却说：“每个人都应该去她该去的地方，她已经撑不了许久了。”
那老妇人听冷凝玉如此说，擦了擦眼泪，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到冷凝玉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冷凝玉分明听到“咔嚓”一声骨头碎掉的声音，可那老妇人似乎一点痛楚都感觉不到，冷凝玉心中一冷，顿时明白了这是一具行尸。
只见那老妇人“砰砰”磕了两个头，她刚想将她扶起来，却发现地上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滚到了她脚边，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眼珠子，这颗眼珠子沾满了灰尘，在地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痕迹。
纵使冷凝玉号称是是天不怕地不怕，也被眼前可怖的场景吓得退了几步，赶紧离开那眼珠。
谁知那妇人并不干休，膝行几步又爬到冷凝玉的脚下，抬头望着冷凝玉，冷凝玉看她一半脸已经烂了，露出血红的肉和青色的筋，另一半脸上却眼泪斑斑。
冷凝玉从未见过如此骇人又心酸的场景，一时竟然也不觉得害怕，那老妇人颤颤巍巍的说道：“姑娘，请赐我一些灵力吧！”
冷凝玉看着她的样子，终于明白了，问道：“昨天可是你将我困在树林中？”
那老妇人点点头，说道：“昨天我感觉你在我们家附近，我想借你一点灵力，所以施了幻术，将你困在雾中。”
冷凝玉心想，原来是幻术，难怪她的法术没用。
冷凝玉伸手扶着她的尸体：“这副尸体，已经溃烂得不成型了，它已经支撑不了你几天了，即便我借你一点灵力，不过是多撑几天罢了，又有何用？”
那老妇人不死心，说：“一来，是因为我儿子受伤了，我想看着他好了，二来，这附近有个王陵，我听说王陵中有一颗冰玉，能生死人，肉白骨。”
老妇人体力不支的倒下去，手腕也“咔嚓”一声，断在了地上，冷凝玉捂着心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