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百福院的回忆
暖香,对普通人来说,是很奢侈的一件东西。
宫中的贵人们是不佩戴香囊的,因为出行都有仪仗随行,宫婢打着香炉,捧着鲜花,到处都有香味缭绕。
普通宫人只能佩戴香囊,香囊里装着干花香料,隐隐约约的能有些香味,比不上燃出的暖香味道好。
于是就有人想了法子,做了透孔的铁球,外头用布包着,能扣开也能合上,里头装一点儿点燃的香料,挂在身上,便跟随身带着一个小型香炉似的。
宫里也支持宫人佩戴香囊,毕竟谁也不愿意一个身上带着怪味的人,往自己身边靠。
只是这香味不太寻常。
武柔刚刚拿着香囊在手里转了一圈,那小宫女就已经着急忙慌的跑了回来。
她微微抬着眼睛,双颊绯红,看着武柔小声地说:
“武才人……这香囊是我的。”
说着两只手就微微抬了起来,知道不合规矩,又强忍着按了下去。
武柔往远处看了一眼,见皇帝已经靠在另外一个宫女的肩上,正在穿过大殿的门。
武柔笑着说道:
“我正要给你送过去呢,这香囊味道真好闻。”
她伸出了手,那小宫女就连忙接到了手里,连个谢字都没提,转身就跑了。
武柔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觉得古怪,什么香囊这么重要,正服侍着皇帝呢,都能跑回来捡?
她正这么想着呢,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便从她身边过去了。
武柔垂下了眼睛,正准备回自己的位置上,就见太子在门口愣了一瞬,又转了回来。
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武柔不由地轻声问:
“怎么了?”
太子的眼神躲闪了一下,说:
“没事,父皇喝醉了,已经在偏殿歇下了。”
……
……
宴会结束之后,李善就跟着几位哥哥,一起去了百福院。
百福院是皇子们出宫之前居住的地方,每个皇子都曾在这里,有一间自己的房间。
李善也不例外,只是住的时间很少,跟其他几个兄长的心境完全不同。
四兄弟裹着皮毛领子的斗篷,在院门前驻足。
吴王李恪扶着门框,看着院子里头熟悉的布局和场景,叹了一口气说道:
“哎……这一看,又好像回到了当年上学的时候了,功课写到天黑才回来。”
他年纪比他们都大,与废太子李承乾是同年出生的,今年二十七岁,留着八字胡须,骨骼健硕,肩宽矮壮,看着有些糙,很像个武将。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形成的巨大反差让人忍俊不禁。
燕德妃的儿子李贞笑着说:
“三哥,你这回忆不对啊,我记得他们说过,当年你和五哥两个,可都是逞凶斗狠的人,在学文一事上,可不怎么上心。”
因为他前头还有一个,早年间被过继出去的哥哥,并且早夭,他虽然是皇子中的老二,但是兄弟之间喊起来,还是按照老习惯。
李恪扭过头来白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
“就是因为不上心,功课才写不完啊,你像太子和老四,就从来没有被太师留下来过。”
他说完,惊觉地看向了站在后头的李善,连忙歉意地说:
“说错话了,我说得是废太子……”
李善摇了摇头,温声说道:
“我知道你说得是大哥,我也改不过来,三哥还是唤我小九吧。”
老八越王李贞和老十纪王李慎对视了一眼,表情似有深意,微微笑了笑,没有吭声。
他们两个跟李善算是同龄人,但是或许就是因为同龄,成长中大事小事都感觉到了皇帝对嫡出的偏爱,所以对李善的态度,有着更明显的疏离和孤立,还没有吴王自然。
这不,他们这一对视,就算是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流。
李善又不是傻子,看他们这样,就知道他们在心中腹诽他装模作样。
他默默垂下了眼睛,平和的眉眼又浮现了些许厌倦。
就听吴王李恪叹息了一口气,感慨地说:
“可不敢,尊卑有别,我若是随意叫,不臣之心的帽子就扣上了,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李善舒了一口气。他更喜欢吴王这样有话直说的,总好过腹诽让他知道了,还要装作不知情,累人。
“三哥,咱们是兄弟,私下里叫一叫无妨的,父皇不还总是让咱们唤他阿耶的么?”
吴王李恪看着对面这个弟弟,芝兰玉树的,裹着太子才能用的明黄斗篷,立在那里就像是一座慈悲宽和的神像,平静的眉眼中,满是不是人间烟火的干净……和天真。
他凄凉地笑了一下,转而看着李贞和李慎,问:
“你们两个叫过父皇阿耶么?”
两个人都一起摇了摇头。
纪王李慎拉了拉自己身上的青色斗篷,笑着说道:
“贵妃娘娘不让,我从会说话起,她就一直告诉我父皇是君,我是臣,一定要摆正自己身为人臣的位置,否则就会惹来杀身之祸……我怎么敢呢?”
吴王李恪低下了头,回忆着说道:
“我就叫过一回,那时候我们八岁,第一次狩猎得了猎物,太……大哥高兴地捧着猎物说,阿耶阿耶,你看这个。
我跟在他后头,一开始也喊着父皇你看看我的。叫着叫着,就感觉好似叫父皇,没有叫阿耶亲热,便也跟着叫了一声……”
他说着,眼睛中渐渐的有了湿润,在宫灯的照耀下,闪着光,说:
“当时父皇惊讶的眼神,我一直记着,后来就再也不敢叫了。”
李善有些震惊,他知道他们兄弟之间有很大的差别,但是不曾料到会细微到如此地步。
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这个时候,老八越王李贞走上了前去,站在大门口的位置,转过了身,对着李善说道:
“太子殿下,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你有自己的东宫,又何必非得跟我们挤在这小院子里?回去吧。”
他站在那里,斗篷被穿堂的风吹动,展开了下摆,像是一尊门神似的,正义凌然。
李善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被驱逐的小鬼,非常的不受欢迎。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吴王,又垂下了眉眼,认真地说:
“几位应该都明白,我来是想跟几位套近乎的。为什么需要跟几位套近乎?总不能是因为我寂寞无聊了,需要兄弟陪伴。”
他说得这么直白和诚恳,几个人听完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