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窝头
皇帝听闻,顿时笑出了声。
许久都没有听这位叫他“二郎”了,尤其是他登基之后。
想当年他年纪小,在家排行老二,身边的朋友都亲切地唤他“二郎”,即便是他做秦王的时候也一样。
但是做了皇帝之后,曾经的朋友们都恪守君臣之礼,很少有人这么唤他了。
这么一叫,突然就唤起了从前他们并肩作战的许多回忆,让皇帝倍感亲切。
皇帝心想,看来这位是撂挑子养老之后,又恢复了曾经那随意洒脱的性子,倒是没有从前那么拘谨了。
“呵……不正经的提议?说来听听,我看看到底有多不正经。”皇帝笑着说,刚刚的坏脾气一扫而空。
他将自己盘着的腿支起了一条,一只手肘搭在膝盖上,威严气质依旧不减,但又多了些洒脱,凤眸闪着愉悦的光亮,等着刘弘基说话。
“是这样的……我去太原的时候,顺道去应国公武士彟的坟上上了柱香,见他的长女武柔生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你可能会喜欢。”
皇帝愣住了,没想到确实挺不正经的……
“她长得像皇后?”皇帝脱口问。
刘弘基将长孙皇后那张温柔娴静的脸,和武柔那可怜又倔强的脸摆在了一块,想了想,诚实地说:
“……那倒没有。”
皇帝诧异地又笑了出来,说:
“没有你闹得是哪出?我都多大年纪了,早没了贪图美色的心。再说了,后宫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刘弘基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是想到当时武柔那不要命的惨烈模样,他还是想试一试,于是腆着脸说:
“那……陛下能不能看在应国公往日的功绩上,勉为其难,收她一个?”
皇帝这回不说话了。
武士彟是当初太原起兵的元谋功臣,后来做过尚书,又调任几个州郡的都督,治理期间政绩斐然,是个做实事的干练之臣。
更难得的是,他为官清正,不管是对高祖还是对他,都忠心耿耿,是个忠义之士。
皇帝一向善待功臣,更何况应国公也才去了不到两年,他更不可能忘了。
“你寻常不会如此,到底为了什么?”皇帝抬了眼睛直接问。
“其实,是这么回事……”
刘弘基这才将在应国公府上的见闻,还有路上如何碰到的武柔,以及两人之间的对话都讲给了皇帝听。末了说了一句:
“我也知道,如此要求颇有些儿戏,且不知天高地厚。可是见那姑娘那样,实在是不忍心不管她,所以就接受了所托,代求陛下试一试。”
皇帝听得仔细,颇有些兴趣地说道:
“呵,这么说来,那姑娘倒也是个人物,女郎里头性子这么烈的可不多,对自己够狠。”
刘弘基见皇帝的表情松动了,问:
“那……陛下这是答应了?”
“答应了。”皇帝很是干脆地说,“到底是小事一桩,能帮人为什么不帮?大不了听魏征几句唠叨罢了。”
说起魏征的时候,皇帝虽说是“大不了”,脸色还是几不可见的僵硬了,
他收了腿坐好,腰背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说:
“回头朕让内侍去传旨,接她进宫,你在长安城里给杨氏寻一处住宅,将她们母女都接过来。”
刘弘基很是欢喜,满眼都是钦佩敬慕的光亮,从软榻边上起来,对着皇帝躬身道:
“谢陛下,陛下仁德宽厚,万民之福。”
皇帝笑了,随意地说道:
“少拍马屁了,吃过饭了吗?陪朕一起吃个饭。”
……
……
太原府,武家田庄。
三个月,说过去也就过去了,武柔数着日子一天天的煎熬,没到的时候盼着快点,到了之后没看见长安的回复,就又期盼着能慢一点儿。
就这么又多挨了四五天,眼见着绝望了,他那两个大哥,武家兄弟来了。
武元庆和武元爽两个当院放置了两把胡床,坐在那儿跟观刑一样,看着她们给相里氏上香。
今日是相里氏的忌日。
自从阿耶武士彟过世之后,一到相里氏的忌日,武家兄弟就到田庄来,加倍的折辱她们。
“杨氏,趴低一点儿!让你给我母亲磕头辱没了你吗?贱人!”武元爽冲着她们喊。
杨氏身子抖了一下,还没有反应,就被仆妇按着肩头压了下去,头直接磕在了地上,“咚”地一声轻响,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明明当初对这两个继子还算好的,为何会记恨她到这种地步?
武柔跪在杨氏的身后,将这一切全看在了眼里。她手里举着香,心中恨意滔天,却望着上头相里氏的牌位面无表情,眼底冰冷一片。
……然后,规规矩矩地跟着磕了下去。
身后,大哥武元庆还在阴阳怪气:
“这田庄,原来是我母亲的陪嫁,要不是因为她,哪有你们现在的容身之处,还不赶紧谢谢我娘的大恩?!”
她们只得又磕了几个,跟着小声应和:“谢主母大恩。”
期间夹杂着武顺呜咽委屈的哭声。
“哭什么?!委屈了?!给我跪着爬出来!”武元爽暴怒。
武顺跪着扭过了头,凄凄惨惨地喊了一声:
“二哥……”
武元爽扭过了头没搭理她。
“哼,爬呀。”武元庆冷笑,轻声说。
他比武柔大了十多岁,比武元爽大了五六岁,现在已经三十多了,自然没有老二武元爽那么不稳重,说话不见动怒,总是轻声细语的,但是论狠毒,一点儿也没有少过。
“我去爬。”武柔拦住了哭泣的二姑娘武顺,直接跪着膝行爬了出去。
她爬的很快,一点儿也不见有屈辱的样子,到了武家兄弟跟前,规规矩矩地跪好了,喊了一声:
“大哥,二哥。”
武元爽看着武柔低着的头顶,迟疑了一瞬,似乎觉得好没意思,于是叫骂了一声,抬脚踹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踢翻在地。
然后就看见了她那张冷漠的脸,虽然不见屈辱,但是冷漠至极,像是藏了冰一样。
兄弟俩都有些心惊害怕,再想起她从前天真无邪、肆意爱笑的样子,更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种让人摸不清的心慌。
武元庆从胡床上坐直了身子,又往前倾了倾身,盯着她冷笑了一声,说:
“阿柔,大哥教你,若是想要示弱,好歹这表情也要管一管,你冷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