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替朕跑一趟
一年三百多天,半年间,关于睦州的奏章有近百本。
当传召而来的太尉长孙无忌、中书令柳仕、开府仪同三司李绩、侍中宇文节,吴王李恪,户部、吏部,还有兵部的尚书都到了,奏章都没有找完。
奏章堆得案边儿到处都是,李善就坐在那些奏章堆里,一个个的翻找着可疑的地方。
睦州刺史,睦州下辖县令的例行汇报奏章,都在其中,直到两个月前,他们两个都还一致的在说,睦州安宁,陛下泽被苍生。
真是可笑!
而刚刚的战报上,叛军都已经攻克附近的於潜了,而睦州刺史和其下县令,不是被杀就是失踪,早就没了踪影!
李善扶着额头,咬了咬牙,将奏章合上,又急匆匆地换了另一本。
终于,他在半年之前的一本奏章之中,找到了些许苗头。
那是睦州两个州之外的扬州刺史,房仁裕所上奏章,标题是“有关睦州情势预警”,内容是他观察到,睦州一年前发洪水,大半良田被淹,致使今年饥民流散,恐有祸患。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根本不记得自己看过这一本,并且没有御批。
等他打开了里头夹带的回执副本一看,是尚书省的初步筛选的回批,说睦州一向富庶,常平仓满仓救济,且今年税粮已收,无需担心。
落款是褚遂良的签印。
他正要找褚遂良质问,抬头一看,来得人都来了,恭敬屏息而立,哪有褚遂良的影子?!
对,他因为强买人田地的事情,已经被贬出去做刺史了!
如今,是李绩代管尚书省右仆射的事务。他又不能找人家这不相干的人发火。
于是将目光放在了长孙无忌的身上。
“太尉,你知道睦州为何会有叛军么?”李善语气不善地问。
长孙无忌听闻,眼睛悠地抬了一下,快速地看了李善一眼,然后抬手行礼道:
“老臣不知。”
“为什么睦州发洪水了,朕不知道?!”
李善抬手捏着房仁裕的奏章抖了抖,虽然他动作不大,但是气得手都是颤抖的,宽和的眉眼闪着雪一样的光亮,说:
“朕每日,连给朕请安的奏章都要批,向朕进献战马的请示都要看,结果发洪水这么大的事情,根本就到不了朕的案头,就先被按下了!”
他实在是委屈,将手中的奏章甩在了案几上,说:
“现下好了,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妇,竟然纠结了上万人,要打到长安来,推翻朕这个无道昏君!可怜我每日兢兢业业,批阅奏章批得眼睛都花了,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他抬头看着长孙无忌,微微蹙着眉头,伤心地质问道:
“天底下还有比朕更冤枉的皇帝吗?!”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的烟火亮了,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天空上的彩色的光亮,将已经深夜的武德殿,照的一阵明一阵暗。
几个大臣们身上的影子也斑驳了起来。
现在是大年初一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李善仰头看着窗外星空上的烟火,心中越发的酸涩,连忙偏过了头,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李绩胡子已经白了,但是精神抖擞,依旧很是干练,他本一直沉默着,见状叹了一口气,拱手说道: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陛下,要紧的是赶紧平叛,安定民心。臣愿意带兵前往。”
长孙无忌这个时候,才沉稳地出声说道:
“一个民妇,上万饥民而已,用不着英国公前往,派临近的州府刺史率兵镇压便可。”
他又对着年轻地皇帝说道:
“陛下,你到底是年轻,经历的事情少。这么大的国土,发生叛乱是常有的事情,先帝在时,几乎年年都在平叛,又有什么好慌的?”
李善听闻,猛地扭过了头来,看着他,平时温和的眼睛是震惊的,满是不可置信。
可是长孙无忌并不觉得有什么,依旧泰然以对,用一种很寻常的眼神看着他。
李善突然在心中想,他是长辈,他用一个看孩子的眼神看着他,所以他的愤怒,在他的眼中,都跟孩子一样幼稚。
可是这能一样吗?
父皇在时,是建国之初,四处都是割据势力,他的平叛就是在平定内乱。
现在是什么时候?好好的州县,因为治理不当,出了饥民和反贼。
这难道是一句“你年轻,你不经事”的问题吗?
李善垂了眉眼,眉宇见露出了些许的疲惫,也掩饰住了自己的失望,语气沉静地说:
“太尉说得对,先派附近刺史平叛吧,朕看扬州刺史房仁裕就很合适……上万人,一个州的兵力恐怕不行,再派一个吧,吏部,还有谁合适?”
吏部侍郎已然瑟瑟发抖了,他听闻自己被唤,连忙躬身说:
“启禀陛下,婺州吧,与扬州,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方便配合围剿。”
这个时候,柳仕突然出声说道:
“陛下,房仁裕不合适。他是房氏一脉,房家多人与皇族联姻,又与好几个州的刺史有姻亲关系,权势已然过大,若是再重用房仁裕,恐怕于朝政不稳。”
李善听见此话,眉头又紧了些,并没有看他,而是语气平静地说:
“中书令平时不总是跟朕说,若是有才,又何必在意门第,家族大又怎么了?
他是最初提出担忧和警示的人,可见他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又有远见,不重用他,重用谁?”
这是他当初反对皇帝重用科举之人的话,现在被原样给打了回来,柳仕一时间语塞,刚想要反驳。
侍中宇文节就说:
“陛下所言即是,陛下英明。”
他便生生的将话咽了下去,然后下意识地转过了脑袋,看向了长孙无忌。
谁都知道宇文节于房家交好,这是明着袒护了。
而且自从房玄龄去世之后,他家那几个孩子,本事不大,却爱招风头,比长孙家都要招摇,长孙无忌早就看不惯了。
谁知长孙无忌垂下了眼睛,没有吭声。
李善点了点头,又带着颓然,和些许抱怨的语气说:
“朕坐在宫中,别人不让朕看,朕就是瞎子。这件事情,朕想知道个全须全尾,派个眼睛去吧……三哥,你辛苦替朕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