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马车翻了

    江杜若经过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跳后，终于来到苏府。苏霁云的娘亲李胜男，性子十分要强，一生甚少哭泣。江杜若主仆三人到达时，她几乎快要哭晕过去，情绪崩溃，身体极度虚弱，仿佛魂魄已经离体。她和相公没有儿子，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到大当眼珠子一样养，若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她还哪里活得下去。江杜若从小便与母亲情笃，母亲去世后，她也是哭得死去活来，可以想象，一旦表姐有事，她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母女情深的表姨妈。她很想安慰两句，可她说不话，只能示意秋禾代替她安慰姨妈，自己抓着百灵的手，跌跌撞撞奔到塌边。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抓住苏霁云的手，眼眶瞬间就红了。苏霁云昏迷不醒，状况十分不好，左边面颊苍白如纸，右边脸上全是擦伤；她的右手缠着纱布，右腿也包了纱布，床单上全是斑斑血迹，露在衣服外的脚踝，小腿上全是擦伤，想来马车翻倒时，她地上翻滚很多圈儿。她很想问问，怎么会这样，可她喉咙无法说话，只能抓着苏霁云的手无声哭泣，一直哭，哭得整个人都昏过去。一场大雨过后，临秋萧肃的凉，一直持续好几日。尤其每日到了未时末，似从海上吹来的凉意像是坚硬冰针，刺得人骨头缝生疼。衙门后宅，无法外出的卫子安，只能在屋子里握刀活动右臂。他不断挽出一个个刀花，回忆那晚遇袭时蒙面人使用的刀法。那些训练有素的刺客，事后将尸体一并带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几日，他无事翻阅不少书籍，研究那些刺客刀法，却并无收获。他惯用剑，日常也佩剑，但为研究刺客刀法，他特意买把唐刀，花费很长时间才渐渐能上手，若再与那些人对上，他的刀法恐怕一招都抵不过。大伯曾夸赞他是习武的好苗子，就是人懒，不肯用心努力。如今是真心后悔，没能同大伯好好学习刀法，要不肯定能看出其中门道儿。因分心和不熟练，唐刀从卫子安手中飞出，险些劈中匆匆进门的卫小。若是以往，卫小一定会大呼小叫，顺势讹诈一点儿老婆本，但他今日十分反常，默默拾起刀，递回给卫子安后，一个人便倚在桌边，手指甲还一下下挠着无辜桌角。卫子安看着纠结得恨不能扯自己头发的卫小，心烦蹙眉，“说，想放什么屁？”

    卫小张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吞下去，摇摇头，表示无事。少爷的伤势刚开始恢复，眼下正需安心静养之时，不能拿烦心事儿打扰他养伤，要不被夫人，他少不了要吃排头！可话到嘴边，不吐不快，他憋得胸腔和膀胱都快爆炸。瞧着一向放一个屁恨不能有仨响的卫小，憋话难受模样，卫子安用刀鞘捅捅他，“有屁快放，小心肠子爆炸。”

    “少爷”，卫小用力吐出一口气，豁出去，“明月轩棋社的苏霁云小姐身受重伤，恐会落下残疾，不肯见温休少爷，温少爷便死守在人家门口不停敲门，已有两日，温老爷来请您”卫小的话还未说完，卫子安就已朝外走去，他急忙跟上，“少爷，您慢着点儿。”

    看着卫子安匆匆背影，卫小有些后悔，他家少爷身体刚有起色，这若是“啪”，卫小给自己管不住的嘴巴一下。老天爷保佑，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苏府大门前，胡子拉碴，鬓发散乱的温休，用他红肿的双手，不停拍打大门。“苏霁云，你别当缩头乌龟，我瞧不起你。”

    “苏霁云，你出来见我一面，见我一面就好，求你，求求你了！”

    敲门声、苦求声，乘着风，飞去四面八方。偶有路过之人，驻足冷眼旁观；也有人，嘲笑或同情这痴情傻子。前两日，温休刚来闹时，吸引了不少人。他是人人皆知的花花公子，乃混子县令挚友，很多人都识得他，不禁惊奇苏家姑娘好手段，竟能降服这出名的多情种！温休根本不在乎别人议论，他最初听闻苏霁云受伤，整个人都快急疯了。他疯狂想要见她，可她却狠心，不肯见他。这么久以来，他对她的用心，她都看不见，感受不到吗？他没有别的奢望，只是见一面就好，让他看看她是否还好。就这么卑微的一点儿恳求，她为何，都不愿？掌心已经破裂流血，在门上留下一个个血手印，恐怖极了。而温休的身体，也到了极限，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向下滑落。他没有跌坐在冰冷的地上，而是落入一个人的怀抱，温暖结实又令人安心。“安仁，咱们回家吧！”

    卫子安环着温休站起身，却被其一把推开，“我不回去。”

    后退两步的卫子安，肩头一痛，有鲜血渗出，他忙用手按住。卫小看得清楚，上前正要开口，被卫子安眼神制止。卫子安看向已经神智不清的温休，柔声软语劝慰，“安仁，苏小姐受伤昏迷，无法出来见人，等她醒了，咱们再来看她。”

    “我不要她出来见我，我进去见她，为何就不能放我进去见她。”

    “人家姑娘，怎能让你一个外男随便见。”

    听到卫子安这话，温休混乱眼中绽放一丝光彩，他猛地抓住卫子安的手，“子安，你不知道，她已经答应我了。就在前两日，我俩下棋，我说若赢她，她就得同我交往，她答应了。然后，我赢了。你知道的，她棋艺高超，我根本下不过她，可是我赢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是故意输给我。她心里有我，她是欢喜我的。可是她受伤却不肯见我，一定是因伤得太重，她可能，快不行了。”

    压抑在心头多日的担心，温休终于全都吐露出来，人也变得亢奋，又去拼命拍打大门，卫子安急忙上前拦阻，肩头的伤口彻底裂开。一开始，卫子安以为，温休只是因苏霁云不见他而发疯。如今才知，温休是因担心苏霁云有性命之忧，才会如此失态。这种想见不能见的滋味，他太懂了。心底一阵阵泛酸，整个身体沉重得似要下坠到地底深处。可即便再难受，也得承担忍受。“安仁，人生在世，就是会有生老病死，求而不得，你看开些。”

    “不行，不问个清楚明白，我决不放弃。”

    “那等过两日，苏小姐身体好些，你再来，她兴许就会见你了。”

    “不行，她现在不肯见我，以后更不愿见我了，我就要现在见她。”

    情绪失控的温休继续再拍下去，双手就废了，卫子安死死按着他，左肩衣服已濡湿一片。卫小实在看不小气，“少爷，把他敲晕吧！”

    在继续这么闹下去，他家少爷和温少爷，必然得有一个要交代在这里。咬咬牙的卫小抬起手，朝着温休后颈正要劈下，苏府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江杜若推着坐在四轮车上的苏霁云，从内缓缓而出。温休一看到苏霁云，立刻挣脱，冲到四轮车旁跪下，抓住苏霁云的手，“云儿，你终于肯见我了。”

    半张脸全是血痂的苏霁云，面无表情的抽回手，“温公子，请回吧！”

    “不，我不走”，温休再次抓住苏霁云的手。“我的手和脚，都残废了”，苏霁云悠悠的声音，无波无澜的响起，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我以后，不能再写诗作画，不能再刺绣女工。走路也会跛脚，甚至容貌也无法再恢复如初。我已经，是个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