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少主的身世
沈若初看向阿斯尔。他的目光中,有着少有的庄重。“惜夏,你和谷掌柜先出去吧。”
这么久以来,沈若初从没问过阿斯尔的事,因为她看得出来,阿斯尔的过去一定隐藏着一个大秘密。如今,阿斯尔既然愿意亲口告诉她,她便只能愈加慎重地对待。惜夏走的时候,把房门带上了。屋里只剩沈若初和阿斯尔二人,但却丝毫没有局促与尴尬的气氛。柜台边的香炉里,袅袅氤氲着紫檀木香的味道。在这香气中,阿斯尔展开了自己的回忆。“你听说过西羌吗?”
沈若初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西羌的人?”
西羌原本是大朔西部的一个部落,部落尚武,上至饕餮老人下至学步婴儿都能比划两招,部落内武艺高强之人更是不计其数。当今圣上文朔帝的曾祖,大朔的开朝皇帝朔太祖当年建立大朔时,西羌部落族人是立过大功的。因而在大朔建立之后,朔太祖曾亲为西羌颁过一块“忠义勇武”的牌匾,并特许西羌部落免于税贡部落自治,给了其极大的权利。可以说,除了称谓和部落长对大朔君主始终不变俯首称臣的恭敬态度之外,西羌在很多方面已然相当于大朔的一个附属小国了。然而就在三年前,西羌一族忽然因“意图谋反”的罪名被朝廷派兵清剿,部落中人有不甘束手就擒者奋起反抗当即被就地屠杀,其余老弱妇孺一概不论尽皆被俘。西羌,这个一度曾在大朔西部熠熠闪烁的异族之珠,在那一日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无助的悲泣与绝望的咆哮响彻云霄。沈若初没有亲眼目睹,但从描述者的叙述中,她也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悲壮惨烈。那些被俘者在送往安京受审的途中便死伤大半,最终到了安京的,也不过寥寥百人。而这些人后来被如何发落了,沈若初不得而知,但想来也定不会得到善终。她一直以为,西羌的人已然全族覆灭了,却没想到阿斯尔竟然就是西羌的人。阿斯尔见沈若初的表情,就知道她对于那段往事是有所耳闻的。他长久以来始终紧绷着的神色忽然放松了下来,一双似乎永远冷漠阴鸷的眸子中,也流露出了深重的悲痛。“是的,我是西羌人。当年被屠杀的部落长,是我的祖父。我所有的亲人,在那场血洗之中,全部被杀了。我的祖父,在西羌做了二十年的部落长,他对待所有人都像是自己的孩子,整个部落里,就没有人对他不满的。我的父亲,是部落中最为出众的男子,他一个人可以打倒部落中二十余名高手,即便如此他也从不自负,对待所有人都温和有礼。我的母亲,也是部落中最美的女子,当年我父亲对她一见钟情,苦苦追求了一年之后,外祖才同意了将母亲嫁给了他。他们二人十分恩爱,成婚之后便先后有了我两位兄长、长姐、我还有小妹。我小妹那年才四岁,她和我最是要好,总喜欢黏着我问东问西,跟在我身后学我练剑射击,还说长大了要和我比试一定可以打败我可在那一战——不,应该说是单方面的屠杀——中,他们却都被杀死了。我的母亲一生温柔内敛,不像是西羌族人,她甚至连战争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可那些人下手却毫不留情。我以为我也会死,我的身上被他们的刀枪剑戟刺下了无数的伤口,流了许多血,昏死在死人堆里。可那些人走后,我却又醒了过来。我想去摇醒他们,我以为他们也可以像我一样醒来,可是没有,最终在那些鲜血中趟过去的,只有我一人。我一路打听着,来到了安京城,想要将那些被抓来的族人救出去,可是还没打听到他们的消息,我便因没有户牒而被人牙盯上。当时的我全身是伤,只凭着一口气才来到了安京,又被人下了药,失去了反抗能力,于是被抓进了牙行。但因我不肯听话,并拼尽全力打伤了一个试图‘驯服’我的人牙,他们便在毒打之后将我关了起来,打算任由我自生自灭,我也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间臭气熏天的小黑屋中。谁知后来遇到了你,把我救了回来。”
尽管门窗都禁闭着,可沈若初却忽然感到四面八方皆是冰凉彻骨的风,刀子一般旋进了她的心脏,撕扯着那里。她一直都知道阿斯尔的过往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但却从来没想到过阿斯尔会是西羌的少主,更没想到,他的那段过往会如此惨痛。她不知道一个人究竟要靠着多大的毅力多强的信念,才能在亲眼目睹了所有至亲的惨死之后独自顽强地存活下来,跋山涉水千万里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来到安京,只为了救出他的族人,可却再一次落入那些贪婪小人之手。若非遇到了她,阿斯尔当初恐怕早已经含恨离开这个世界了。想到这里,沈若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找到你那些族人了?”
这是能够解释阿斯尔要离开的唯一理由。可即便是找到了,只怕以他一己之力也很难将人救出来。那些人犯下的,可是谋反的大罪,即便只是宗族之人,也是绝不可赦的。阿斯尔眼神黯淡,摇了摇头。“找不到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到了安京之后便被以各种名义杀害了。剩下的一些,也在流放或是劳作中饱受困苦疾病之苦后去世了。”
那……“是我部落中的一支分队,他们找到了我。”
阿斯尔想到那只偶然之中得以生存的分队,不由得有几分庆幸。“当年,西羌族内是有一直专为效忠大朔朝廷而组建的分队的,他们每个人都犹如一支精锐之师一般,专为大朔皇室办事。朝廷的兵来西羌清剿时,他们恰巧被调了出去,想来也是担心有他们在,他们清剿屠杀的难度便会加大许多吧。”
这是不幸,也是万幸。沈若初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那当年,西羌是真有谋反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