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兄妹情断
沈景煦就读的极目书院在安京城郊,便是坐马车也要大半个时辰才能走到。沈若初赶到书院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了。雨看着小了些,可天色却仍旧是阴沉灰暗的。到了书院门口,沈若初随意拦住一名在雨中奔走的学生打听了一下,便知道了沈景煦的住处所在。不想敲了半天门,却不见门开。隔壁的一个年长些的先生出来,道:“景煦昨日离了书院到这会儿还没回来,二位若是找他怕是要再等等。”
一面说着,这先生的目光一面在二人身上打量着,似乎在猜测着她和沈景煦的关系。沈若初礼貌地道了谢后,转身便走。想来自己那个傻哥哥是将所有身外之物都留在了沈家,连雇一辆马车的钱都没留下,故而只能走回书院来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暗恼自己方才急着赶路,竟把这一茬给忘了。“照原路返回,路上慢着些,我想找个人。”
惜夏额外多给了赶车的马夫一块碎银,马夫便笑呵呵地将车赶得又慢又平稳。一直往回走了快一半的路,沈若初才终于从车窗里看见了一个禹禹独行的身影。这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又大起来了,比沈若初刚睡醒时还要大。沈景煦全身上下都是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池塘里被人捞上来的一样,头发上还往下淌着水。凉风一刮,那冷是渗进骨头里去的。可沈景煦的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畏缩,仿佛这天地间的风雨寒暑,与他都无关一样,就那么挺直着背,傲然朝前走着。沈若初只看了一眼,眼眶便红了。“停车,停车!”
沈若初不待车停稳,不待惜夏把伞撑起来,便匆匆忙忙地跳下了车,冲到了沈景煦的面前。沈景煦被忽然拦在眼前的人惊了一下,看清是沈若初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么大的雨,你来干什么?快上车去!”
一面说着,他的手已经挡在了沈若初的头上,试图替她遮挡着风雨。可又怎么遮得住呢?好在惜夏很快赶到,将伞遮在沈若初头上的同时,递给沈景煦一把伞。“少爷,外面雨大,咱们先上车吧。”
惜夏心疼沈景煦,更心疼自家小姐。沈若初的身上,只穿了一件春日里的百褶如意月裙,薄薄一层此刻浸了水已然湿透,便是不说话也能看出她冻得唇色有些发白。沈景煦有些犹豫,但一抬眼看见沈若初的脸色,便当即点了头,随着二人上了马车。“哥哥为何不告而别?”
沈若初上了车,看着沈景煦好半晌才算是从方才冻透了的苍白中恢复了一些,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沈景煦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小姐,咱们这会儿是去哪儿?”
马车外,戴着斗笠的车夫回头道:“这雨下得可是越发大了。”
“还去方才的书院。”
沈若初打算还是先把沈景煦送回去再说。“父亲,沈大人让我放弃殿试,并到礼部认下身份造假一事。”
沈若初震惊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他们二人的争吵竟是为了这么大的事。沈志彬对于沈景煦的成绩有多看重,沈若初是知道的,他一心等着沈景煦继他之后再次将沈家发扬光大,为此甚至都可以接受他不是自己亲生子的事实。可如今,却为何忽然要沈景煦放弃?甚至,还要让他主动去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不就意味着,沈家已经放弃了他?看出了她的疑惑,沈景煦低下了头。“有人到礼部举告了,这是礼部尚书的主意,弃车保帅。唯有这样,才能保沈府无恙。”
沈若初的心直直坠入谷底,又愤怒地燃烧了起来。凭什么?被人为掉包换了身份不是他的错,被人欺骗着养在别家与亲身父母骨肉分离不是他的错,瞒报这一切想要保住沈府门面也不是他的选择!可凭什么这一切的后果要让他来承担?沈若初的怒气毫不掩饰,这寒风冷雨天里,都将沈景煦灼得心头发热。“你不能听他的,殿试一定要去!真有什么后果,就让该担的人,一起担着!”
沈景煦寒窗苦读了十余年,才唤来了今日的一朝成名,若是他就此放弃了,此后一生,便再无机会入仕,此生只能做个籍籍无名的白丁。沈景煦无心权势,可他却有一腔治世报国之心,也有这样的才能!就因为寇氏和沈志彬那些自私阴暗的小心思,就要把他毁掉,凭什么?沈景煦静静地看着沈若初,看了许久,才忽然开口道:“若初,我已经不是你哥哥了。”
沈若初惊叫一声,“哥哥,你在说什么?沈府是沈府,我是我,难不成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你连我都不认了?”
沈景煦自然舍不得不认,他这十几年来唯一被真心待过的,大抵也只有这个妹妹了。可,如今他却已经是背负了一个弥天大罪的人了。按照沈志彬的说法,他不会被治罪,至多就是取消成绩永不录用罢了,按理也牵连不到她。然而罪人终归是罪人,即便只是名声坏了,也断不能让这喷溅起来的污渍,沾染到她。“不要再为我思虑了,我的路,得自己走。”
沈景煦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道:“这些日子我在书院教教书,写写字,也很好。”
沈若初的脸上并没有雨水,可还是湿了。起初,在沈家最不受宠的人是她;给她温暖和真心的人是他;现在,让她好好待在沈家,自己却离开了的人也是他。她明明知道他是在保护她,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觉得委屈。也许那份委屈,也有替他的。雨下得急,车夫将马赶得飞快,不一会儿功夫便又回到了书院。“二位姑娘,你们若是此刻不回城,小老便不能等你们了,这雨下得太大,怕是一会儿不好走了!”
沈若初原本要下车同沈景煦再说会儿话的,车夫这么说,沈景煦便十分坚决地拦住了她。“你们快些回去,这地方都是男子,以后就不要来了。”
他接了惜夏递来的伞,下了车。沈若初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心底的不甘不愿和不舍一头涌上来,狠狠地搅动着她的心。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可她,又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