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陆婷的眼泪就像是决堤了的洪水,无法控制地向眼睛外飞奔,她哽咽,抽泣,终于放声哭起来。她想问问他,这些年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想问问他,他当初那样厌恶她,是不是真的。她哭对他的想念,也哭这些年的委屈。如果他们从来没有过分离那该有多好,可是到底还是隔了整整六年的时光。
周逸知像哄孩子一样擦着她的眼泪,嘴里说着,“好了好了,不哭了,没事儿了。”
陆婷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扑进了妈妈的怀里,好像就真的没事儿了。
他用她最熟悉的方式去牵她的手,用她最熟悉的方式拥抱接吻,当他的手解开她衣服的时候,情到浓时,她说,“逸知,我们,那个吧。”
他们经过对方的青春,深切爱过一场,他纵容过她的执拗任性,她也曾为他流尽了眼泪,可真正拥有对方的身体,竟然是此刻——分手六年之后。
少年周逸知曾在荷尔蒙最旺盛的二十岁,因为尊重与怜惜忍住了无数次悸动,他知道她的担忧、害怕与心结,他也曾视她为珍宝,总觉得没有一个隆重的时刻配得上他们的第一次,他也曾幻想过他们终有一天会走进婚姻的殿堂,如果把这件事留在新婚之夜,褪去白纱,共度良宵,倒也是件值得期待的事。
可是陆婷分手后就后悔了,她曾以为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再也没办法向最爱的人用身体表达最本能的爱意,那本该是世上最美好的一种体验。于是她曾绝望地把自己交给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根本配不上她真心的人。她现在多么后悔,后悔那最美好的期待却被她亲手毁掉,这种体验对她来说将比五年之前大打折扣。可是她又怎么能想到还能与他重逢?
可是既然她今天选择不管不顾地来了,她就要给这些遗憾画上句号。她要跟她最爱的这个人不计以后地寻欢作乐。陆婷觉得,真正的爱情,首先迷恋的是他的身体,其次才是他的灵魂。于是她享受着他的拥抱,他的吻,和他的身体。
他们顾不得上楼,周逸知一把拉上窗帘,把陆婷横抱上了沙发。
周逸知用迷蒙的眼神望向她,像是一场大雾弥漫。两人想要把对方揉进对方的身体,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弄丢了彼此。
可是在最难舍难分的时候周逸知却停了下来,“不,不行,我这里没有那个东西。”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知道他怕有意外发生。
“没关系逸知。”陆婷抱住他的脖子,亲吻他的脸颊。经历了这么多,陆婷什么都不怕,她只怕自己和周逸知失去牵连,成为毫无瓜葛的两个人。如果她不能牵着他的手一直走到生命尽头,那么能留下一个他的孩子也好。
可周逸知拒绝道,“不行陆婷,我不能。”
他从她身上迅速离开,坚持自己解决掉余下的欲望,然后两个人躺在床上望向天花板,喘着粗气。良久,周逸知起身穿上衬衣,去厨房倒了两杯茶,等他回到卧室,陆婷也已经穿好衣服,忽然之间,一丝尴尬的气氛油然而生。
虽然周逸知什么都没有说,可陆婷还是看见了关系发生时周逸知那一刻的疑惑,那疑惑过后,很可能是失望,愤怒,和嘲讽。很可能就是那一瞬间的失望,愤怒与嘲讽,让他迅速在迷离中恢复了理智,他才说,“不,不行,我这里没有那个东西。”
是的,不行,他不能这样草率地在不明真相的时候,让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怀上自己的孩子。原来她真的变了,是啊,他们分手后,已经有五年之久音讯全无,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五年啊,足以改变一个人,足够发生很多事,怎么他就偏偏忽略了这一点呢?他还天真地以为,她依然是五年前那个单纯倔犟的小女孩。
周逸知最感到难过的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患得患失,不肯把第一次给他,不肯为自己奋不顾身,这些他都能理解,也给予了她最大的尊重。可是为什么,她却能转头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别人,把他珍视的东西给了别人,而显然,这个人也并没有更值得,不然她也不会再冒冒失失地跑来见自己了。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问,她也什么都没有说。但在那一刻,两人都在心里打上了大大的问好,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他们试图当做无事发生,淡化这并不愉快的欢愉。于是他们说着轻松的话题,闲聊起他们认识的共同的朋友,周逸知说着原来那个吉他协会的会长黄玮组了乐队上了综艺,又乘上了自媒体互联网的东风,摇身一变成了网红;大学时候的班长娶了单位领导的女儿,短短几年功夫完成了人生逆袭…又谈起在美国留学时候认识的朋友,哪个留校做了教授,哪个现在自己创业赚得盆满钵满。陆婷也跟他讲冬梅现在继续读博士,米亚考上了公务员,卓然生了女儿,过上了全职太太的生活陆婷几次想和他说说自己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无从说起。
这些年除了工作,她一无所获。
然而周逸知最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分开,或者说到底有没有分开,陆婷有没有受到伤害。可他怎么问呢?他现在连自己是不是第三者都不敢保证。
他也将永远不会知道,如果他当时接听了陆婷那通电话,一切又会不会不同?
如果的事哪里能知道?也许结局也不比现在好。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这个周末,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挂掉了很多个工作的电话,陆婷开口道,“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了。”周逸知点点头,没有留她。
他怎么留她?她又怎么会留下?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他们此刻终于明白,他们已经在不同的轨道,载着生活按部就班地向前,如果有人试图停车,越轨,都将会是场伤筋动骨的事故。他们试图来弥补年少的遗憾,然而他们之间,原来隔着城市的远,也隔着时间的长,甚至,隔着厚厚的心墙。
大学时候,他们曾很多次像这般度过一个个悠闲的周末,那时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计划不完的明天,抑或是各自忙碌,写论文,看书,那时的心像平静的湖水,明亮,惬意,充满希冀。每每到了宿舍快要关门,就相互道声 “明天见”。那时的日落都带着明日的光辉,不似今日,离别之后,再见将遥遥无期。
只是周逸知不知道,陆婷本来已经做好了奔赴向他的准备,只等他开口,她就会点头。她相信她能在杭州生存下去,哪怕难一点,因为这些年她已经知道,最难的,都比不过失去他令人难受。
她也知道重头再来只会提醒他们之间差距有多大。她勇敢过了,她为他跨越了荆棘丛生的遥远路途,甚至不要他为她跨出一步,哪怕他站在原地,向她张开手,就够了。
然而重逢却让他们都感受到了深切的无力感,仿佛提醒着他们,回不去了。
在周逸知送陆婷去机场的路上,她试探地问他,“我们在杭州有分公司,我可能会过来,你觉得我该来吗?”
就像是当初他要留学,她说“我陪你去。”
他说,“杭州还是不错的城市,但消费水平也挺高的,如果不是新兴产业,我觉得倒没什么必要。”
就像是当初他说“每个人都要先考虑自己。”
原来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却还是有不变的东西。比如怯懦,比如自私。
她失落地“哦”了一声,只听他又说,“我可能也不一定会待在杭州,武汉那边有个公司想要我过去,薪资是这边的两倍。今年底可能我就会走。”
“陆婷,跟我去武汉吧。”他还是先开了口。
陆婷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一颤。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好啊,我跟你去。”她来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跟他在一起吗?然而,现在她却犹豫了。她可以来杭州是因为她可以调动工作来这里,可是去武汉,人生地不熟,她要为了爱情放下辛苦打拼多年的事业吗?
于是她说,“我回去想想。”
很多时候,“想想”代表着婉拒。
周逸知当然看到了她的犹豫,说,“想想也好,毕竟我们,也不是曾经的我们了。”
陆婷望着他,心像是被扎了千万根针,她强忍着没有让自己流下眼泪,点点头道,“也许吧,起码现在我没有遗憾了。周逸知,毕业的时候,我多想跟你好好告别,我在毕业典礼不停地找你的身影,我想跟你合个影,也不枉陪你走过的青春。”
周逸知侧脸看了她一眼,“那一会儿我们拍一张吧。”
陆婷摇摇头,“算了。”
“拍一张吧,就当是个老朋友。”周逸知坚持着。
车疾驰在往机场的路上,很快就到了,周逸知把陆婷的行李拿下车,从西装兜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当时我爸生病的时候,我妈去拜佛,见它成色不错,又能保平安,买给你的,跟我说什么时候回家记得拿给你。后来我还没回家,我们就分手了,假期看到它,我问我妈要,我妈说既然分手了就算了吧,我说该是谁的就给谁吧。只是我拿回学校以后,不知道该怎么给你,一直放在我这。这些年它一直陪着我,包括到了大洋彼岸,有时候无人可说话,我就拿着它,说给它听。今天还给你,物归原主了。”
她没想到,分手后他竟然也没她想得那么洒脱。
“算了周逸知,这太贵重了,别给我了。”陆婷没有伸手去接。
“本来就是你的,拿着吧,我怕今天一过,我又没有机会给了。”周逸知执意戴在了陆婷的脖子上。
陆婷也不再拒绝,周逸知拿出手机,两个人就这样在嘈杂的机场,留下了一张面色复杂的合影。道过再见后,陆婷转身进了机场。
周逸知不知道,路人也不知道,她的太阳镜下面,是怎样噙着眼泪的眼睛。她不知道,今天过后,两人该把对方摆在什么位置。他们谁也没有说以后,谁也不敢说以后。
回办公室的路上,周母给周逸知打来了电话,絮絮叨叨给他讲着他大伯家的堂嫂今天生了,是对双胞胎,然后又第一万次催周逸知,“你什么时候才能找个对象,让我抱上孙子?”
“妈,我跟你说件事。”周逸知试探着说,“我把玉佩给她了。”
“谁?什么玉佩?你交女朋友了?”周母俨然早已忘记周父生病时她翻山越岭拜佛的事情,人总是会在潜意识里把苦痛的过去忘掉。
“就是爸爸生病的时候,你记得吗?”周逸知提醒她。
“哦,那块玉佩,你给谁了?”周母想起来是有那么一回事儿。
“就是,给了该给的人。”周逸知语焉不详。
“她?”周母大惊失色,“你跟她又联系上了?不许你再跟她交往,听见没有!”
当年得知周逸知和陆婷分手,周母就一口咬定陆婷是因为家里的窘境才选择离开周逸知的,所以在她看来,陆婷就是一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是她在周逸知最难最无助的时候抛下了他,现在周逸知苦尽甘来,她凭什么跑回来坐享其成?
当年周逸知觉得反正分手了,也就任由母亲误解陆婷,没有解释,这么多年过去,周母对陆婷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任凭如今周逸知怎么解释,周母都坚持不想再听到她的名字。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几年周逸知完成了一场蜕变,他如今的学历,赚钱能力等等,都比陆婷强很多,当年看上去的门当户对,如今看起来已经是天差地别。
周母道,“给了她就给了她,多少年以前的东西了,我都以为你弄丢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不,妈,对我来说重要,是我时刻带在身上的宝贝。”周逸知道。
“不知道怎么说你好,傻儿子,怎么就被那个女人骗得团团转呢?”周母说道,“既然她这么深情,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你?看你功成名就才来找你是吗?”
“不能这么说,是我也没找过她。”
“那就对了,既然你觉得她这么重要,为什么你也没找过她?”母亲犀利地问道。
周逸知噎住,是啊,他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他一次都没有找过陆婷,是因为他念念不忘他们的过去,却理不清他们的未来吗?在他心里,过去诚然是美好的,但是未来就说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