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命运的捉弄
临行前那个晚上，他给陆婷打电话，让她下楼，自己有话对她说。
其实陆婷也猜出了几分，她有些犹豫，却还是决定去见他一面。
晚上的风有点凉，陆婷穿着拖鞋，披了一条大大的丝巾，下了楼就看到郑重站在那里。
“找我什么事儿？”陆婷脸上带着松弛的笑容。
郑重说，“我明天走，一早的火车。”
“哦。”陆婷还是浅浅笑着，“一路平安。”
郑重向前走了一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关系。”
陆婷问，“我们什么关系？我们是朋友，我们随时可以联系。”
“可是我不想只和你当朋友。”郑重脸上的肌肉有点微微颤动，“我喜欢你，我相信你也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陆婷打断了他，“你别说什么我早就知道，我没有跟你谈恋爱的打算，你也看得出来，我没想谈恋爱，我觉得我自己没给你什么错觉吧，我也只是把我们的交往局限在朋友的范畴。”
“我知道我知道。”郑重见陆婷生气，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和你没关系，是我喜欢你，那你现在知道我喜欢你，你能不能考虑一下，给我个机会？”
陆婷抱着丝巾，把自己紧紧裹在里面，“郑重，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河北人不靠谱，我不想跟河北人谈恋爱。”
郑重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抱着胳膊充满了戒备的女孩，他想起那天从她家回来，就把她各个社交网络账号都从头看过一遍。他了解了她的过去，也明白她为何对自己是河北人那样心存芥蒂。
“我知道你忘不了他，可是时间会治愈一切，没关系，我等你。”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
而陆婷此刻像是被戳穿了心事，她觉得自己像站在悬崖边，站在烈火旁，她连“再见”都顾不上和他说，转身就走。
谁要你等，谁要你提他？那是陆婷的禁区。
她躺在床上，思绪万千，竟就这样迷糊着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见周逸知站在当年那个画图教室的门口的光里，她迎着光眯着眼睛看他的脸，他的脸轮廓模糊，晕成光圈一般。周逸知看着她对着眼前的图纸一筹莫展，温柔地声音再次想起，“你去吃点东西，我帮你改。”她揉着眼睛，问他，“你回来了吗？你不会离开我了吗？”然后那张模糊的脸又逐渐清晰，却是郑重站在那里，跟她说，“时间会改变一切，跟我走吧。”
她一下子惊醒。她忽的坐起来把正在桌前写日记的盛琳吓了一跳，“怎么了？”陆婷迷蒙着说，“做了个梦。”盛琳咯咯笑起来，“才几点都做起梦了？”她看了看表，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可是却才刚刚十点。
陆婷抬起头，“盛琳，你相信命运吗？”盛琳转过身，奇怪地看着陆婷，陆婷笑笑，“无能为力的事情，就交给命运吧。”
然后她下了床，披上丝巾拿着手机走出了宿舍。盛琳莫名其妙，在日记里写下，“我的室友今天好反常，我猜有大事发生。”
陆婷决心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就像是一场豪赌。
她拨出了那个在她手机通讯录里静静躺了快半年的号码。
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只听“嘟——嘟——”漫长的提示音响了又响，无人接听。
她又拨了一次，还是无人接听。她坐在宿舍的楼道里，昏暗的灯光下一遍又一遍。
终于没有人接听她的电话。
她记得米亚和她说过，“拨打出去的电话，两遍不接就不要打第三遍，反正都有来电提示，人家看到了会回的，如果不回，那你打再多遍都是徒劳。”
这个晚上她打了不止三遍。她激动起来的心就这样一点一点凉下去，一点一点。
陆婷回到了宿舍，盛琳看着她失望的脚步就猜出了个大概。盛琳并没有兴趣了解整个故事的始末，这不过就是个落入俗套的爱而不得，于是她问道， “命运给你答案了吗？”
“给了。”
“我猜也是。总有些人，不被命运按到地上摩擦，她是根本不懂求饶的。”
盛琳没有猜到的是，那个时候的陆婷，被命运按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还在梗着脖子殊死拼搏呢。
夜色越来越深，睡得朦朦胧胧的陆婷浑浑噩噩中听到电话响了，屏幕上赫然亮着那几个令她朝思暮想的字——周逸知。她想接听，却把手机碰到了地上，然后手机就死机了，看着疯狂振动的手机怎么都接不起来。她使劲按着关机，然后重新打开，手机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短信发来，“陆婷，这么晚找我有事吗？”陆婷欣喜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激动地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陆婷，别让我担心。”又一条短信发过来。她退出信息想要打电话过去，却怎么都输不对那几个数字，她急得不知所措，急得出了一身汗，然后，就急得醒了过来。
竟然是一场梦。
她的手里真的抱着手机，可是，却是安安静静，什么消息都没有过。她嗤笑自己的走火入魔，可笑，又可怜。
就这样到了天亮，她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早晨洗漱的时候，收到了郑重的告别短信。她没有回，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
她打开微信，里面全是郑重发来的消息，从岛城到西北，从大海到平原，再到荒凉的戈壁滩，一路的风景郑重都在和她分享着。他说，“有机会我们一起看看更多的风景，我等你。”
对周逸知心灰意冷的陆婷回复道，“好的，我答应你了，我们试试看吧”
陆婷曾也迫切地想要挥手和那段充满疼痛和遗憾青春告别，那个时候她以为，郑重可以让她和那个19岁初见爱情盲目无措的自己和解，和那个给了自己无尽欢乐和无尽痛苦的周逸知和解。
然后陆婷在人人网站上传了她和郑重的合照。合照的时候其实两个人只是朋友，可是上传到社交网络，关系就不言而喻了。
郑重曾问她，为什么不发朋友圈或者qq，她回答说是因为刚开始确定关系，不想让父母看到。郑重并不知道，那时候她和周逸知，只剩下了人人一个联系方式。
他们分手的时候，微信还没有在高校流行起来，在他们最后争吵和决裂的时候，陆婷拉黑了周逸知的qq。她发和郑重的合照，其实就是为了给周逸知看得。
周逸知果然看到了合照。其实陆婷打电话给周逸知的时候，周逸知当时正在洗澡，出来之后他看到了未接来电，先是有一点惊讶，然后他犹豫了。他不知道陆婷找他有什么事，但是那个时候他的签证已经下来了，他改变不了自己的计划，也不想因为这些分心，他不知道回她一个电话，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下去，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决不能因为一通电话起了涟漪。
接着他又看到了郑重的照片，他自嘲地笑了，周逸知啊，你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重要，也许她只是为了向你炫耀，没有你她可以过得更好。他知道自己曾经让她受了难以愈合的伤，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自己也没有必要为此自责与内疚。
周逸知终于可以在远渡重洋之前，卸下这沉重的包袱。
可周逸知从来不知道，陆婷从没有爱过郑重。就在他看过合照后的几个小时，陆婷倍感煎熬，她删除了和郑重的合照，然后向郑重提出了分手。
她向郑重道歉，“对不起，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我没准备好。你别等我了。”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只有一天的异地恋。
然而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一场巧合，陆婷也被分配到了西北。其实也不算巧合，那是五院的重点项目，有一半毕业生都被分配到了那里。妈妈劝她，“我们找找你叔叔，和领导说说，不去了吧。”
可对于陆婷而言，她对岛城已然没有太多的留恋，离开岛城，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有去新的地方，才能开始新的人生。只是西北离家太远，她也曾有过那么一点犹豫。可她还是决定，听从公司的安排，也许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呢。
年轻的陆婷哪能考虑这么多，她踌躇满志，觉得自己能克服那些困难。
陆婷在走之前，分别给学长陈宇和米亚打了个电话告别，米亚倒是挺支持的，她觉得年轻的时候四处闯闯也不错，但学长陈宇却沉默很久，担忧地说，“陆婷，真的要去吗？”
陆婷和陈宇是快要毕业时才重新恢复了联系的。
陈宇毕业后在岛城一家智能机器人公司上班，他在人人网看到陆婷发的毕业照，他发消息问陆婷毕业后去哪里工作，陆婷如实告诉他，自己考研失利，去了五院，陈宇又问，“那你男朋友呢，也一起吗？”陆婷给他发了两个大笑脸，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说“我们早就分了。”陈宇这才要了陆婷的微信号，两个人开始联系密切起来。毕业后陆婷也经常会问他一些关于初入职场的小问题，但是陈宇那段时间正在忙一个项目的对接，除了通过电波聊几句，两人并没有再见面。等他闲下来了，却接到了陆婷要离开岛城告别的电话。
此刻的陈宇五味杂陈。
当年那段陆婷匆匆结束的暗恋，如果让陈宇来讲，那又是另外的样子了。
陈宇得知陆婷和周逸知分开的那一刻，内心是庆幸的，因为他悄悄喜欢了她四年。他对她的喜欢可能比她更早一些，早到他也分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她进校园的那一刻起，他帮她拿着行李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开始？还是从她进入文学社，每次例会后她总是有各种话题和他聊天开始？他也不清楚，总之他对她第一印象就很好，但也绝对不是电石火光的刹那间生出来的爱意，她那时还是个单纯懵懂的小姑娘，他好像也有点感觉得到她是喜欢他的，但他不能确定，也不敢轻举妄动。陈宇向来小心谨慎，他不想自己说出口的感情破坏掉两个人目前的友谊，直到那天登山。
他看着陆婷和大家嘻笑打闹一路来到山顶，看着她挥动着手臂高喊青春万岁，看着她的马尾辫在风里飘动，他也享受那一刻的美好。
他看着她向他走过来，他似乎清晰的感知到了她对自己的好感，他窃喜的时候他的小外甥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后悔自己的电话此刻没有静音，他只好匆匆安抚小外甥几句，挂断电话的时候，他看到陆婷已经回归人群。
从那以后不久就放假了，再回来的时候，陆婷就没有再出现在文学社，他在校园再看到她的时候，身边已经多了一位和自己完全不同气质的男生。
陈宇以为他曾感受到的爱意也许只是错觉。你看，她喜欢的是才华横溢的浪子，而自己这种循规蹈矩的男生，怎么可能是她喜欢的人呢？
毕业后再联系上陆婷的时候，他感觉到陆婷完全变了，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她的眼神里少了当年那种单纯的快乐，多了些坚定和成熟，可他还是想要跟她试试看。可那段时间他太忙了，他天天加班到半夜，为了拿下那个项目，事业再进一步，那个时候他就更加有能力给他喜欢的姑娘更好的生活。他想过等他忙完就跟她见上一面，这次他一定会勇敢，不会再一次错过她。
可是世事弄人，他们还是差了一步。
陈宇只能卑微试探她能不能留下来，可是他听见陆婷坚定的说，“我想清楚了，我要去。”
陈宇不再挽留，他知道，她是倔犟的姑娘。
陆婷后来无数次想，不管命运再重来多少次，对于当初年少轻狂的她来说，这几乎是一种无法逃脱的宿命。
陈宇咽下了要说的话，只剩下那一句，“那我祝福你！”
缘分如此妙不可言，那险些是她的初恋，那就不再会有周逸知什么事情，那么整个故事都将要被改写。
陆婷踏上了去往西北的火车，在火车上，她收到了陈宇发来的短信。
“陆婷，很冒昧，请原谅。今天我升职了，部门聚餐，喝了一点酒。我应该是开心的，我终于事业上有了一点点成绩，但是我开心不起来。也许是酒壮怂人胆，来厚着脸皮打扰你。
“在四年以前，我就应该告诉你我喜欢你，或者在你毕业的时候，就告诉你我依然喜欢你，我等了四年都没有说出口的话，却偏偏这个时候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我们以后有没有机会，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陆婷的脑海里飞速转着过往，她在熙熙攘攘的车厢里流下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泪眼婆娑中看到过往的人群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陈宇将永远不知道自己也曾得到过陆婷满心的暗恋，他一直在错过，直到今天。陆婷设想如果这些话是在四年以前听到，她该有多欣喜，可她现在并不后悔，也并不遗憾，因为这四年的生命里，穿插了与周逸知的那一场相遇。她只是唏嘘命运的波澜，这也许这正是我们必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