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爱至深处是病态
生活好像一切如常，上课下课，自习吃饭，乐队排练，偶尔去学校附近转转。
只是周逸知不再刷托福成绩，如果不是因为周爸爸那场车祸，周逸知此刻应该已经开始申请学校了。他像是认了命，又像是不认命。他常常想起在北京的时候，看着那些养尊处优的同学，他曾豪情壮志地想，父母没给我的，我都要自己得到。可是生活就这样残酷，它不一定会给人公平竞争的机会，它可能会打掉你向上攀爬的手，高高在上地说，“人各有命，别挣扎了。”可是他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是不出国，他也一样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人越是得不到什么，就越是执着于什么。
出国仿佛变成了他的执念，周逸知多少次梦里已经飞跃了太平洋，飞过自由女神，来到他梦想的学校。可是梦一醒来，就是重新开始学站起来的父亲，操劳到头发都白了的母亲。
陆婷倒是觉得因祸得福，周逸知不走了，如果他能保研，两个人将会一起留在岛城，让两个人纠结了半年的迷茫未来，竟然因为周家一场祸事变得清晰起来，这让陆婷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于是她不再在自习室神游，也不再无所事事，她准备考研，和周逸知在一个学校多待几年。
米亚经常揶揄她，“爱情果然力量无穷啊，你以前不是说，大学还学什么习，不如享受青春，欲望低一点，幸福感才能强吗？”
陆婷白她一眼，“出国我不行，考个研我还不行吗？”
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周家也没有放弃努力，周父在轮椅上的日子已经有两个月，他天天努力做着康复训练，两个月以来，他已经能在周母的搀扶下站起来，也能自己上厕所。车祸责任认定对方车辆逆向行驶，是主要责任，肇事者也赔付了周父的医药费和住院费。这让大家都有些安慰。日子总不算太差。
周逸知阴沉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而陆婷又重新担忧起来，她知道保研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现在家里的情况有了好转，那他会不会重新规划未来的人生？
每次周逸知跟她分享爸爸的进步，她都有点心不在焉，她既为周爸爸的康复感到高兴，又打心眼里不希望他好得那么快，起码不要在周逸知保研之前就恢复如常，让周逸知重新考虑出国。
她这样的心思断然不能让周逸知知道，可是放在心里又憋得难受，于是她在睡不着觉的夜晚，给杨莹莹发了信息，一股脑把自己的矛盾心态都倒给了杨莹莹。
杨莹莹不理解，觉得平时善良单纯的表姐变了，“那是他爸爸啊，你爱他怎么能不盼着人家好呢？再说了，你们以后要是结婚，他是个瘫痪的残疾人，你们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呢？”
“可是如果他不瘫痪，周逸知就会走，那我们恐怕都结不了婚了。”
“他又不是不回来。”
“几年过去，谁知道会怎么样呢？你想想三年以前的自己，和现在一样吗？”
“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该盼着他爸爸不好。”
“我知道，我也觉得不该，可是我害怕。莹莹，我真的没那么高尚，世上谁又不是如此？分手时祝你幸福真是一句巨巨巨虚伪的话，我宁愿跟他一起跌进泥潭，也不想让他自己独好。”
莹莹躺在宿舍床上，想起自己情窦初开时候暗恋的男同学。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看着他篮球赛打输，难过地一言不发，莹莹也觉得心疼，可是高考的时候，他是市里的状元，考上了北大，莹莹却酸酸的，为他自豪也是有的，更多的是难过自己不如他。
于是莹莹长叹一口气，“所以我才不要恋爱，爱恨悲欢真是复杂，只是你千万不要让周逸知知道你这样的想法，他一定不能理解你是爱他才患得患失，他只会觉得你歹毒可怕。”
真是一语成谶。
周逸知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想法，而且和杨莹莹说得一个字都不差。第二天正巧周逸知手机没电，想要用陆婷的手机给唐林打个电话，让他出门的时候不要锁门，可是唐林没接，于是周逸知让陆婷给唐林发个信息，陆婷正在看书，于是头也没抬就说“你自己发吧。”
他给唐林发完信息，刚要关掉手机，就看到杨莹莹最后那句“他只会觉得你歹毒可怕。”那一刻好奇心占了上风，他看陆婷完全沉浸在书里，于是就鬼使神差地偷看了她和杨莹莹的聊天记录。
他看到陆婷说“可是如果他不瘫痪，周逸知就会走，那我们恐怕都结不了婚了。”他有点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爱着的女人，会有这样和他完全相左的想法。她应该知道，那是他人生当中最灰暗的时刻，可她不仅从没有过感同身受，甚至还暗自幸灾乐祸，她眼睁睁见过他父亲的痛苦，也见过他自己的狼狈，怎么就能说出那样的话？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是她说出那样阴暗的话。
陆婷感觉他迟迟没有还给自己手机，回头看他，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的手机，于是一把夺回，“周逸知，你怎么这么不尊重人？”
却发现手机屏幕依然停留在和杨莹莹的对话框，她头脑轰鸣，只觉大事不好。
她看向周逸知，迎面对上的是他失望的眼睛。
那一刻陆婷竟恼羞成怒，从座位上站起来，先一步低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看我手机？”
原本自习室里埋头学习的同学被陆婷这突然腾的一站吸引了目光，都朝她看过来，她慌乱无措，收拾了书本匆忙离开了教室。
就像往常闹情绪那样，她先一步离开，然后周逸知就会紧随其后，向她的无理妥协，然后哄她，然后重修旧好。
周逸知果然追赶出来，拉住她的胳膊，“你干嘛啊？”
“你为什么看我手机？周逸知，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你觉得我跟杨莹莹说的那些话，是盼着你不好，对吗？”陆婷先声夺人。
“我没那么说。我只是觉得，我好像真有点不了解你，我真不知道你这么”
周逸知欲言又止，陆婷却追问，“我这么歹毒是吗？”
周逸知没说话，他的沉默在陆婷看来就是一种默认。
“我歹毒？周逸知，行，我歹毒，我去你家，帮你爸做饭，我都没给我爸做过一顿，换来你觉得我这么歹毒，我真是喂了狗。”陆婷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没那么说。”周逸知低着头，喃喃道，“我在想，你那时候一定很高兴吧，看我倒霉，看我终于如你所愿，被现实折断了翅膀，只能活在你的掌控里，一定很开心是吗？”
周逸知的话虽慢条斯理，语气温柔，却字字像刀，割得她眼泪直流。
“既然你这么想，那你还跟我废话什么？我们分手吧。”她狠狠甩开他。
“分手？陆婷是我做错了吗？就因为我看了你的手机？所以你生气。那我不该生气吗？你这样阴暗地对我发生的不幸幸灾乐祸，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还是说看到这样一无是处的我，还有一个这样负担沉重的家庭，你早就想分手了？”
“周逸知，我以为你总应该是懂我的，看来你狗屁都不懂。”陆婷失望地看向他，“对，我早就想和你分手了，你以为你是谁？仗着我爱你一遍遍说伤人的话。”
“是你一遍遍说伤人的话吧。”周逸知打断了她。
“我说过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懒得和你说，你根本不懂我，也不信任我对你的感情，你心里有的全都是要一心往上爬，实现你的理想，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唯独对我，你从来没问过一句，我想要什么，我需要什么！现在你来说我歹毒，我最爱的人就是这么看我的。分手吧，别互相折磨了。”
陆婷说完这些，转头就要走，周逸知却从背后紧紧抱住她，“陆婷，我从没说过你歹毒，我不想分手，我可以当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些话。”
他说当从来没看到过那些话，却不是明白那些话是因为她的安全感缺失，而不是她的恶毒本意。陆婷绝望地摇摇头，“放开我。我要分手！”
他真的松开了手。
“陆婷，我们认真地思考一晚，先别着急说分手好吗？”周逸知近乎乞求地问她。
“不用思考，我决定了，分手吧。”她决绝而干脆。
那一刻，她以为懂比爱重要，尊严比周逸知重要。她以为她可以忍受失恋带来的痛苦，却不能忍受他对她人品的拷问。那时她和周逸知的爱情像一块洁白清澈的玉，忍不了一星半点儿的瑕疵。
等到晚上，城市的霓虹灯如期闪烁。她一个人坐在宿舍，才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她开始后悔自己和杨莹莹聊那些话，也后悔让周逸知自己拿手机发信息，更后悔和他说了分手。她平静下来以后，开始担心起周逸知，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周逸知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是不是有过伤心和痛苦。她在心里替周逸知说话，任谁看到这些话都应该是怒不可遏吧，而其实周逸知并没有质问她，反倒是她倒打一耙，抓住他偷看她手机的把柄得理不饶人。这一刻尊严好像又没有那么重要了。他误解她算什么，她可以给他解释啊，解释也解不开的心结，还有长长的人生可以证明，她对他是真的。
冷静下来的陆婷后悔自己的冲动，她要向他道歉，向他解释，求他原谅自己的自私和任性。她不想分手，不要分手，那是她最爱的少年，能照亮她世界的少年啊，弄丢了他，她的世界不就一片灰暗了吗？
于是她给周逸知打电话，依然还是关机，她慌了神。
门“吱呀”一声开了，“啪嗒”一声，宿舍明晃晃地亮起来，卓然看到一直在黑暗里的陆婷吓了一大跳，“怎么不开灯，我以为宿舍没人。”
“我都没锁门。”
“我以为谁忘了锁。”
“好了卓然，不说这个。”陆婷从床上下来，跑到卓然身边，“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唐林，周逸知回宿舍了没有？”
“你怎么不自己问？”
“他手机没电了，我打不通。”
卓然诧异着，却还是给唐林拨了电话，简单几句后，卓然冲她一摊手，摇摇头，“他没回去。”
陆婷转身向外跑去，不顾卓然在后面大喊，“你去哪儿？你都没带手机！”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她先跑到了自习室，没有看到周逸知的身影，又跑到图书馆地下室，排练室空空如也，还跑到餐厅周逸知常常去吃的窗口，也没看到周逸知，然后又沿着去男生宿舍的路，依然没看到她。到了男生宿舍门口楼下，陆婷迟疑了一会儿，戴上卫衣的帽子，侧身背对宿管阿姨就往里走。
她恍惚记得周逸知住507，于是她一口气冲上五楼，迎面撞上一个只穿了一条内裤刚从盥洗室出来的男生，男生看见她，愣了一下，惊慌失措地抱住脸盆逃走。她也吓了一跳，拉了拉卫衣帽子，继续往走廊尽头走。
她当然忐忑，也当然感觉害臊，可是这是她唯一能找到周逸知的办法。她轻轻敲了507的门，听到唐林说“进”，她暗自舒了一口气，这是周逸知的宿舍，她开了一条门缝，猫着声音问道，“唐林，周逸知在吗？”
“谁？陆婷？”唐林也大吃一惊，走到门口给她开了门，“你怎么进来的？你先进来。”
看陆婷犹豫，唐林又说，“就我自己在，他不在，你先进来说吧。”
陆婷进了屋，唐林给她指了指周逸知的床，“靠窗的是周逸知的，你先坐，刚才卓然问过我，他还没回来，他下午手机就没电了，还拿你手机给我发了消息。”
要不是因为这样，她也不至于狼狈不堪地闯进男生宿舍。
“他没在自习室？”
陆婷摇头。
“乐队呢？”
还是摇头。
“他常去的地方我都找过，都没在。”陆婷着急地快哭出来。
“你先别急，他这么大人了，不至于丢了，可能有什么事儿。”唐林给她拿了瓶可乐，“你先坐会儿，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
陆婷没接，“我不坐了，他回来，你能不能给我发个信息告诉我一声。”
唐林点头，看陆婷的样子失魂落魄，于是问道，“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不算吧，也可能算。”陆婷边向外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