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想要我的孩子拥有我羡慕的人生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爆发矛盾，虽说此前也闹过几次别扭，但都是为了鸡毛蒜皮话赶话的小事，只要周逸知服个软，陆婷总能破涕为笑，反而给两人的恋爱增加一点波澜起伏，使关系更加紧密。
而这次，两个人既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彼此僵持，甚至没有一句过分的重话，但是他们都感觉他们中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插进了一层厚厚的隔膜，即便他们重新拥抱在一起，互相为对方擦去泪水，心里坚定地重复一遍又一遍“我爱你”，都不能消除那层隔膜。
杨莹莹半夜醒来，看到陆婷没在房间，恶趣味地猜测表姐是不是和男朋友亲热去了。她暗自笑着，上了个厕所准备回房间，却听见了楼下厨房里传来的小声交谈。
他们好像在争吵，虽然她没有听到一丁点儿来龙去脉，但是她听到了陆婷压抑的哭声，和周逸知无可奈何地叹气。刚刚高中毕业的她暗自心想，看起来如此般配的两个人竟然也会在别人看不见的黑夜里闹矛盾，看上去那样甜蜜美好的爱情，竟然也藏匿着不为人知的烦恼和压抑。
她心疼表姐，于是就对周逸知生起气来。她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要起争端，但她觉得，男生就应该有气度一些，让着女生就好了啊。
可是年纪尚小的她不知道，在人生的选择上面，不仅仅是周逸知，任何人都无法做出让步。
第二天他们一起出门的时候，杨莹莹的书掉在地上，周逸知捡起来给她，却只见她冷冰冰地夺过书，一副懒得搭理自己的表情。周逸知向陆婷抛了个求助的眼神，陆婷也察觉到了表妹反常的态度，她也一时纳闷，冲周逸知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懂杨莹莹为何这样。
一路上三个人都各怀心事，在拥挤的地铁里被人潮隔开，倒是也缓解了一些尴尬。到了上课的地方，杨莹莹也只跟陆婷道了声再见，看都没看周逸知一眼，看着她别扭的背影，周逸知问陆婷，“你妹怎么了？我招她惹她了？”
陆婷大概明白了一点，“她可能听到我们吵架了。”
两个人都不再提昨天的事，他们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吵架，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对方难受。只是没想到，在杨莹莹那里成了过不去的坎儿。
课间休息的时候，陆婷下楼在杨莹莹的教室门口等着，杨莹莹看到表姐急忙走出教室。
“莹莹，早上我看你情绪不对，怎么了？”
“没怎么啊。”莹莹若无其事。
“你为什么突然对周逸知，那种态度？”陆婷点明了问题。
“哟，这样他就受不了了？”莹莹向楼上的方向瞥了一眼，“他那样对你就没事儿，自己遭受一点儿白眼就不行？”
陆婷忙拉住莹莹的手，“你是为我抱不平呢？”
“我懒得为你，我就是看不惯他，平时他就成天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看在他对咱们还算照顾，我当他就是长得牛逼哄哄的一张脸，但现在我看，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吧！”莹莹憋了一晚上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不是，莹莹。”陆婷叹了口气，“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们为什么吵架？”
“我们”陆婷噎住。
“呵。”莹莹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陆婷松开了莹莹的手，“算了，你也不是第一个那样看他的人。”
杨莹莹来了精神，“姐，你从小那么娇滴滴的一个人，怎么会受得了他呢？是，我承认他帅，谈吐有趣，特别招像你这种文艺女青年青睐，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就对他这么死心塌地，晚上他还让你哭成那样，今天你就替他说话！你这真是”
莹莹想说她犯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等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全明白了。本来就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什么理所应当怎么样，你别为我操心了，上你的课吧。”
“呵！”杨莹莹看着陆婷那张倔强的背影，感到不可思议，不服气地说道，“懒得为你操心，我反正不会谈你这样的恋爱！不，我压根不会谈恋爱！”
回到教室里，没有看到周逸知的身影，看他的手机还放在桌上，陆婷猜他可能是去卫生间了，但一直到上课他也没有回来，这一节课换了个很年轻的老师，课堂气氛调动地很活跃，可陆婷像是置身事外的路人，她开始着急周逸知去了哪里，也想着昨天他说的那些话，盯着周逸知的手机，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念头浮现出来，看看他的手机，探索他那些不为人知的想法。
于是她的手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周逸知的手机，他的社交网络，短信，电话，都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又翻开了他的浏览器网页，除了有关专业的查询记录，就是关于音乐。陆婷悬着的一颗心逐渐放下来。她把手机轻轻放回周逸知的书本上面，手还没有收回来，就看到周逸知已经走到了座位旁边。
她心虚地看向周逸知，周逸知显然看到了她的小动作，但他面无表情，把手机装进了口袋，然后翻开书奋笔疾书地做着笔记。
陆婷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她装作无意地碰到他的手肘，他却往回缩了缩。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课，也到了午饭时间，陆婷先开了口，“中午吃什么？”
“随便。”周逸知低头收着书。
“周逸知，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可以吗？”
“你错什么了？”周逸知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我”陆婷一时语塞。
周逸知不说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对，我是看你手机了，我承认我错了。”陆婷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
“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啊？”周逸知哼笑一声，“那你看到什么了？有什么收获吗？”
“没有。逸知，我错了。”陆婷这才服了软。
看到女友紧张的样子，周逸知忍俊不禁，“好了，我没怪你。我哪有什么怕你看到的秘密，你想看直接告诉我就行了，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呢？我从教室后门看你，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我只是在想，我周逸知是不是真就这么不靠谱，连让你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陆婷说，“我以为你会生气的。”
“以为我生气还非要这么做，你图啥呢？你这个小笨蛋。”周逸知无可奈何，摩挲着她的头发，“好了，吃饭去吧。”
到底还是年轻，以为相爱就可以抵御这个世间所有的困难，那边杨莹莹还在闷闷不乐，这边这对小情侣又重新如胶似漆，虽说那层因理想而生出的隔膜无法消除，但是他们也不再去触碰，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陆婷越来越跟不上课堂的进度，学得越来越吃力，周逸知却像打了鸡血，慢慢地渐入佳境。杨莹莹没那么繁重的学习任务，下课后经常一个人跑到后海溜达溜达，去西单的地下商场逛逛街。同桌的女生依然在课堂上神游，她和陆婷本来从来不交流，因为两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直到那天大雨。
夏季的北京天气就像个闹情绪的孩子，上午还晴空万里，到了下午，就倾盆大雨起来。
陆婷向来不怕大雨，她的双肩包里总是备着几件那种薄薄的一次性塑料雨衣，放在包里也不过几包纸巾的大小，在学校的时候米亚还笑她，说她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行为，陆婷总是说，安全感是自己给的，她这是有备无患，永远不会把自己置于狼狈的境地。
她和周逸知还有杨莹莹穿着红红绿绿的塑料雨衣一边调侃着自己就像是收垃圾的老人，一边下楼往外走，看到同桌高中女生安静地站在门口阶梯的屋檐下，像是个精致的瓷娃娃。
那小皮鞋那样好看，不该是踩在泥泞里的，那白色的连衣裙那样干净，也不该被雨水打湿，那纹丝不乱的齐刘海，也不该因为一场暴雨变成乱七八糟的模样，陆婷看着她，竟对一个女生起了保护欲，她觉得瓷娃娃应该一直矜贵美好，于是她从包里掏出一片塑料雨衣，走上前递给她，“没带伞吧？给你这个。”
“这是什么？”女生被她吓了一跳。
“雨衣，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谢谢你，没事儿我不用。”女生并没有接。
“你拿着吧，这雨衣虽然不好看，但总比淋湿了强吧。”陆婷坚持往她手里塞。
“真的不用。”她礼貌地推开，“一会儿有车来接我。”
“啊？”陆婷的手停在半空，尴尬笑道，“哦哦，你在等车来接你啊？哦，好的。”
“嗯，不过还是谢谢你。”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士，拿了一把雨伞往台阶上走来。
瓷娃娃开口道，“姐姐，我们家司机到了，明天见。”然后在中年男人的护送下上了车。
剩下三个穿着花花绿绿塑料袋一样雨衣的人目瞪口呆。
那辆黑色豪华的车，“我家司机”，都深深震撼着三个见识短浅的年轻人，陆婷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见过这样的豪门大小姐。
那天以后，瓷娃娃对她的态度热络起来，时不时给她介绍一下北京好吃好玩儿的地方。
为期十五天的学习很快就要结束，最后一天上课之前，瓷娃娃递给陆婷一个礼物盒，“姐姐，送你。”陆婷惊讶地看着她，瓷娃娃笑笑，“打开看看。”
里面是一套下午茶的茶具，做工精致的白瓷像瓷娃娃本人那样晶莹剔透，温婉可爱，陆婷一时不知说什么，她知道因为自己那天笨拙的善意，让瓷娃娃和她拉近了距离，她想了想，说，“谢谢你，可是我没有给你带礼物。”
瓷娃娃笑了，“你还带着雨衣吗？送我一个吧。”
陆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送我两个吧，我给我男朋友一个。”
“可是你们这样的人，不需要吧？”
“谁说的，我们和你们是一样的，我去英国找我男朋友的时候，也是和你们一样，坐着地铁到处跑的。他比我大两岁，他已经在英国了，虽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一直到他去了英国以后，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已经互相喜欢了很久。我真羡慕你们，可以天天在一起。”瓷娃娃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
陆婷也笑了，她回头看看周逸知，他正戴着耳机没有听两人在说什么，此刻陆婷也觉得自己很满足，于是她从包里拿出来雨衣，笑着说，“你不嫌弃就好。等我回了岛城，给你寄我们那儿的特产。”
两个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友谊就在两个女孩子之间悄悄开花。
杨莹莹也想开了，不再和周逸知针锋相对，毕竟这十五天以来，周逸知给她提供住所和伙食，她干嘛要和人家过不去，再说，那是表姐和他之间的事，就算周逸知对不起谁，也绝对不是她杨莹莹。
于是课业结束的时候，周逸知提议在北京玩儿几天的时候，杨莹莹第一个举手赞同。
三个人做好攻略，什么故宫啊，国家博物馆啊，颐和园啊
于是这些景点就出现了一对热恋中手牵手的情侣，和一个叽叽喳喳看什么都兴奋的电灯泡。旅行的快乐冲淡了陆婷在英语课堂上怎么学都学不会的烦恼，也冲淡了两个人对未来的迷茫。
只是陆婷从来不知道，在拥挤的地铁里，周逸知用身体为她围起一点空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的时候，在他们在西单繁华的街上看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她还觉得有趣极了的时候，这一切对于周逸知而言，却是混浊的空气，是狼狈不堪的窘境，是他对自己的愤怒，对当下的不满意。
他不能满足于穿着花花绿绿的雨衣里在雨里狂欢，他不是感受不到那样的快乐，他当然也享受着陆婷带给她的没心没肺的青春，然而他更想要的，是功成名就，是站在高处，是掌声雷动，是万众瞩目。
他想要他的后代，拥有瓷娃娃那样的人生，不必经历他曾经历过的那些窘迫，不必经历他那些摸索着前行的弯路，他曾对陆婷说，“我要让我们以后的孩子，成为一个富二代。”陆婷就笑他，“你这真是最实惠的父爱！”
每个人都在幻想里规划过自己的人生，也都在幻想里看见过未来的孩子。陆婷也一样，她不像周逸知那样期待孩子会成为富二代，她却无数次幻想过和周逸知拥有一个孩子，也许是女孩，有着周逸知一样好看的眼睛，和周逸知一样好听的嗓音，也许是男孩，会和周逸知一起打篮球，谈人生，等他长大一点，就有两个男人保护着自己。她和周逸知也讨论过孩子的名字，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叫周清华，清为纯净，清澈，华，即是灼灼其华，美好有光。
而周逸知也笑她，“你是盼着他上清华吧。”“嗯，也有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