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在灯火阑珊处
陆婷暗恋周逸知也有两个周的时间了，她终于按捺不住，想起老胡告诉过自己，周逸知会在每个周六早晨背着吉他出门，她决定就在这个周六，开始制造偶遇。
周五的晚上，陆婷去澡堂洗澡回来，做了个面膜，用卷发棒烫了个卷发，早早地睡了，她在期待周六早晨八点的到来。
舍友们都还在睡懒觉，陆婷就蹑手蹑脚起来，摸黑化了个妆，赶在八点之前到达36路车站，翘首以盼周逸知的到来。
那天刚下过一场秋雨，清晨潮湿的地面，突如其来的降温，以及萧瑟的秋风，快要冻僵等待的陆婷，直到她看见周逸知从远处走来。
可是陆婷根本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看他，更别说跟他讲话，陆婷紧张到手脚都无处安放，动作做作得就像只开屏的孔雀，用看似漫不经心的方式在他眼前晃荡。
36路车到了，车上已经挤满了人，陆婷跟着周逸知一起上了车，瘦弱的女生很快就被人潮挤到了车厢后面，而他在车头处，高大的他背着吉他立在人群，轻易就能被看到。
在周五的夜晚陆婷设想过很多场景，比如撞掉他的吉他，然后抱歉地要到他联系方式，赔他一把新的吉他，顺理成章的开始一段恋情;或者像偶像剧那样在公交车上因为一个急刹车失去平衡，倒在他的怀里，即便没有以后，当下也可以闻闻他的味道，情急之下拉拉他的手，又或者他看到了她，对她也一见钟情，主动来说，“同学，能加一下qq吗？”
可惜这些假设都没有发生，很快他就到了他要去的站点，看着他下车，她连跟下车的勇气都没有。好在这趟公交路线是环形的，陆婷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又坐回了学校。
陆婷那天真的有些悲伤。她心里想，我们大概就像这趟公交车一样，终于还是会回到终点，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
而周逸知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曾以那样的方式见过面，也不知道陆婷曾那样期待他的看见。他以为的初见，比陆婷初次见他，要晚了许多许多。
所以说从一开始，对这段爱情俩人就有着不同的理解，也有着不同份量的代价。
回到宿舍的时候米亚刚刚起床，她看着陆婷像看到一个疯子，惊呼道，“陆婷，你可别说你认识我，我可没有你这么疯癫的同学。”
按照往常，陆婷怎么都要回怼她几句，可是今天陆婷没说话，只是径直走回自己的床，外套都没脱就躺在了床上。
米亚看出了陆婷的低落，也大概猜出了因果，于是她跟着来到床边坐下，安慰道，“这太正常了，这世界有六十亿人口，你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他也恰好回望你，然后你们走向彼此，这种概率有多低你能想象吗？”
陆婷没有说话。她知道这种概率很低，可是不就是因为低才显得缘分的可贵吗？她期待那样妙不可言的缘分。
米亚叹气道，“陆婷，我以为你就是说说而已，你怎么还真的认真了？”
是啊，陆婷认真了，她已经十九岁了，认真地喜欢一个男生又有什么不应该？
少女时代她也不是没有喜欢过男生，可是那时她告诉自己要以学业为重，就这样把小小的悸动放在心里，年少的心动就止步于此了。
后来她上了大学，小心翼翼地喜欢陈宇，那段想起来还有些酸涩的暗恋伴随着陈宇的冷淡无疾而终。
后来看着身边的朋友们也一个个开始谈恋爱，而只有她自己，还是一个人。闲暇之余她最喜欢的还是去图书馆看看书，书里面那些荡气回肠的爱情，她也心向往之。可是当有男生向她表白时，她又告诉自己宁缺毋滥，她坚信爱情不应当是孤独的解药，而应当是灵魂的碰撞。
于是她就这样守着自己的初恋到了现在，直到她遇见周逸知，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去恋爱吧，就应该是他，只能是他。”她不知道自己爱他的什么，是好看的外表？是有趣的灵魂？还是独特的性格？但如果说人这一生就是不停的体验，那周逸知应该就是带给她全新体验的那个人。
陆婷从公交车之旅回来，就一直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她又开始翻看他的人人网，鬼使神差就给他发出了一条私信。
“嗨你好，我是机电学院的陆婷，我也喜欢摇滚，看了你的主页，发现你是青山乐队的吉他手，那你可以教我吗？”
发出去之后，陆婷忐忑不安，一直处于自我怀疑的状态。她为自己拙劣的搭讪而感到害臊，担心他会不会嗤之以鼻。
这一天过得好漫长，从日出到日落，像是放了慢动作。她既期待着他的回复，又害怕着他的回复。陆婷照着镜子，问自己，“他凭什么要搭理你？你有什么呢？姿色平平，又缺乏有趣的灵魂。大抵那就是你不配的人，你又应该有什么期待呢？”
到了晚上，他也一直没有回。他可能很忙没有看到，也可能如他们班女生说的那样，他就是那样孤傲的一个人，所以他根本不会回她，这么蹩脚的搭讪，他应该是不屑一顾地一笑了之吧。
陆婷觉得她的爱情大概要止步于此了，因为自己鬼使神差发的那条破消息，莫名其妙，毫无逻辑。
可那一刻她居然觉得轻松。“算了算了，不是我的，强求不得。”也算努力过了吧，虽然有勇无谋。
陆婷呆在宿舍里，浑浑噩噩地背着单词，爱情也许不会来，但12月份的六级考试是一定会来；浑浑噩噩地去夜跑，在跑步中放空自己，获得一点能量。浑浑噩噩地吃饭，再难过的一天，去餐厅点一份最爱吃的炒面，心情也能变得明朗起来。
最后她回到宿舍，浑浑噩噩地打开手机，一条私信消息却出乎意料地闯入眼前。
“同学你好，很少遇到女孩子喜欢摇滚，如果你不嫌弃，可以来乐队找我，随时欢迎。”
那一刻，陆婷觉得深夜漆黑的天空重新明亮了起来。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奇迹发生带来的喜悦。
他的消息又一次传来，“我喜欢重金属，你呢？”她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对摇滚仅有的一点知识储备，却贫瘠不堪，只好随口应对，“我喜欢痛仰。”
他发了一个笑脸的表情，邀请她道，“明天晚上，来我们乐队玩儿吧，我教你弹吉他。”
陆婷恨不得把已经睡着的米亚摇醒，想对她说，你看你看，他根本不像他班里的女生说的那样生硬清冷，他热情得很，他温柔得很！
陆婷当然会答应他第二天去乐队找他，可是不能那么直接。她一字一句地斟酌着，回复道，“明天晚上，我稍晚一点过去吧，如果来得及的话。”
陆婷不知道，她自作聪明耍的那点小心机，在他眼里竟有点可爱。陆婷也不知道，周逸知给她造成的热情假象当然也并不是他一贯作风，在那一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仅仅只是收她这个徒弟，他也在一瞬间，以为她与自己心灵契合，也产生了一点好像难以名状的感情。
爱情来时，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带着点冥冥之中的天意。那个她以为与自己隔着天堑的人，竟然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年少的爱恋总是盛大，盛大到十九岁的那场雨，至今都在回忆里潮湿。
两个在网络世界里建立起些许联系的人，第二天下午还是两个专业一起上的大课，于是，他们约好在教室门口先见一面。
陆婷精心打扮一番，穿上了她买来从没穿过的小裙子和高跟鞋，但在出门前的那一刻，她思索再三，还是穿上了最常穿的粉色外套。那个时候的陆婷觉得，对待约会当然应该认真，但绝不应该带着刻意的痕迹去见那个重要的人。
她是紧张的，手心里都出满了汗。其实她有点害怕跟着他学吉他，也有点害怕和他谈音乐，因为谈音乐就意味着她对他带着点欺骗的意味，相反这里让陆婷有点不自信。她怕他拆穿她的真实意图，但很快她又释然，从天而降的缘分少之又少，从古至今的那些良缘佳偶都是人为制造的缘分，都带着些善意的谎言，比如牛郎织女，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那么她为爱情而生出的这点小心思也算不得什么。何况，这些天她也真的做足了摇滚的功课，这种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音乐类型，竟然也因为他变得动听起来。
陆婷大概也永远不知道，其实周逸知那天也手心出满了汗，他的紧张并不亚于自己。他也并不是在人人网的访客名单里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他们专业一搬来这个校区的时候，他就在同班同学王浩那里听过陆婷的名字。
王浩就住在周逸知隔壁的宿舍，男生之间经常在各个宿舍串门，互相递一支烟，就能谈天说地好久。那段时间陆婷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在王浩嘴里，陆婷在图书馆看了一本晦涩难懂的书，陆婷在实验室帮老师整理仪器，陆婷又和哪个男生说话…
周逸知宿舍有个南方人，叫唐林，个子也就一米七出头，每天用发胶把头发抹的油光锃亮，每隔几个月就要换个女朋友，堪称情场高手。王浩就是来找唐林讨教情场经验的。唐林接过王浩带来的烟，调侃着，“你王大公子还有追不上的女人？”
王浩是岛城本地人，据说家里来头不小，一入学就把一辆敞篷跑车停到了宿舍楼下，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但他人长的有些着急，实在不像个少爷，却颇有些饱经沧桑的暴发户的味道。
王浩自嘲着，“这女生还真就没理过我。”
唐林轻蔑地笑，“那是她不开窍，对自己没有清晰的认知。”
王浩也非常受用这个说法，“我倒要看看她能找到啥样的高富帅。”
周逸知这个时候一般都会戴上耳机，他对这些兴趣缺缺，暗自鄙视着他们的无聊，也替这些被他们背后调侃的女生愤怒。但他不屑于跟他们争辩这些，这个女生说到底也跟他没什么关系，犯不着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和舍友们起争端，他的大好青春，只顾着忙碌在音乐里，忙碌在自习室里，和他的乐队为伴，和他的理想共振。
所以周逸知对陆婷有过一点印象，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周逸知没有拒绝和陆婷见面，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对她好奇，还是潜意识当中那点男人之间的好胜心，甚至在他二十来岁的年纪，是不是也有那么点荷尔蒙作祟生出的寂寞。总之回头看来，他一开始的那些心思，并不像陆婷那样纯粹。但是当陆婷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看着陆婷那张单纯、文艺又有些倔强的脸时，他明白，王浩是注定得不到她的。
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那一刻，俩人都很拘谨，他们就那样尴尬地站在教室外的走廊，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他显然特意洗了头，吹了头发，换上了一身散发着好闻香味的卫衣裤。那是他洗衣液的味道，在他身上散发出干净温暖的味道。走廊里总有人来来往往，直到上课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微妙与尴尬，周逸知的声音穿过铃声和杂音，“那我们，晚上见。”
真好听。像是做梦一样。
于是她急忙应道，“好的好的。”
他们都开始无比期待“晚上”的到来，对未知的相处充满了无数美好的遐想与憧憬。
晚饭后，周逸知带着陆婷出现在他的乐队，他们乐队的几个朋友都很友好。大概是周逸知提前和他们打过招呼，所以也没有人多问两人之间的关系，音乐的世界友谊也变得纯粹，来者都是志同道合的人，不必多问出处。只有后来进来的一个女生，冲陆婷笑笑，看向周逸知，“逸哥，这是你女朋友啊？”周逸知只是笑，甚至没有一句辩解。倒是陆婷很不自然地摆着手解释，“没有没有，我是跟周逸知学吉他的。”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哦，不好意思，那以后我们一起玩儿音乐哈。”
他们都说“玩儿”音乐，是因为他们在这里获得了现实世界里得不到的放松与快乐，这是陆婷没有体会到的。
在这里，陆婷也见到了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肆意，张扬，在一起谈论音乐，谈论理想，谈论虚无的爱情，谈论飘渺的人生。他们乐队的乐器声一起，那种诗意就蔓延在这间小小的教室。陆婷坐在教室的角落，看着他，看着他们，贪婪的想拥有这一切，想拥有这群朋友，想拥有这个少年。
这一刻陆婷迫切想要成长，迫切想要藏匿起那个空虚的自己。她暗自想着，周逸知在最初物理课的那次露面，只展示出他的一部分，就已经够让自己神魂颠倒，而他带来的这个热烈真诚的世界，就更加让人欲罢不能了。
周逸知递给陆婷一把吉他，在她身旁坐下，教她最基本的指法。陆婷好奇，“你怎么记住的呢？”旁边的女生开着玩笑，“逸哥这人，记忆力好得很，弹琴从来不靠谱。”周逸知笑着，自我吹嘘道，“虽然我弹琴不靠谱，但做人绝对靠谱。”旁边的朋友开着玩笑，“不一定哦不一定，靠谱的人谁会说自己靠谱？”周逸知呵呵笑道，“去你的。”
她看着眼前喜欢的这个人，以前她觉得他站在太高太远的地方，她必须要起来才能去碰触他，这个过程反而让自己不停地出丑，不停地认识到自己的卑微与渺小。
可是现在看来他又真的很温和，不像在这之前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那个他，也不像陆婷远远看过去认识到的那个他。
一群人笑着闹着。
夜静悄悄地来临，大家都开始散场。周逸知看着陆婷，说，“走吧，我送你回去。”陆婷不好意思，拒绝着，“不不不，不用你送。”他坚定的语气不容置疑，“走吧。”
从教学楼到宿舍的那条路，变得前所未有的短，平时陆婷抱怨不已快把腿走断的的距离，今天竟然很快就到了终点。
分别的那一刻，她听见他说，“诶，陆婷，明天，一起自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