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商风
天韵从未对争渡有过心思,她也不知争渡竟喜欢她。
倘若此刻挑明身份,不用想,那场面定会无比尴尬。
而且万一争渡缠着她不放怎么办?
罢了,暂时先不说。
争渡欲离去,黑云在他身边笼罩,他缓缓腾空,姿态高傲道:“我留你,只是为了与旧雪大人交换真相。这几日你不许乱走,再往前是裂谷炼狱,凡寒羚山不接纳的人,死后魂灵都会去到那里。小心别掉了下去,否则你师尊那儿本座不好交代。”
“她不是我师尊。”
“你这小毒草怎的怨气这般重,”争渡本来都要走了,听到这话遂停在半空,躺在黑云里,“你可知当年天韵在雪地里跪了一百六十六天才入了旧雪门下,怎的你一点不知珍惜?”
“那是天韵蠢。”
突然黑风闪过,如雷霆劈下,争渡瞬间到达天韵面前,离她面门只差一寸,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别以为你是旧雪大人的弟子本座就不敢动你,你胆敢再说天韵一句坏话,本座立即将你丢下裂谷炼狱!”
天韵就这样于咫尺之距盯着他。
半晌,她转身离去,丢下一句:“你也蠢。”
争渡:“……”
……
从冥谷离开后,尹新雪去了一趟凡界。
她毕竟是知道原著剧情的人,比起天韵那种野蛮暴力的复仇方式,尹新雪更倾向于摆证据走流程。
九方若谷这两天喝了药便睡,睡醒了便继续喝药,每一次醒过来,他都惊喜自己还活着。
每一次感觉快睡着时,他都害怕自己再醒不过来了。
紫檀将喝空的药碗从床头拿走,摸了摸小蘑菇的额头,已经不发烧了。
“旧雪收你为徒多久了?”紫檀问。
九方若谷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几年……”
紫檀点起香炉,里面烧着一种延缓死亡的药,她看了眼九方,“你可觉得她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若是平时的九方,大概什么都不会回答。
但此刻九方分不清是谁在和他说话,意识像被人拽着拉入海底,“不一样……以前……师尊她……”
紫檀靠近九方嘴边,“以前师尊她怎么?”
九方难受地呜了一声,才说:“以前师尊她……从不与我说话……”
紫檀:“但是现在开始说了?而且还会关心你,是不是?”
九方在睡梦中点了点头。
紫檀似乎放心了,这才坐直身,嘴角缓缓划起一个微笑。
……
旧雪大人将于三月初七午时三刻亲赴商风林这件事,很快在修真界传开了。
修士们走在路上,若是遇见其他修士,相互一问,必定都是前往商风林的。
几乎所有世家都派了门下弟子前去。至于云游在凡界的散修,则更是趋之若鹜。
连一向不理俗事的南濛乌蓬家也派了人前去。
只是大家都知道,以他们家人的慢性子,一路游山玩水,怕又是看戏赶不上热闹。
到了三月初六这一天,商风林的客居已经住满了。
大大小小的树屋里全是从各地赶来的修士,地面上来来往往的也都是拿着法器寻找住处的人。
跟着一大群修士来的人里,有一位姑娘。
她没有向任何人问路,也不与任何人说话,随身没有任何法器,就仿佛走迷路了误入此处。
方萤归在人群里穿梭来穿梭去,完全看不出明天在商风林将有一场决斗。
他看见这姑娘,旋即像脱了绳的马驹,跑了过来。
“雨苍姐姐,您也来啦!”方萤归道。
容雨苍冷冷道:“说了不许叫我姐姐,我与你并不同辈。”
方萤归挠了挠头,正想说点捣蛋话,只听容雨苍打断他道:“明日旧雪大人真的会来?”
“当然。”
“你肯定?”
方萤归指了指自己,“自然肯定,决斗请求是我发起,旧雪大人亲口应下。”
“真是找死。”容雨苍道。
方萤归不解,“旧雪大人杀了我太爷爷,我却不会以那种手段报复,决斗是最正大光明的方式。雨苍……姨姨?您来这里,是担心我在决斗中被杀掉么?”
商风林里人群熙攘,甚至有些修士在这里摆起小摊卖些灵物和法器。
容雨苍拿起一枚石蒜花形状的法器,在手中转了两下。
方萤归看了一眼,对那商贩道:“竟敢在这个时候卖这玩意儿,殊不知石蒜又名彼岸。我商风林的死敌天韵正是冥谷彼岸草,你其意何为?”
那商贩看向容雨苍,只见容雨苍似笑非笑,眼里露过几分阴霾。
方萤归还要说什么,却见容雨苍放下一枚灵石,“这法器我要了。”
容雨苍在方萤归疑惑的眼神中离开小摊。
方萤归追了上去,容雨苍脚步不停,方萤归边跑边追,“雨苍……姨姨,您要去哪儿?来都来了,不若我带你在商风林四处逛逛。雨苍,您怎么不说话?雨苍,您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容雨苍停下脚,将石蒜花放进方萤归手里,“我来这里,是为了看到你家破人亡。”
方萤归:“……”
“别跟着我了,”容雨苍走了,“这是你们方家欠她的。”
方萤归盯着手里的石蒜,只见这花瓣上的红墨竟褪了他一手,顺着指缝流下来,像止不住的鲜血。
……
容雨苍住进一间藤屋,从这里恰好可以看到商风林的入口。
她坐在窗边,半卷帘子遮住她的身影,只露出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商风林进来出去的人流。
忽然,人群之中出现了一个人。
那女孩一出现,容雨苍就莫名感觉心里升起一股愤怒。
就是她,被旧雪大人收为关门弟子。
容雨苍从树上的藤屋跳了下来,混在人群里,一直跟着那女孩。
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容雨苍正要现身,却听那女孩道:“出来。”
容雨苍暗道自己追踪怎会被人发现,就看见树丛里发出簌簌的声音,旋即走出来一位白须白发的人。
这人一看就是方家某位长辈,白须白发是他们家典型特征。
方秋暝是方萤归的太太爷爷,今年已一百岁有余,一脸若有若无的笑容显得他心思深沉,他盯着面前这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打量许久,似乎要从这女孩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天韵:“看够了么?”
方秋暝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条,“这是你留给我的?”
天韵:“不然呢?”
方秋暝掌心燃起火,将纸条烧了,“为何要帮我方家?听萤归说,你是旧雪大人的关门弟子。”
容雨苍听到旧雪的名字,心里就像吞了一颗酸梅,哽在喉咙里,教人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只见那女孩脸色冷漠道:“是旧雪的弟子,那又如何呢?”
方秋暝:“旧雪大人明日来商风林挑战,她的弟子却偷偷给我送信,说有办法对付她。你认为我凭什么相信?再者,你乃毒草,天性毒辣,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趁机害我?”
容雨苍心中大惊。
这女孩竟要出卖旧雪大人!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那边天韵对方秋暝道:“是毒草没错。我被紫檀园主养在药圃多年,早已有了感情,若非旧雪大人强行带我上山收我为徒,此刻药圃才是我的家。方老仙师,您从来没觉得我师尊她太自以为是了么?仗着自己是雪山之主,不将世上任何人放在眼里,您都已臻化境,见了我师尊却还得低声下气,凭什么?您真的服气吗?”
方秋暝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这女孩的话有几分可信。
容雨苍越发感到生气。
倒不是为了这弟子背叛旧雪而生气,而是为旧雪眼光竟差到如此地步、收了这样的徒弟而生气。
这个时候,树林里发出许多动静。
容雨苍立即躲得更深,天韵和方秋暝也被惊动,两人一齐望向来人的方向。
乌听雨一见到天韵,就想起上次在逆舟堂发生的事,顿时脚步停在原地,朝天韵挥了挥手。
见天韵不理她,她又向方秋暝道:“方爷爷,您是哪位方爷爷?!”
她身后一群年轻的、年长的,手持带羽毛的竹杖,每个人脸上都笑眯眯,大概日子过得十分舒心,其中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站出来:“听雨,不得对方老仙师无礼。”
方秋暝也一改先前的严峻神色,笑道:“我是秋暝爷爷,怎么,又分不清?”
乌听雨:“是呀,方家爷爷那么那么多,总是分不清。”
这话放在平时一点没错,但如今方家一连死了七位长辈,曾经的十八代同堂只余零星的十一位。
乌听雨这无心的一句话直戳了方秋暝的痛处,只见他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好在这时候其余方家人赶到,连忙打断这尴尬的情形。
“乌仙师,怎么你们也来了?”方青山问道。
还以为按照你家的脚程,怎么都得等年后才能到了。
趁着乌蓬家和方家寒暄之际,方秋暝低声对身旁的天韵道:“今晚子时月上时分,刑惩石旁等我。”
天韵没回答。
就在此刻,乌听雨忽然走到方秋暝身边,先是对天韵笑了笑,见天韵还是不理她,才转过脸仰视方秋暝的脸庞,打量片刻,好像有什么很奇怪似的。
她父亲乌庭竹在身后叫她:“听雨,太无礼了。”
“不是啊,”乌听雨指着方秋暝,“我看到了,我好像看到了。爹爹,您快来看,我怕我看错了。”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乌庭竹走近,却在只剩一米距离时停住了脚,话音渐落。
“怎会如此……”他道。
方秋暝最厌恶别人故弄玄虚,他活了一百多岁的人,什么奇怪事情没见过,“如何?”
乌庭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见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方家人的眼神逼得他有些紧张,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秋暝仙师,今夜子时月上时分,您将中毒身亡。”
方秋暝瞳孔遽变,猝然看向天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