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西边日落东边雨
皮蛋小队众人，刻意在薄雾居多留了一会儿，等下面的人群消散，才准备离开。
陆公子情绪骤变，哭笑切换之迅速，骇人听闻。临走的时候，她还问拍卖行要了两坛酒，一大盒糕点。侍女们不敢反驳，还多送了一些茶饼和果汁。
乘着马车出了城，彼此还讨论着今天的见闻，直言不虚此行。没花费一点儿门票钱，看了一大场拍卖会，吃了许多美味佳肴，临走还能打包。
聊着聊着，青木又消沉了。“只有我的体验最差劲儿，都已经来过很多次。最后还弄得又哭又笑，好丢脸的。”
楚夕终于忍不住。“你们都省省吧。体验最差的，明明是熊宝。那薄雾轩的窗口，没有给灵宠单独留位置。咱们几个挤在一起还能看到物件，熊宝听了一整天的声音。如果不是那酒还不错的话，它就更亏了。”
青木一听，还真是。他又转为开心，抱着熊宝安慰。“薄雾轩的改建，我是做不到主。不过那酒我可以多要一些，专门给你喝。”
车外，忽然起了狂风，吹的车帘乱飘，原配的挂坠根本压不住。
林飞离得近，用手按住一个角，稍微缓解了一些。楚凡看着乱抖的车帘，听着骏马不安的嘶吼，皱眉说了一句，“风中有杀气。”
吓得车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帘布的猎猎作响。
青木第一个反应过来，“三胖，你少诓我了。是不是话本小说看得太多，学里面的角色装高深莫测呢。”
楚夕却笑不出来，因为她分明听到，熊宝也是同样的感觉，有杀气。
青木一个人笑的没劲，也就恢复了平静。“那怎么办？我们如今的位置，大概在南城门和书斋中间。是向前回书斋，还是后退回炽焰城？”
陆公子发觉几人神情都很严肃，只好自己问出来，因为他也没了主意。如果真有杀气的话，究竟是不是冲他们来的呢？
楚凡转了转眼睛，稍微想通了一些。“回书斋吧，那边高手显然更多。更何况，如果对方针对我们，那向前和向后，应该都在他们的算计之内。反之，如果对方的目标是别人，我们安然回去便是。”
“咔嚓！”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传来沉闷的轰隆声。风渐渐小，雨点儿却大了起来。
熊宝闻声一个激灵，赶紧把头缩回车里，抱着脑袋趴好。
楚凡皱着眉，掀开窗帘使劲看，怎么看都感觉不对。西边的落日明明还很亮眼，而且十分完整的露着呢。这里怎么就下起阵雨来了？
雨滴虽然很大，掉在脸上打得微微疼痛，却并不密集，稀稀落落的。迎面冲过来两匹骏马，一路嘶鸣，向着炽焰城的方向跑去。
楚凡看那两匹马拼命的样子，就知道前面没好事。“我改主意了。天显异相，骏马逆驰，此乃大凶之兆！我们还是回炽焰城吧。”
这回反而是青木不同意。“胆小鬼，刚才还说的头头是道，怎么这会儿怂了。听我的，继续前行。”
马车又行了一炷香左右，来到一处缓坡。
好不容易爬到顶端，略微停顿，准备下坡的时候。侧面飞出两道剑光，第一道齐刷刷的斩断了车辕，第二道斩断了车轮。
轰然落地的车厢，摔出不少裂痕。里面摔的七荤八素的众人，探出头来查看。只见两匹马拖着两根车辕，还有腿卡在绳索里的赶车小厮，一路嘶吼，斜着冲出了正路，不知跑向何方。
估计之前的两匹马，就是这么跑的。不过，它们负载的车厢呢？
众人刚想到这里，一个黑影从西边冲出，一脚踹在车厢侧壁。巨力使整个厢体连滑带滚，摔下斜坡，滚向东面的洼地。
皮蛋小队还来不及下车，就滚做一团，随着车厢翻滚转来转去，晕头转向，哇哇乱叫。
哗啦一声！
好不容易到了平地停下，车厢也随着最后的一震，彻底散架。
众人挣扎着，从破碎的木板与帘幕之间转出来，还都晕乎乎的，满身酒气，如同喝醉了一样。
原来，熊宝的两坛佳酿被撞碎。众人还来不及揉散浑身的疼痛，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住。
只见斜波的阴影里，安稳停滞着一个完整的车厢。同样的断了车辕和车轮，只是装饰更加华贵夺目，而且似乎更加结实。
车厢十丈左右的距离外，分散围着一些来历不明的人。他们形貌各异，有些还带着兵刃，面朝车厢。看着不是护卫，更像是包围了车厢。
皮蛋小队的到来，似乎打断了他们之前的筹谋，都扭头看向这边。
站在最远的一个，身宽体胖，满身金缕的中年胖子。他戴着一顶红色的员外巾，上面绣着两个异化的‘宝’字，扬起的一只手上，似乎还带着很多戒指。
胖员外招了招手，“那边的小友，你们是不是，也买到贮灵石了？快快卖给我，我出双倍价钱。”
晕乎乎的众人，听着胖大叔的喊声，吓得一激灵。看这架势，不像是要买，恐怕是要抢吧？幸亏我们没拍到啊。
楚凡揉着屁股，向前迈出一步，对着众人行了一个书生礼。“诸位大侠有礼了。我们只是南边一处书斋的学子，今日入城游玩，想赶在天黑之前返回学堂。却不料路遇偷袭，连人带车栽了下来。不是有意打搅几位好事，你们继续，就当我们没来过。我等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林楚凡说着，回身捡起厚实一些的布和木板，留着挡雨。准备带领小队爬到正路，返回书斋。
似乎，没这么容易。
包围圈处，传出冷酷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弦鸣。“擅自离去，就是死。”
嗖的一声！
楚凡本就不太长的头发，又短了一截，已经露出了头皮。吓得楚凡当场跌倒，差点被掀了头盖骨！冷汗布满他全身的速度，比雨点更甚。
几个女孩也后知后觉地一声惊呼，都去扶起楚凡，问他可有受伤。
林楚凡颤抖着嘴唇嘟囔着，“那，那我们先不走了，在这歇会总行吧。你看，我们几个像是有钱人么？能买得起贮灵石？”
他招呼林飞，把木板整理一下铺开，方便楚夕等人坐下休息。再用厚车帘披上，挡些雨水。
那边一位身穿浅绿色长衫，披头散发的男子，怀里抱着一张琴，姑且算是琴吧。
他略微转了转身，露出面上绑着一条白色轻纱，刚好遮住双眼。刚才的弦鸣声，估计就是他，拨弄怀里的琴造成的。
遮眼男似乎是听到了楚凡的嘟囔，言简意赅的表明自己的立场。“我，看不到。你，不能走。”
楚夕十分担忧，心里忍不住后悔，早知道就同意楚凡，返回城里了。
青木那边却都忘了疼痛，只感觉新奇刺激。
而且，他已经发现，被围住的马车似乎是梅家的。正考虑着是否要分享这个好消息。苍荷似乎也不害怕，还有心思帮两位小姐遮雨。
熊宝就趴在楚夕身前，挡住对面来历不明之人的目光，也能暖和一些。
这时，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突然回眸一笑。看得楚凡一愣，这位姐姐可真好看。
青木敏感的察觉有异，使劲儿掐了楚凡胳膊一把。这才令他惊醒过来，那姐姐好像也没那么美了，不过的确好看。
那女子，头顶盘着一种螺旋向上冒尖的发髻，簪着一根木质发钗。她两鬓垂下的发丝，自成弧形，将她的瓜子脸衬托的更加修长。
那女子掩面轻笑，“小弟弟，你不是有钱人么？我怎么看着，你们的车比他的也不差呢？否则，也不会被上面的白痴推下来吧。”
倒是没见到她佩戴什么武器，不过，她敢在这里谈笑风生，应该也是一号人物。
白衣女子的话，惹怒了斜对面一个身段并不高的女孩。“你不是白痴，那你怎么不自己去守着？”
这女孩看着比火苗还小一些，大概十四五岁吧。扎着双丫髻，绑着两朵粉色的头花。
她一身黑衣，双手叉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怒视白衣女子。额头上，整齐的刘海随着她深呼吸，缓缓抖动着。
白衣女子浅笑嫣然，“莫非妹妹心疼了？那是心疼这个刚见面的小胖子呢？还是心疼上面的傻大个儿？”
她打趣着黑衣服的小丫头。果然，惹得对方怒气上涌。
那女孩双手握拳摆出一个架势，“我都说了，不叫莫非，不叫莫非！人家改名，叫莫韭！姓罗的，你再胡说，我让你好看！”
看她那架势，仿佛随时会前冲。
楚凡心里一惊，真是无妄之灾。我想走你们不让，如今平白无故往我这拉扯什么，躲你们还来不及。
他心里想着事儿，偷偷捉起熊宝的前爪，想写些什么。奈何平时不爱写字，这一顿乱画，熊宝都懵了。『你究竟想怎样？挠得我好痒痒！』
还是楚夕看不过眼，抱着熊宝的脖子帮忙咬耳朵。“他想问你感觉如何？硬拼之下能不能逃脱？”
『不要命的话，差不多能拖住一个，剩下的六个没办法。别挣扎了，还是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楚夕读到熊宝的心思，借着送吃食的机会，偷偷转告了楚凡。
也是难为火苗，车都摔成那样，她怀里捧着的食盒竟然无恙。都是楚夕爱吃的。
楚夕的小动作，似乎没有引起那边众人的注意。
此时站在正南方向的男子，抬手行了个书生礼。一身青绿色的长袍，头发用白色丝带束起。他手中握着一把折扇，腰上挂着一只玉佩，风度翩翩，果然君子。
只听他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大家的来意，彼此之间再清楚不过。如今七家都到齐，还不知这位蒙面的朋友，和天心姑娘有何高见？”
还有个蒙面的朋友？
楚凡使劲看了一圈，除了一个一身红色，红纱遮面的女子之外，没有谁蒙面啊。
难道是他？
楚凡差点忽略了一个。一直背对着他们，穿着黑斗篷，挂着长剑的男子。应该是男子吧，这身形如此英武挺拔。
黑斗篷不说话。
倒是那个满身通红的女子，穿着一身像裙子又像斗篷的红衣，头发挡在帽子里，看不清长短，半透明的红纱遮住了脸。
她唯一露出的，只有一双狭长的双目，和一对挺翘入鬓的柳叶弯眉。
不知是否错觉，楚凡总感觉她画着红色的眼线。大概她就是，叫做天心的姑娘吧。
果然，她开了口。
此女朱唇轻启，吐字有声。“何来七家？”
之后，她便不再说话，只盯着中间的马车。
众人听闻都有些惊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反倒是青木，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他偷偷摸摸的，把楚凡和楚夕聚拢到熊宝周围，窃窃私语。“我几乎可以确定，中间的车里藏着的就是梅寒石。周围那些人，可能是七大派的高手。那个一身红衣的姐姐，像是神谕教的；那个书生应该是笔墨山弟子；那个抱着琴的帅哥哥，很像是浣风谷弟子；那个慈祥的胖大叔，绝对是落宝斋在此地的掌柜。剩下的几个，我就分不清了。”
一番长篇大论，楚凡顿时对他另眼相看。“陆兄，你这灵力不强，见识却不凡。知道这么多江湖门派呢。那你怎么不想个办法，拉扯一些关系。请各位高人放咱们走呢？”
那边罗姓的白衣女子，再次回眸轻笑。“这位妹妹倒见识不凡。姐姐罗绮，天香阁弟子。如今常驻红袖馆，有空来捧场哦。”
她说着还对这边福了个礼。
青木被吓了一跳，“这位姐姐，我是弟弟，不是妹妹，你可莫要叫错人。”
罗绮大感有趣，“你看身边的人，有几个惊诧讶异的？偏偏你自己，喜欢骗自己玩。”
青木扭头一看，除了火苗之外，就连熊宝都没反应。
顿时大怒，她伸出双手，张牙舞爪地捏住楚凡的胖脸。“三胖子，是不是你泄的密？我不是说了，要瞒着楚夕么！”
楚凡大喊冤枉，反复扭头挣不脱魔掌。“我妹就那样，除了哭和笑，没有其他表情，其实她也很吃惊。是吧，楚夕？”
楚夕正吃着糕点，偷偷观察那边几人的心思，却模糊不清。突然被问话，下意识的回答。“嗯，是。”
那样子看起来，毫无诚意，青木掐的更狠了。
这回，她女扮男装的事情，算是彻底露馅。
自称莫韭的小姑娘脾气似乎不大好。“你们几个安静点！”
吓了青木一跳，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赶紧从楚凡身上下来坐回小木板上，重新披上车帘。
楚凡也能够坐起身子，满身的泥土草叶，随便糊弄一下，便不再管。他反而发现了有趣的事情，“罗绮姐姐，为何一样的淋雨，我弄成这副样子，你们却还能风度翩翩，气度雍容呢？”
似乎罗绮喜欢听别人叫她姐姐，“弟弟真乖！我们为了保持风度不失，用灵力，将雨滴提前弹开了呢。等你修为再精进一些，也可以尝试做到哦。”
你们真够奢侈的，不愧高手之名。楚凡起身行了个庄重的武士礼。“受教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熊宝听到灵力还有这种妙用，忍不住偷偷尝试起来，缓慢的将一丝丝灵力散发到体外。似乎到皮肤的一层还可以。等到毛发的时候，几乎失去了感应。
一时不得其法，它心里留下一个念想，以后慢慢研究。
仍然是莫韭沉不住气。“姓梅的，出来吧。给你考虑的时间足够多了。别等我忍不住了动手，他们几个可不一定会拦着我。”
她说着凌空击出一拳，震的车厢一阵抖动。似乎是一种高明的拳法，竟然可以隔空打物。
周围无人出声，似乎默许了小女孩的行为。
震荡的车厢重新停下，一个穿着家丁衣服的男子，踉跄着跌倒在地，也不起身，爬着往外移动。
他一边爬，一边求饶，“别，别杀我。我家公子，在车里晕倒了。”
那声音极度颤抖，显然害怕极了。
看着棱角分明的侧脸，青木就要喊出声。却被楚凡一把捂住嘴，眨了下眼睛，十分轻微的摇头。
这家丁打扮的，正是梅寒石。
想来也没有什么生死大仇，这种时候还是别落井下石了吧。这是楚凡的真实想法。青木掰开他的手，气呼呼的往旁边躲了一下，表示嫌弃。
“铮铮……”一声弦鸣。
“啊……”一声惨叫。
家丁向前攀爬的手臂，裂开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水迸出，染红了附近的青草。
抱琴的男子开了口，“换衣服的声音很轻，但我听到了。”
莫韭快意讽刺道，“活该！敬酒不吃，吃罚酒！”
罗绮依然笑的很开心。“你耳朵那么灵，非要叫闻无声做什么？不如你也学韭妹妹，给自己改个名字，就简单点儿，叫‘闻声’怎么样？”
莫韭瞪她一眼，却没说什么。
最先开口的胖员外，继续说道，“梅公子，这又是何苦呢？闻大师也有些莽撞了。诸位听我一句劝，和气生财。不如谈谈，多少钱愿意转手。”
罗绮没了笑容，清脆的声音散发出来。“朱掌柜此言甚善。梅公子，不如将贮灵石转让给我吧？我虽然不如朱赫掌柜那样豪气，但是可以承诺，帮你治好手臂的伤，如何？”
天心惜字如金，“治伤，我也会。”
她说完话，却并不罢休。一双雪白的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快速结印。
只见红色指甲翻飞，一条火蟒从她手中蜿蜒生长，蛇头扭转直扑中间的车厢。
众人见状纷纷后退一步，各自调整了姿势，不知是攻还是守。
只见火蟒接触到车厢之后，不见什么燃烧和爆炸。反而盘旋着裹紧，缓缓收缩。几个呼吸之间，车体完全被火焰覆盖完毕。
天心双手忽然分开，用力向两侧一甩，收拢到背后。
中间的火焰瞬间熄灭，只留下一地黑灰，地面的草叶都被烧尽。立刻便有大颗的雨滴，砸在那一堆灰烬上，露出坑坑点点。
眼见火焰如此威力，众人都有些沉默，自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