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欲碎却引弓弦鸣

    又是一个大雪天，鹅绒似的雪花儿，飘飘摇摇，辗转流连，如同一只只翩翩善舞的精灵，轻轻坠落。连风都不敢跑太快，唯恐吓坏这群小可爱。

    碎冰城，城主府，书房内。正有父子三人议事。

    林凯喝了口茶水，说道，“林浩，你先说。此次接取粮草，可有什么阻碍”说完又忍不住揉搓胡子。

    左手方，薄唇细眼的林浩回道，“腹地各家族都很积极，筹集粮草和押运也不多阻碍，此次甚至没有多收好处。”

    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回来的路上，似乎有人沿途监视车队，前后都有踪迹，甚至不刻意掩藏脚印，颇为诡异。”

    另一个浓眉大眼，脸色棕黄的大嗓门忍不住开口，“北面也有玄机。离城百里范围内，与平时一样，只有少量斥候穿梭的行迹。但是再向北五六十里，却有许多小股小股的蛮兵集结。恐怕最近会有大动作。”

    砰的一声，坐在上首的林凯，还没等他说完，忍不住拍了桌子。

    他手掌不离桌面，高声训斥道，“林杰！说过你多少次了，征战之事，不可贪功冒进。作为将领和长官，更要谨慎冷静，稍有不慎，就会连累许多兵士丢失性命！”

    林杰不服，扯着他的大嗓门，“打仗哪能求事事稳妥，战机稍纵即逝。这回要不是我机灵，提前发现，等他们汇合一处，举兵来犯，又是一场浩劫。”

    他好像还不过瘾，硬梗着脖子道，“要说，也是你不会取名。林浩林杰，这不应了这浩劫二字。难怪咱们天天打仗。”

    一旁的林浩看事情要糟，赶紧在林凯之前开口求情。“父亲且息怒。二弟素来鲁莽，此次虽然贪功冒进，却也属实立功不小。”

    他见父亲面色稍缓，这才劝道，“有了蛮兵秘密集结的消息，再结合此次押运粮草途中，对方监视并不骚扰的举动。恐怕，他们也是冲着这批粮草来的。想出其不意，趁机劫掠。”

    林凯捻着胡子，仔细思量长子的话，也觉得言之有理。“嗯。明日传令，林杰，北境刺探敌情有功。但不尊军令，擅自冒进。功不再赏，罚杖责十五，以儆效尤。传讯各处，进入战时守备。加倍巡防。下去吧。”

    林杰还不服气，“才十五下，还以为有啥大不了的。”

    林浩赶紧拽着弟弟往外走，伸手捂住他的嘴，似乎有些来不及。

    只听屋内一声怒吼，“改杖三十，传令各处派人前来观礼。”

    兄弟二人落荒而逃。

    城主府北院，小楚夕蹦蹦跳跳的跑进小胖的屋子，“三哥，三哥，你起了没？”口中喊着三哥，却奔着熊宝的小榻去了。

    火苗正帮熊宝穿它那套私人订制的马甲。楚夕抢走了火苗的活计，拿着衣服就往熊头上套。

    那边床上，一个棉被为皮，胖孩做馅儿的大包子，在床上翻滚哀嚎。“我昨天玩雪橇，染了风寒，这几日准备静养。你快去传告管家，不用请医者，多熬点热汤吧。”

    小火苗抿着嘴，不敢笑出声。楚夕揉搓熊宝的肚子，入手一片肉乎乎的。

    姑娘头也不抬，“话我是带到了，大哥和二哥都在东院等着你呢。他们都想见我们熊宝。你风寒吧，我自己带着熊宝去玩。火苗我们走。”

    林楚凡无奈，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火苗别走，快把我最厚那件棉袄找来。我还是一道过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东院，演武场，此时风止雪停。

    两道身影正在场中交手，一个面白唇薄，手持钢剑，或刺或削，从容有度，却是林浩。对方棕黄脸，手持大刀，连连劈砍，以攻代守，正是林杰。

    兄弟俩越打越快，渐渐就只有光影闪烁，和呼呼风声。

    楚夕左手揉着熊宝脖子后的毛，右手拽着小胖的袖子，慢慢走进场地。“大哥二哥，你们看，我把林楚凡押送过来了。”

    二人停手，刀剑归鞘。带着几人并熊进了屋。

    林杰的大嗓门，震得窗子发颤。“哈哈，老三你总算好啦！上回有军务走的匆忙，你这是唤灵成功了吧。你看二哥寻来的宝贝。”

    他说着拿出一个木匣，推开封口，露出一块鹅卵石，晶莹洁白，周围似有烟雾缭绕。

    更是不忘自夸道，“这块是北地特产的寒玉，虽不是顶尖，却也不错。回头找工匠琢磨一下，做两块玉佩。你和小夕带着驱邪镇惊。”

    楚夕很是好奇，“谢谢二哥，还有我的份呐。我可是跟着沾光啦。”说着忍不住伸手，用指头触摸木匣里的玉石，只觉得冰冰凉凉，很是惬意。

    小胖嘟嘟囔囔，没多大声。“谢，谢过二哥。”

    林杰并不放过他，直接考问，“上回教你的拳法，练得如何了？”

    心中不住哀嚎的小胖想着，果然来了。“前几拳还好，后面的不太熟练。”

    林杰一听就要瞪眼睛。却被大哥拦住，劝说，“前面七拳练熟吧。后面的八个招式，都是你二哥特制的。你还小，夯实基础就好，复杂招式暂时不合用。”

    林浩说着，也拿出两个纸盒。

    他将其中一个递给楚夕，“这是只沉木雕成的发簪，文静娴雅，适合楚夕。”

    另一个自然落到楚凡手里，“此一支是南方翡竹制成的毛笔，可帮助楚凡练字。”

    二人谢过兄长，楚夕拉着火苗，去镜子前比划探讨着，该用什么发髻搭配新入手的簪子。

    小胖嘟囔着，“上回教我读的文章，已经抄了四回。字也写了些。”

    林浩听了直乐，“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背诵不行，提前把惩罚做完。这次改规矩，用新送你的笔，抄一遍，抄大字。”

    熊宝才不管他们那边兄友弟恭，只盯着装寒玉的匣子发呆。那块石头，让它觉得可以亲近。它偷偷走过去，用爪子拨开封口的木片，贴上去盯着仔细看。

    似乎玉石内部的烟雾，比周围汇聚的更加浓郁，而且有种缓缓流动的趋势。它忍不住伸长舌头舔了一下。

    『嗯，味道还不错。不知道吃起来如何？』

    它正准备开牙来一口。那边簪花的楚夕，第一个发现，“熊宝别吃！那是石头，别咬坏了牙。你若是喜欢，等玉佩做好了，我和你换着戴。”

    一声呼喊，把全屋的焦点，都汇聚到含着玉石的熊宝身上。

    冰熊大眼睛滴溜溜转一圈，看到每个人都盯着自己，『尴尬了』。它赶紧把石头吐回去，舔了舔爪子。若无其事的到一边趴下。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林楚凡大感丢脸，蹲在一边数落熊宝贪嘴，不时用手扯扯耳朵，以示注意。

    楚夕则是被熊宝的神情逗乐，咯咯笑不停。

    林浩、林杰两兄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诧异：这老三结契的灵宠有点不寻常。

    一般的灵宠灵媒，听从主人吩咐很正常。可是这只冰熊，连楚夕说的话都听，而且看那神态动作，明显是听懂啦！这也太通人气，怕不是要成精！

    自从林浩两兄弟回城，林楚凡明显变得乖巧了许多。每天准时练拳，按时写字读书，偶尔兄长们谁有闲暇，就回来指点一二。

    每当林浩课堂开课时，楚夕总能到场旁听，安安静静。

    对此，林杰很是羡慕，问妹妹为何不来自己的课室旁听。答曰：拳法好丑，不适合美少女。

    这天林杰正在演练整套拳法，给弟弟参考。楚夕一蹦一跳的前来，“二哥，打磨玉佩的工匠师傅选好了么？我想自己画图样，好不好？”

    乖巧的妹妹很少求自己什么事情，这样的询问，满足了林杰的虚荣心，连心情都美妙了许多。“当然可以！今天就到这里，楚凡你跟着楚夕一起去，记得照顾妹妹。我会派个人带你们过去。”

    林杰说完美滋滋地走了。

    碎冰城，城南一街道，带着林字的马车缓缓而行。

    小胖最近很是嫌弃熊宝。抱怨道，“给玉佩画图，你非要带着熊做什么？”自从上次雪橇事件，一人一熊就一直这么冷战状态。

    姑娘回给他两个白眼，“你懂什么？本小姐自有妙计。”

    林楚夕说着话，用胳膊环抱熊宝的脖子，向自己的方向用力。可惜熊宝也胖胖的，她搬不动。

    熊宝用嘴巴挑起窗帘，伸出头去。这还是它第一次出府，对外面也很好奇。

    街道两侧都是各种小摊。路人都裹着厚重的棉布衣服，行色匆匆。

    有几处房屋还有烟熏火燎的焦黑。高处的招牌上，偶尔会见到一些掉色的坑洞划痕，露出崭新的木料。有些干脆就带着箭头，就那么挂着，营业。

    马车停在一家名叫‘凝冰阁’的店铺门前。伙计带领几人，进入后堂，直接见老板与工匠师。

    林楚凡当先行了礼，问道，“老板有礼，前几日我们定的寒玉琢磨。家妹有些想要的图样，需要和贵店的工匠师交代一二，不知此事是否可行？”

    『没想到小胖，还有这么礼貌的时候。』

    那老板满脸堆笑，“三少爷客气了。大小姐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向张师傅提出，小店定当全力满足。”

    楚夕闻言，走出队伍问道，“敢问张师傅，我们需要如何录下图样？”

    旁边的老人拿出一册画本。对着众人讲解，“这些都是以往店里用过的雕文图样。如果选不到满意，可以自己画一份交于我们。我们参照图样，对比雕琢即可。”

    楚夕嘴角含笑，“我这图样，有些特别，不知贵店可有何记录之法。”

    说着，拎起熊宝的一只前爪。

    店主侃侃而答，“这有何难，可以将墨汁涂抹熊掌，覆盖在白纸之上即可。”

    张师傅皱眉不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只见那姑娘摇头，“那可不行，若是如此普通，只不过是得到一片漆黑的轮廓罢了。本小姐想要掌上的纹理。”

    这一下冷了场。几人都在思忖，该如何记录这熊掌纹理。

    张师傅起身出去，过一会儿端着一个沙盘进来，放到桌上。楚夕眼睛一亮，带着熊掌印了上去，还有空余，就把另一只也印下。

    楚夕看着爪印，大为满意。笑着说道，“我们想要两块一样的圆佩，上下留孔，穿流苏彩带。两面分别刻画熊宝的两只前爪。掌心留字。左手都写林，右手写‘夕’与‘凡’。张师傅觉得如何？”

    老师傅频频点头，也觉得此法新颖，不住称赞。“林小姐奇思妙想，都已经录下。两三天就可完工。届时一定送到府上。”

    那老板乐的不行，这工序并不繁琐，按照城主府的牌面，这笔买卖赚得轻松。

    楚夕看了一眼正在揉搓爪子的冰熊，忽然想起那天它啃石头的事来。“还有一事，我家熊宝喜欢这寒玉。加工下的碎块碎屑，我们想收回。当然，这坏了规矩。对此我们会给出合理的价格补偿。”

    那老板更开心了，本来切磨下来的碎块，用途也不大。这边角废料还能卖给原主赚钱。更加笑得合不拢嘴，如果耳朵不挡住，嘴角都要开到后脑勺。

    回家路上，“林楚凡，我们好久没出去玩啦。要不今天顺便出城转转？”楚夕交代了玉佩的事情，心情颇好，就想出城玩耍一番。

    小火苗欲言又止，想阻拦，又担心逾越了身份。小胖自然也心动。两人商量一番，就决定从把守宽松的南门行动。

    城外一条大路向南远去，两侧是起伏不定的山脉。

    原来这碎冰城，竟是建立在两片山脉中间，说是咽喉要冲也不为过。回望高高的城墙，再看看两侧的山峦，感受着文明与原野的融合碰撞，又颇为勉强的衔接在一起难以分割，颇为壮观。

    出了城，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小胖带头往跟前的小山包上跑去，小火苗跟上，边跑边叮嘱少爷慢点别摔了。

    楚夕和熊宝落在后面，缓缓而行。赶车的小厮紧紧跟着，还不时环顾四周，很是防备。

    小胖气喘吁吁来到小山包顶端，看着下面整片的银装素裹，豪气顿生。

    “嗷呜……”

    吼声带着回音传出去好远。不一会儿，群山里此起彼伏的唱响狼嚎序曲。

    小胖的脸都绿了，这冰天雪地的，狼不会过来找他这个带头大哥吧。赶忙劝道，“不行，妹妹，狼来了。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听着狼嚎声，小胖莫名感觉不安，想早些回到家里。楚夕不以为意，依靠着熊宝休息，眺望远山，很是惬意。

    熊宝也趴在地上，感受着冰天雪地的熟悉与静谧。

    它忽然听到嗡嗡声，由远及近。熊宝好奇的扭头看向侧面，只见一群小黑点向着自己抛落。

    『这玩意儿，好像是弓箭吧，前几天在演武场见过林浩弯弓搭箭的。』

    『不好！』

    熊宝忽然扭身而起。连踢带撞，把楚凡，楚夕和小火苗三个，都送下了山顶。

    『快跑！』

    它喊得很是用心，当然，传出来的却是一声愤怒的熊吼。怒嚎一声，熊宝也滑下山坡。

    嗖，嗖，噔！

    身后响起箭矢插入雪地，或是射中树木的声音。就像一道道催命符。前些日子，还迷糊作死的熊宝，当危险来临时，竟然是野兽求生的本能占据了身体的主导。

    此时驾车的小厮也意识到不妙。拿出怀中的响箭释放当空。伴随一声尖锐的呼啸，火红的烟雾漫天炸裂。

    援军可能很快就会到来。这同样也点燃了敌人的怒火。

    只见十几个身披白袍的蒙面人，从山坡对面冲了上来。个个斜挂弯弓，手持刀剑。

    熊宝滑到半坡，先叼起楚夕，甩到自己背上。楚夕也机灵，伸手死死地拽住熊宝的坎肩领子。而后，它又咬住小胖的袖子，朝火苗呜咽一声，扭头示意马车，便撒开爪子狂奔。

    楚夕趴在熊背上翻译，“回马车上，驾车逃命。”

    赶车小厮连忙拉扯火苗，跟着熊宝一路飞奔。

    听着身后还有铮铮的弓弦震动，熊宝很是灵性，怕中箭，不跑直线，蛇皮走位。看的后方追杀的人直愣神。

    只是苦了小胖，躺着滑雪，从领口全灌进去了。冰冰凉，心飞扬。

    好不容易逃到大路，马车还在。希望就在眼前，几人都有些松懈。楚夕缓缓吐出口气，已经准备开始哭。小胖也欲挣扎着站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车厢阴影处窜出，手持半尺利刃，闪着寒光，斜向下飞扑而来。看不出他的目标，究竟是楚凡还是楚夕，已经不重要了，两个孩子太近。

    眼看着吓傻了的小孩，刺客的嘴角忍不住上翘，仿佛已经看到喷薄而出的鲜血，仿佛已经见到自己的巨额酬劳。

    却没想到，龇牙咧嘴的熊宝，人立而起。顺势把楚夕甩到身后的楚凡身上。

    前冲惯性之下，刺客来不及反应，就与熊宝撞了满怀。匕首噗嗤一声，刺入熊宝的肚肚。

    『哎？好像不怎么疼啊，都没有自己爪子划破皮那么疼。』

    身后的小胖却发出一声哀嚎，“啊！好疼啊！”

    管不了那么许多，趁着刺客错愕之际，熊宝低头张嘴，对准那握紧匕首的手腕就是一口。

    人血入喉，仿佛打开了另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熊宝只觉牙根恨得痒痒。忍不住前后左右磨了一遍。一声比小胖更加洪亮的嚎声响起。

    “嗷……”

    剧痛使人清醒，刺客终于学会了后退。他颤抖着用左手握着自己的右臂。啊，我的刀呢？不，我握刀的右手呢？

    熊宝乘胜追击，上去对着那紧握的左手又是一口，这人算是彻底废了。左手比右手好的地方在于，还在胳膊上连着，也就只有这一个优点了。

    追兵渐近，逃命要紧。熊宝先后把楚夕，楚凡扔进车里，然后是小火苗。稍微犹豫后，熊宝鬼使神差的把那刺客也拽上车。

    那小厮此时也有些怕，不知道是怕追杀，还是害怕熊宝兴起，也给他一口。

    几人驾车一路向城内逃亡。身后的杀手准备充分，竟然也有马匹。一路你追我赶。不时还有冷箭从后面射来。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刺客的作用了。熊宝捏着他堵在马车后窗口。

    杀手里面有高人，还有骑射型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