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怨恨
穷人和富人比,有哪些方面并非劣势。
穷人之所以穷,富人之所以富,区别就在于生前的生活环境。可一旦到了寿终正寝之时,穷人和富人就没有区别了。人死了,什么荣华富贵都烟消云散,再多的钱也分文带不走。
正所谓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又赤条条地回归。
命死魂消之后,虽然看似穷人和富人还有许多区别,比如富人的坟茔更大更气派,而穷人说不定只有一个萧瑟无比的乱葬岗。
不过,哪怕外表差异巨大,谁家的棺木大小也一样方圆。
穷人们把生前无法获得的期望,埋藏在心里,非常阿贵式地安慰自己,等死后大家就在一个起跑线了。于是乎,类似于佛教的那种别管今生再苦逼,死后一样往生极乐的思想大行其道。
一开始,老儒生下界之后,也是欣喜异常。他觉得自己终于熬到头了。与其说生前几十年的痛苦,与死后数百年自由自在的魂命来说,真的是不值一提。
可在奔向新生活的同时,老儒生发现原来富贵和贫穷在阴曹地府还是泾渭分明。就比如富人,有更多的妻妾就有更多的子嗣,有大量的钱财,就有无尽的供奉。阳间源源不断地追思来到了阴曹地府,富人的鬼魂依旧逐渐强大。
渐渐的,随着年岁的流逝,老儒生觉得自己的灵体日渐衰弱,精力不济。
说来也正常,生前不奋斗,难道还真期待死后可以平步青云鸟枪换炮吗?这其实和寒号鸟的口号“明天就垒窝”一模一样。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生前老婆没有,子嗣断绝,乡里乡亲大多也没有得到太多老儒生的恩惠。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哪怕死后有人心善,不至于曝尸荒野,可也必定只给予其一个简陋无比的草窠坟茔。香火?都是穷人,谁家有多余的供奉来缅怀你呢?与其为你扫墓,花这个心思,还不如想想一家子的口粮尚在何处。
不满、屈辱、怨恨,逐渐占据了老儒生的整个身心。他一辈子矢志不渝追求的安身立命,为人之道早已抛诸脑后。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凄惨。思来想去,除了世道不公没有其他的理由。就是这个所谓的世界,断绝了他上升的通道,让他的一生如此不堪。
这阴曹地府,其实就是阳间社会的延续。那些个庙堂高官依然是豪门大族,哪怕一个小小的鬼差,都多少有着裙带关系。
老儒生彻底愤怒了。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
为什么我不能过富人的生活,为什么不堪不济的人生始终伴随着我。
此时的老儒生就犹如那个大病初愈的洪秀全,不安分的心思在内心中逐渐萌芽。
砸烂这个旧秩序,消灭一切的豪门大户,取而代之。这个思想竟然逐渐在内心中形成。
可是相比于洪秀全,老儒生一辈子连基本的社交都很少,认识的人无非是穷乡僻壤的穷苦人。他没有冯云山那样的挚友,也没有洪秀全那样异想天开,心比天高的想象力。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似乎来自于遥远之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以上这些内容,一部分是出自孽镜台的记录,一部分则是先前老儒生自己的供述。
老儒生的供述无非是想表达自己所作所为的正当性,也想以自己的经历,感染更多和自己有一样命运的底层鬼魂。
除此之外,案卷记录中只字未提。
这个老儒生的暴露并非是阴司大筛查的结果,而是当时他自我的主动暴露。
他的角色可能就是一个乐土教的尖兵,想通过这种方式,换一个渠道,让更多的人,特别是阴司的鬼差们了解到酆都大帝的圣音。
他是一个被故意推到前台的角色,是酆都大帝整个棋盘中一枚相对重要却又足可取代的棋子。
他想说的,必然就是乐土教愿意让人们所知道的消息,他没说的内容……说不定他也不会知道太多乐土教的秘辛。
毕竟,被当做炮灰的角色,一般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若他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接触更多的机密,那也就不会被这么轻而易举地主动暴露了。
聊胜于无。
哪怕这个圣音使者的价值再小,也还是一个圣音使者。与外间的那些个普通乐土教教众相比,他绝对更具有研究的价值。
我缓缓地合上了书册,眼睛直直地盯着老儒生。
老儒生哪怕入教之后,再嚣张,也毕竟是一个普通人,一旦胆怯的普通人。一辈子穷苦惯了,总有些自卑和妄自菲薄。
在我直勾勾的注视之下,老儒生开始眼神闪烁,不敢对视。
“张书田,酆都大帝究竟给了你什么?”我发问道。
这个老儒生的名字就叫张书田,好好读书,田地多多。他缓缓地抬起头,清了清依旧沙哑的嗓子,忽然神情肃穆,无比正色道:“大帝给了我希望!”
“希望?”我冷冷一笑,所谓的希望无非是一个镜花水月的画饼而已。
我继续问道:“他是不是告诉你,将来的世界万物平等,不再有贫贱的区别,像你这样的人在这片天地大有可为?”
张书田眼角瞬间流露出一丝欣喜,郑重地点了点头。
果然都是一样的套路。
我沉吟了一会,低沉地说道:“那么我问你,在这新的世界里,酆都大帝又是什么样的角色?”
张书田此时的语音语调似乎无比地自信,立马回复道:“大帝自然还是大帝。他犹如人间的帝王一样的存在,甚至高过人间任何一代的帝王。他真将万岁,千秋大业,永远成为我们永远的庇护。在他的引领下,我们将……”
“好好。”我打断了张书田的话语,这话再听下去必然就是对于酆都大帝的称颂,歌功颂德。这样的话语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只因为一句口头的话语,居然能如此笃定的坚信。其实,与其他邪教类似,并非是邪语多少让人可以确信,而是信奉者自己对原本的人生、环境、世界已经丧失了信心。他们不满,他们逃避,他们只能寄托希望于有一个新的世界,能让他们轻易焕然一新。
所谓一代一代的努力,在这些急功近利的心中,是根本不存在的概念。
他们不是坚信,而是强迫自己坚信,似乎是非坚信不可。
我继续问道:“这么说,在新世界中还是有皇帝?或者说比皇帝更伟大的人?”
“是的。就是酆都大帝。”
“哦!”我挡着张书田的面,略做沉思状,说道:“这么说来,既然有皇帝,那还是可能有王公贵族,还是有官吏阶层,既然还是会出现豪门大族。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你到底是封侯拜相,还是身居官位,还是依旧平民百姓呢?”
张书田瞬间愕然,一张老脸瞬间憋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