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三天的幽冥鬼火刑罚已过，长生先去拜见了龙伯，而后自去地狱岩送别小四。这长生也是少年离世，当时寻产婆接生小四，也不过才长到十七八岁。那时的他整天浑浑噩噩，没有朋友也甚少说话，也很少有鬼差，愿意和他一起执行勾魂的任务。直到小四出生他才觉得自己仿佛有了朋友。他还记得小四一生下来便是死婴，魂魄被龙伯收留，大家都觉得她存活不了多长时间，便给他编了号“四”，因她之前龙伯还收留过三个幼小孩童，只不过小孩没有太多意识，也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不久魂魄都消散了。没想到小四在鬼界摸爬滚打自生自灭下，不但存活了下来，还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长到了人间孩童十一二岁大的模样。经过三百年的修养此时的小四，已经有人间孩童十七八岁大小了。大家都很惊讶，就连龙伯都说小四当真是造化非常，似有神助。长生希望命运之神能再次垂青小四，让她逢凶化吉。
长生怀着这种侥幸的心理，一步一步朝地狱岩走去，离地狱岩越来越近，长生只觉自己似被火烧，灼热难挡。小四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能看着她独自离去，长生重新直起身子往前走去。听龙伯说地狱岩怒火狂啸，方圆几里震天喊地，怎么一路走来除了灼热之气难挡，却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小四，小四你还在吗，长生来接你了”长生边走边大声呼喊。“小四，小四，小四”
忽然他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趴在地狱岩的半腰，一点一点向上攀爬。长生所在的地方正在地狱岩的下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到地狱岩另一端。长生想看的再真切些，便加快了脚步朝地狱岩跑去。他刚跑到地狱岩的上方，还在喘息之际，只见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抓住地面凸起的岩石，纵身翻了上来，躺在地面一动不动。
长生有些惊恐的看着这个怪物，不敢出声亦不敢走动，毕竟能从地狱岩出来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
良久，这团黑乎乎的东西似乎终于休息好了，从原先匍匐在地上的姿势，转换到了后背朝地，并且发出了一声令人异常诡异，又恐又怜的声音，一阵黑烟从那怪物的嘴巴、鼻子、眼睛、耳朵里出来。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长生哥哥我还活着！”这声音激动中带着颤抖，颤抖中又似被人掐着脖子，如小鸡学打鸣，有一声没一声，甚是好笑。这也成了长生之后几百年茶余饭后的经典谈资。
“小四，是你吗？”长生缓缓移动身躯，小心翼翼的望向这团黑乎乎的东西。
毕竟小四在怎么说也是妙龄少女，就算平时穿的破破烂烂，可是容貌也是顶好看的，这一点在鬼界也是大家都认可的。眼前这个怎么的也和小四联系不到一起啊，难道这幽冥鬼火毁人形体，当真到了这般地步？
“刚刚听到你在喊我，便努力爬了上来，怎么这会不认识了？”这团黑乎乎的东西嗓子似乎被烧坏了，整个身体一边说话一边冒着黑烟，诡异至极。
“你当真是小四？”长生试探道。
“我娘还好吗？之前托你照顾，这几天有没有照顾好啊？”
长生激动的冲向小四，道：“龙伯说你命大，你果然没死，太好了！只是，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四一脸诧异而又平静道：“什么样子？这里太热了，我们回去吧，回去再说。”
长生扶着小四一路回到了鬼界。
“先去拜见龙伯吧，我想他一定很担心我。”小四转头看向身旁的长生示意他往摄魂殿方向走。
二人一路来到大殿门外，小四总觉得这摄魂殿与平日不同，想来往日只顾领差勾魂，竟没有注意这座大殿竟然通体乌黑，一点其他的颜色也没有。门前匾额上的“摄魂殿”三个大字竟真有摄人魂魄的能力，小四多看了几眼，便只觉自己要被吸走了，真真恐怖至极。摄魂殿一向只有龙伯居住，只有在分派任务时大家才会进去，领完任务也都匆匆而回不做逗留。平时殿外也无人把守，周围也很少有人走动，小四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来这了。
长生似乎也感觉到了不适，催促小四赶紧进去，二人便推开了门，进到了大殿里面。
龙伯像平常一样坐在书案前，分派着大家的任务，看到大门突然打开，便不由的抬头望向门口。
“长生，你怎么来了，小四算了，人各有命，鬼也一样！”龙伯提笔的手放了下去，叹息道。
小四有点莫名道：“龙伯，我还活着，还活着呢！你看我，好着呢！”
龙伯有点面露疑色起身走了下来，道：“我竟没有看到，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未等小四开口，长生已经笑个不停，还不忘说道：“烧的，被地狱岩的幽冥鬼火烧的，都烧成黑煤球了，哈哈！”
小四低头不语，想着自己现在的样子当真这么好笑吗？要是有一个大大的镜子就好了，便能知道此刻自己的模样，不由发出一声叹息。伴随叹息声一起从小四嘴里出来的还有一阵黑烟，小四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一阵“哈哈哈”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侧头一看，原来是长生，已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小四又气又恼，抬脚朝长生的臀部狠狠地踢去，长生停止了他的哈哈大笑。
龙伯关切的问小四，道：“怎么变成这样了？那幽冥鬼火果然了得，能活着回来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你这通体乌黑的，我刚刚真没看到。”
“她已经和这大殿融为一体了”长生抢答道，这个“融为一体”自然是指颜色上与这摄魂殿一般无二了。怪不得龙伯先前没看到小四，任谁眼神再好，不仔细看也看不见这里除了龙伯和长生，会有第三个人。
小四感激的抬头望向龙伯道：“谢谢龙伯，要不是你告诉我幽冥鬼火，并不是所有的鬼都抵抗不住，我也不会心存侥幸坚持到最后。”
龙伯看着小四，良久道：“这是你个人造化，出去后切勿对别人说，你受过幽冥鬼火之刑，就说是普通鬼火所烧，记住了吗？”
小四不知何故，但看到龙伯一脸不容置疑的表情便没有再问，只是点点头。龙伯又看向长生，长生也一脸疑惑，但仍旧乖乖的点了头。
二人出了摄魂殿，谨记龙伯刚刚所说，都没有再提起幽冥鬼火之事。长生领了命去勾魂，小四去了小仓阁看望母亲，她原是想和长生一起去的，但龙伯让她修养几天再去，况且现在这个模样，鬼见了都害怕，别说人了。要真吓到或吓死了人，那就罪孽深重了。
她的母亲自从难产而死后，便一直疯疯癫癫的，魂魄更因痴傻而投不了胎。为此，小四不知道寻了多少门路，才买通了轮回使者，让她母亲可以像其他鬼魂一样，攒够了功德便可投胎。三百年了，除了贿赂给轮回使者的功德外，其他的都攒起来留给了母亲，也才攒了七十二件功德，如今还要还长生的三十三件功德，加在一起还有四十二件功德要完成，想到这里小四就待不住了。什么龙伯让她修养几天，什么吓到人，她都管不了这么多了。确认母亲没事后，小四拿出了龙伯发给他们的勾魂令，紧闭双眼，默念口诀，嗖便来到了人间。
这勾魂令不但可以勾将死之人魂魄，还可以带勾魂使者去需要被勾魂的人身边，带他们穿梭于阴阳两界。
小四依稀记得长生说过勾魂地点，便寻着记忆去找长生。
此时，正是人间二月天，桃花盛开，杨柳青青，微风不寒，夜雨不凉。小四沐着晚风，漂浮在桃花林中，流连忘返。
“倘若不是还有母亲的功德要积攒，真想一直呆在这里啊！”小四心中默默想着。她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快要西沉的太阳，“想来酉时到了，需赶紧找到长生，反正来人间的机会多的是，下次还可以再来。”小四边走边安慰自己道。
这次被勾魂的人是个青年，约莫三十来岁，家有一母一妻。这青年的妻子据说长的花容月貌，只因父亲好赌，败光家产，才将其母女卖了换钱，以图翻身。只是手气不行，最后不但赔了卖妻女的钱，就连自己的小命也搭了进去。这买主便是这青年的父亲，小的给他家做了童养媳，老的没多久便病死了。后来这青年的父亲去世之后，宗族亲眷因其只剩孤儿寡母，又无人撑腰，便私自侵吞了他家资财。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家人终究是活了下来，小孩也长大成人并且娶了妻。
眼看一切都要好了，可就在去年，男子参加八月的秋闱考试，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等回到家里，却发现妻子经常精神恍惚，母亲则是偷偷以泪洗面。这青年几经询问才知道，原来自己外出科考，自己的尊亲表叔垂涎妻子美貌，不顾人伦，干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
夫妻两人自小同甘共苦一起长大，情谊自然深重。这少年又血气方刚，想到年少时被宗亲欺辱，现下又如此，哪能咽得下这口气，当晚便瞒了自己母亲和妻子，趁夜潜入他表叔家，取了那畜生的狗头。
这少年自知无路可逃，便提着头颅径直来到了县衙自首，本该明日午时斩首，阎王感其至情至性，不忍让其受断头之苦，顾今日便带他赴黄泉度轮回，重世为人。
小四好不容易才找到关押这青年的牢房，她左顾右盼却不见长生的踪影，眼看时间将至，还是等不到长生，心下有些慌张。长生虽然平时有些懒惰，但交代的事情还算靠得住，尤其在勾魂的事情上，除了上次他们一起勾丹阴县陈大善人的魂失误外，就没有出过差错。这也是他们得到龙伯重用的原因。小四害怕步上次的后尘，索性决定时辰到了若是等不到长生来，便自己勾了青年的魂回去交差。
凡间的时间不比阴间漫长，转瞬即到。怪不得人们会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小四拿出勾魂令，摇起引魂幡，眼见那青年的魂魄从□□分离，一点一点慢慢抽离出来。一只鬼勾魂因能力有限，就会慢很多，若是两只鬼都在，同时摇起引魂幡，魂魄从□□分离的速度就会快很多。
好在小四从前单独勾过魂，所以她一个勾起来也不是问题。不一会魂魄和□□已然分离，这青年恍如做梦一般，跟着勾魂使者走了出去，他们一路走到了外面的山坡，这青年好似如梦方醒，惊呼！“这是什么地方？”他转身看了小四一眼，这个通体乌黑的东西，吓得他连连后退几步，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小四悠悠道：“你寿命已尽，阎王念你生前无甚过失，不忍你受断头之苦，顾今夜将你魂魄勾来，赴轮回投胎转世。”
小四因受了幽冥鬼火之刑，说起话还和之前从地狱岩爬出来一样，眼耳口鼻均冒着黑烟，恐怖又滑稽至极。
这青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小四，像是在打量又质疑这什么。毕竟勾魂使者都是两个一黑一白的家伙，如今只有一黑，况且自己又是这种样子，难免让人不能信服。
小四轻咳一下嗓子，佯装镇定道：“看什么，还不快走，错了时辰，原本是富贵金枝命，也会变成鸡狗畜生道。”
青年索性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怒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小四瞅了青年一眼道：“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怎么不去报官呢？”小四虽显激愤，但黝黑的面庞让人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这青年似被激怒一般吼道：“报官，呵呵！你知道我妻子是怎么疯的吗？那挨千刀的张继德，串通县令反诬我妻子勾引他，县令拿了好处自然处处向着张继德，对我妻子实行惨无人道的刑罚，逼她在招供文书上画押，我妻子抵死不肯，他们竟然”此刻这青年已经泣不成声，哭声着实悲怆，小四不觉也跟着红了眼眶。
这青年继续说道：“他们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衙门当着众人的面,扒了我妻子的衣服，割了她的，她的□□。”
这青年此刻双拳紧攥，面颊憋得通红，双目比面颊更红。接着说道：“你以为这帮畜生这样就完了吗，他们简直禽兽不如，禽兽不如！”
小四虽生来便成了鬼，从未经历过人间的悲欢离合，但多年的勾魂任务让她也了解了许多人世的情感。有父母离世，儿孙不舍之情；有白发人送黑发人，伤苦悲秋之情；也有贪恋财产，盼其父母早亡的不孝之徒暗自窃喜之情。平时都司空见惯，毫无波澜。如今，再听这青年的遭遇，竟也流起了眼泪。小四擦拭了眼旁的泪水，欲向前扶起青年，这青年左手向前一挡，将小四的胳膊推开。
只听青年慢悠悠的说道：“让我坐一会吧，我真的好累！”仿佛是刚刚情绪太过激动，体力不支了。
接着他又说道：“你知道木驴吗？”青年双眼看向小四，似在询问她。
小四点点头道：“听说过，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刑罚工具，专门对付女人用的。”
青年双眼泪流不止道：“他们竟还把我妻子绑在木驴上当街游行，她忍受不了如此羞辱，才疯了的。我妻子平时从不与人为恶，我们夫妻俩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为什么命运却如此不公？好人就要被折磨，坏人偏偏可以潇洒度日，这是为什么？”青年的双手不停地捶打着眼前的土地，似要把心中所有的不满全都发泄出去。
“我回来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去县衙递过状纸，可是他们平白将我关了起来，后来打了五十大板，又将我丢了出去。我深知伸冤无望，才出此下策。如今，只可怜我那妻子，十岁便到我家，从未享过一天清福，原本想着自己高中后好好报答她，现在是没机会了，留她一人在人间，不知要受多少苦？”
小四眼泪也跟着青年的诉说没有一刻停止过，她缓了缓神，蹲下了身子，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示意他节哀。
“龙伯常说‘做事但随本心，莫问前程’善恶终有报，正是因为你往日的善良，阎王爷才让你免了断头之刑，还给你安排了一个好人家去投胎。我相信那些做了恶事的人，现在看他们活得好好的，但终将会受到惩罚。”小四语重心长的说道。
沉默片刻小四又说道：“你听过十八层地狱吗？在那里的都是生前作恶多端之人，他们死后要经过油炸、火烧、割舌、剜肉等等刑罚，直到赎清生前所有的罪孽，才能超生；有的罪孽太过深重的会被发配到大阴山，永永远远在那里劳役，永生永世都不得超脱。”
青年终于抬起了头，他看了看小四，闷声说道：“谢谢你！”
“时间差不多了”没等小四说完，青年抢声说道：“轮回投胎是不是要喝孟婆汤？”
小四回道：“是”
青年思虑片刻道：“我不投胎了，你走吧！”
小四有些恍神，心想怎么还有鬼不想投胎的，这人不是个傻子吧！
小四深呼吸一下，使自己的心情尽量平复下来，问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我可以当你刚刚是在开玩笑，起来快跟我走。”
青年沉声道：“这世间我还有牵挂，我妻子还在人间受苦，我怎么能抛下她独自解脱呢？她以后该怎么办呢？”
小四急了，你不投胎，我领的任务就完成不了，功德没了也就算了，难道还要再去受一次幽冥鬼火的焚烧吗？想到这里小四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她抓起青年的胳膊就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