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拾壹
“痛……痛啊”
山谷水潭深处,一直低低地传来痛苦的声音。看着蜷缩在水里的秋水,静静立在一旁的陆离眼里满是冷漠,饶是她脚边的阿月,此时也同情那捂着心口挣扎的秋水。
“你还是给她吃了无情花。”阿月幽幽地说道,这开在极渊处的花,正如名字,便是让人断情绝爱,只要有了妄念,心口便如万箭穿过之感。
“不然呢,她这副样子,又如何报恩?”陆离的唇角有一丝戏谑,“这扬州城,要热闹一场了。”她的目光落向很远的地方,是人间烟火繁华处,亦是滚滚红尘乱心处。
陆离说的这热闹事,便是沐家与王家的好事近了。
沐霖的十八岁生辰一过,整个沐家也跟着翻了新,里里外外好一片亮堂的模样。按照当初那跛脚和尚的说法,只要沐霖过了十八,他就自由了,便可谈婚论嫁了,沐老爷与沐夫人便急忙忙地向王家交了拜帖,又是登门拜访、商量着媒聘之礼,两家上下忙忙碌碌,这让城里一干众人翘首以待。
对这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沐霖既没有反对,但也不算接受,沐老爷与沐夫人与他坐下说起此事,看着老父亲、老母亲苍老的容颜和眼里的期许,内心挣扎、迟疑良久他选择了默认。之后便看着家中人来人往,他头一次在堂中拜见家里那些叔伯长辈、姊妹兄弟时,每个人的眼里尽是不同又复杂的神色,他,沐家的大少爷,算是堂堂正正地要活在世人的目光中了。
“少爷,夫人说这身衣裳让你试试合不合身。”
沐霖正临窗发着呆,手里的书卷漫不经心地敲打着窗棂,目光似有若无地瞟过那红色的喜服,心中百感却不知如何说起。
“少爷,你怎么自打醒来后就没精打采的,是还没好全吗?”阿生看沐霖双目无神,一副慵懒模样,一边利索地将喜服挂在衣架上,打理得整整齐齐。“还是说,少爷你紧张了?”
“紧张?我紧张什么?”沐霖转过身子,靠在窗棂上,眼瞅着那红色喜服,确有些碍眼得很。
“娶少夫人呀!”阿生倒是欢乐得很,“不是都说大小登科,少爷将这小登科先办了,来年大登科便也成了。”
沐霖苦笑一声,这小厮却不知从哪里学来这样的话,后半句倒算了,这前半句让他着实有些无奈。
“嘎吱。”外头传来树木枝丫被物件碰到的声音,主仆两人一同朝外看去,这外头光秃秃的桃树枝丫上,挂了一只纸鸢。
沐霖的视线死死地落在随风而动的纸鸢上,忽然期待着墙头会有人寻着而来,可并没有,那纸鸢在树梢晃啊晃,自己落回了墙外。
“阿生,你家少爷我,好像忘了什么人。”
扬州城的这场婚礼如约而至,早早便传开了。
这日,城里那是锣鼓喧天,笙箫一番好不热闹。沐家的花轿早早便候在了王家门口,吉时一到,王家的小姐王沅莲步轻移,在身旁丫鬟的搀扶下走上了花轿。留心的旁人会发现,虽都说王沅是个标致的美人,可这时众人才觉,这搀扶着她的小丫鬟竟有着惊人之姿,这凝脂小脸,一双含水的眸子,虽看着稚嫩,但在眉眼之间却有一分艳丽,一时间有人小声地讨论起来,叹道不亏是王家出来的,就是个丫头也有这等姿色,但也有感慨好好一个小女娃哪家人如此狠心卖给了人家。而没有人留意到,这个美人儿丫鬟,神情凝重,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到什么一般,稍有迟疑点了点头,便跟着花轿走了。
在这热闹之中,花轿在黄昏时分顺利到了沐家,在沐老爷与沐夫人的接引下,等在一旁的沐霖温顺地循着礼节,从王沅身边这丫鬟的手里接过红绸,目光没有片刻停留,两人并肩朝内堂而去。众人簇拥着一对璧人朝里而去,满堂又是一阵恭贺与祝福声,外头的鞭炮声噼里啪啦气氛甚好。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高昂,沐霖与王沅一声一礼节,完成了这夫妻之礼。到了奉茶的时候,阿生已经快速地递上了茶,而王沅这边的丫鬟却没有跟上,司仪看去,却见这丫鬟一双眼睛水汪汪,他只道这丫鬟是跟了王沅太久,见自家小姐出嫁是大喜过了头,上去一推搡:“秋水丫头,端茶。”
秋水……这名字一下子触动了沐霖,他的眼角余光瞥见那定定站在王沅身边的丫鬟,又马上躲开了,他,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丫鬟。
秋水被一推搡,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情,怔怔地将茶水递了上去,神思之间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沐霖的身上,这茶水下一刻便翻了,洒在了沐霖与王沅的衣摆之上,杯盏“噔”的一声落在地上。
堂中一瞬静了下来,司仪忙道:“落地生花,子孙满堂。”又忙将秋水推到一旁,“送入洞房。”
沐霖倒也并未在意这场闹剧,倒是王沅隔了红帕子,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王沅的声音极好听,有如水滴白瓷叮铃一声。沐霖有一瞬的失神,后觉自己失了礼数,随即悄声回应道:“无妨。”
见一对新人各自摆摆衣角,另有丫鬟小厮引了两人朝后院新房去。一时间外头又开了新宴,沐老爷与沐夫人领了众人吃酒,一片热闹。被人海推至角落的秋水目光一路送了沐霖与王沅而去,不由捂住了心口,钻心之疼,让她死死地抓住了一旁的柱子,咬紧了牙关,身体最终坚持不住,靠在了墙壁之上,跌坐在地。
“疼吗?”耳边传来冰凉的声音,秋水不用看,便知道是陆离来了,可她此时没有说话的力气,耳边各种喧闹的声音吵得她头疼欲裂。
陆离蹲下身子,怕拍秋水的肩膀,“走吧,等这一世的悲欢喜乐都尝遍、爱恨情仇都体会了,过了生老病死便好了。”
秋水死命地咬住了唇:“小离,让我再守他一夜,可好?”
陆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又何苦呢?你和他本就没有人间情缘,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痛。”
秋水沉默了片刻,强忍着自己心中之痛站了起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我不痛,小离,我只想再守他一夜,就好。”
陆离没有再说话,悄悄从秋水身边走开。然而她却并没有离开,反是翻身坐到了沐家的屋顶上,对面就是沐霖与王沅的新房,她看到秋水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她隐了周身的法术藏在这夜幕之中,迟疑了片刻,最终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屋里忙活的丫鬟和小厮领了赏钱,面带笑容地退了出来,随手便将门带上了,有说有笑地从秋水的身边走过。她蜷缩着身子,下巴抵在自己的双臂之上,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屋内并未有任何声响,在人间混迹多年,秋水也知晓许多,这是一对新人最为重要的一夜,是交付彼此,终生相伴的决定,她想守着他。
月色温柔,满地光华。
屋内的烛火晃动了许久,终究灭了下去。
陆离半曲腿,一手搭在膝盖上,也许觉得有些累,她慢慢地躺在了月光之下。阿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陆离身边,在她的臂弯之间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圈着身子躺好,小声地叫唤着。
“阿月,你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吗?”
陆离的嗓音压得很低,掰着手指头一算,她在这世上流浪已经千年有余了。此情此景竟有些难为情,她并非不懂秋水的感觉,那时候,她也做过这样的傻事,但她的性格可没有这般温顺,那时候的她提了承邪剑堵在人家的婚房门口,终究也没有成事,而她也在人家的门口守了整整一夜。
阿月没有回应,陆离不由感慨,还是做一只狐狸好。她伸手去抓那道月光,不知不觉眼角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