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故人相逢
天寒地冻,千山破碎,狂风怒吼,沟壑纵横。
八戒站在云端,大开法眼,察看着苍茫云海间的山川河流。
他在寻找福陵山的具体位置,同时也在细心观察、去往高老庄的方向。
光秃秃的福陵山怪石嶙峋,阴森恐怖,果然一派妖气。
群山绵延千里,巍巍矗立,山顶积雪皑皑。
八戒踏云而落,站在福陵山顶眺望四野。
荒草丛生,遍地乱石。
云栈洞前,积雪覆盖着乱石堆。
积雪上面布满了飞禽走兽的爪印。
八戒伫立在洞前,望着几乎被乱石封堵的洞口,心里不由生出一种悲怆。
寒风呼啸,洞口结满了蜘蛛网,顶端上方开着一个小洞,只能容一人爬进。
小动物和飞禽便是从那个小洞进去的,它们在洞穴里即将度过一个安静温暖的冬天。
曾经的云栈洞成了小动物们的家园。
草木枯黄,一派荒凉。
西北风怒吼着卷起一堆堆枯草。
往事只可成追忆,纵然有心也难续。
云栈洞前的景象勾起了他内心的酸楚、。
追忆往昔,八戒不免感慨万千。
遥想当年,在天庭为官,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威武。
却因为作风问题,从天庭堂堂的天蓬元帅,变成一个占山为王的妖怪,再到如今佛祖门下的净坛使者。
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
如今虽说功成名就,咸鱼翻身,却总是有一种遗憾萦绕在心头。
一路上经历太多磨难,也改变了一些人和一些事。
唯一没变的还是他那张半人半猪的嘴脸。
眼看就要到高老庄了,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他绝不能再像当初一样懵懂无知了!
八戒觉得,还是变一副好看的嘴脸,免得吓着翠兰。
如果继续以长鼻大耳的模样去见翠兰,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
八戒收了兵器,耸了耸双肩,晃了晃大脑袋,嘴里咄一声喊叫,随即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身穿褐色僧衣的白净胖和尚。
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这是每个成功男人的终极梦想。
八戒当然也不例外。
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八戒的心情难免有些激动和胡思乱想,各种和翠兰见面后的感人画面已经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
从福陵山到高老庄,这条路还是那么熟悉,却又相隔万里,每一步都是沉重的。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猪窝。
自从被天庭打下凡间,投了猪胎,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除了福陵山云栈洞和高老庄,八戒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
多年取经的日子也是风餐露宿,披风戴雨。
虽然在佛祖门下混了个净坛使者,也算是得了个正果。
如今说来,他猪八戒也算是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他要证明给高老庄的男女老少,同时也证明给高翠兰,他不是一个吃货,更不是一个废物。
八戒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快慰,荣归故里是多么的令人心情愉悦啊!
老丈人和丈母娘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翠兰也会抬起头做人——高老庄的男女老少再也不会对她冷嘲热讽,挖苦揭短。
八戒在心里构想着见面后会发生的各种情景。
每想到这里,八戒的心头就涌上了满满的自豪,顿时幸福感爆棚。
八戒的心在狂跳,内心激动的情绪如同波浪不断撞击着岸边的岩石。
他一遍一遍呼唤她的名字。
高翠兰……
高翠兰……
八戒步伐矫健,顺着山间小路飞奔。
一口气狂奔了百里路程,他才放慢了脚步。
八戒隐约感觉到,自从在鸟鼠山谷欠洞,喝了六谷真人那个臭道士的酒,吃了肉。
他的戒定心似乎已被破坏,关于对佛家的清规戒律早已漠然而视,心生抵触。
胡思乱想在八戒的心头滚动着,跳跃着,考验着他对世俗生活的向往。
这种感觉来的强烈而又突兀,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做出判断。
他的内心越来越迫切地想要回到高老庄,一门心思想和翠兰继续前缘……
男耕女织,朝夕相处,该是多么美好的一种生活啊!
八戒抬眼望向远处,只见: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山山水水,水水山山。
乌斯藏啊!乌斯藏啊!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八戒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
高老庄的山还是那么巍峨挺拔,地还是那么肥沃辽阔。
八戒心头一热,激动不安的撩起僧袍,再次飞奔起来。
山峦越来越清晰,映入眼帘的山峦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村庄的犬吠声也越来越明朗起来。
伴随着一阵狂乱的狗叫,八戒悄然走近了高老庄。
村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仍然健在,枝条似乎比以前更加茁壮茂密了。
柳叶已脱落,还有一些残留的黄叶在秋风中飘飞。
光秃秃的枝丫中,喜鹊窝也毫无遮挡的展现出来了。
八戒停下脚步,举目望着歪脖子柳树,回味着他刚到高老庄的时光。
村里静悄悄一片,看不见孩童追逐打闹,听不见孩童玩耍争吵。
八戒顿觉奇怪,心里暗自揣摩:以前他在高老庄的时候,村里村外都能听见孩童追逐时的欢呼,玩耍时的吵闹。
如今怎么听不见任何声音呢?
八戒在心里暗暗思量。
家家户户门庭冷落,看不到有人出进。
一种不详之感油然而生。
八戒心里嘭嘭直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谨慎的沿着村巷两边的家户查探。
往里行走了一会,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八戒的心里越发觉得蹊跷。
偌大的高老庄,怎么一个人也看不见?八戒在心里犯嘀咕,脚下却不由自主的往村庄深处走去。
村庄冷冷清清,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锁的上锁,敞开的敞开,门口和院内长满了三尺高的蒿草。
八戒心里五味杂陈,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高老庄一定遭遇了什么?不是天灾人祸,就是兵荒马乱。
村子里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只有三五成群的长毛瘦狗伸着舌头在村巷里乱窜。
恶狗们瞪着发绿的眼珠子,站在不远处紧盯着八戒的举动。它们伸出贪婪的舌头,在嘴角不停地舔舐着,似乎嗅到了浓浓的肉味气息。
八戒轻蔑地瞪了恶狗们一眼,那些恶狗便灰溜溜的绕开,夹着尾巴朝别处跑去。
房塌墙倒,断壁残垣。
很明显,高老庄不是经历了兵荒马乱,就是经历土匪之乱。
村子中心的空旷处,便是一座悬山顶的高家祠堂。
这里是高家人逢年过节祭拜祖先的地方。
祠堂门前的两棵松树繁茂碧绿。
秋风裹挟着落叶在高家祠堂门前飞舞,一种凄凉的景象迎面而来。
祠堂的朱红大门虚掩着,门扇上的朱红油漆斑驳脱落,露出了一块块发黄发黑的底木。
八戒站在祠堂门前,心中满是疑惑和不解。
当年他在高老庄生活的时候,高家人可是从来没让他进入过高家祠堂。
在高家人的世俗观念中,他猪刚鬣是个窝囊的上门汉,根本没有资格进入高家祠堂祭拜祖宗。
更何况他猪刚鬣是个外姓人。
回想起往日的遭遇,八戒心头的气不打一处来,曾经遭受的屈辱之火又在心头点燃。
八戒很是奇怪,高老庄家家户户的大门多遭破坏,一些简陋的房屋多数坍塌。
高家祠堂反而开着门,要知道在多年以前,也就是八戒刚到高老庄做了倒插门的那两年,高家祠堂的门很少对他这个外人打开过。
如今,高家祠堂的门却开着,八戒容不得多想。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入祠堂院内,眼前是一片杂乱无序的景象,院内的石板缝里杂草横生,满目荒芜,死气沉沉的氛围让人内心发毛。
正东的悬山顶房屋上长满了蒿草。可以看出,屋顶很久没有清理收拾了!
这座供奉着高家先祖的房屋也在此刻显得颓败不堪。
南面是三间大火房,北面是厅房。
火房是高家人用来炒菜做饭,厅房是用来接待亲朋好友。
只要高家的年轻人娶进来新媳妇,都会在高家祠堂举行隆重的入籍仪式。
同时也会给一对新人灌输一些祠堂的祖训和族规,也会教两个新人如何做一个本本分分,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善良厚道的高老庄人。
关于高家祠堂的一切,八戒虽未曾亲自参与,却早有耳闻,只是高老庄的人从不让他进入祠堂罢了。
八戒环视了整个祠堂院内,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院内虽说凌乱,却能看出有人生活的痕迹。
他把目光投向南北两面的耳房,这是两间专门提供给高老庄里那些孤寡老人的住房,也是让他们在逐渐老去的岁月里守候先祖。
八戒紧皱眉头,双眼犀利的盯着院内的一切,似乎从中看出些端倪。
突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哭泣,哭声断断续续从祠堂内传来。
八戒猛然一惊,紧握双拳从祠堂走去,做出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紧接着又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嚎哭声响起。
两个男人的哭声时而哀怨,时而悲切,凄厉的哭声仿佛在诉说着高老庄悲惨的遭遇。
八戒大步跨上台阶,猛一脚踹开祠堂正门,一个闪身便进了祠堂内。
抬眼望去,宽大的先祖祠堂里密密麻麻摆满了高家祖先的灵牌。
一行行灵牌显得拥挤而又错乱,似乎是随意摆放在上面的。
门响的同时,两个披头散发的男人猛然回头,瞪大惊恐无助的眼睛,呆若木鸡的盯着闯进来的八戒发愣。
八戒也是一惊,他惊的不是这两个披头散发,骨瘦如柴的男人,而是摆放在灵桌上的数也数不清的灵牌。
两个男人一老一小,老的四十左右,半尺长的胡须乱糟糟的垂在脖子下,小的十三四岁,面黄肌瘦的脸上暗淡无光。
他们衣衫褴褛,又脏又臭,瞪着两个因饥饿而深陷的眼珠子警惕的打量着八戒,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慢慢往后挪动着。
八戒将目光从密密麻麻的灵牌上收回来,狠狠盯着两个老少男人,厉声道:“这怎么回事,高老庄咋变成了这个样子?”
两个瘦弱的男人甩了甩凌乱的头发,浑身抖了一个激灵,身体蜷缩的更加厉害了,瞪大恐惧的眼睛望着八戒,就是不敢开口。
八戒大声道:“说……高老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一个哆嗦,胆怯地躲在了中年男人身后,撩起遮在额头的长发偷瞄着八戒。
中年男人呼吸急促,悄然握起两个拳头,壮着胆子问道:“和尚,你是哪个寺庙的,你来高老庄干什么?”
八戒笑眯眯道:“我呀!我是个过路的行脚僧,专门为人排忧解难,济贫扶弱,顺便降个妖除个魔!”
一老一少的男子见和尚面和心善,言语诚恳,便不再害怕,两人面面相觑,顿时放松了对八戒的警觉。
“告诉我,高老庄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八戒一番,刚要说话,心头一软,鼻子一酸,呜哇一声哭嚎起来,双腿一软瘫跪在地。
少年男子赶忙去扶中年男子,劝道:“高才哥,别哭了,大和尚问你呢,快告诉大师,也许他有办法。”
那个叫高才的看了一眼少年男子,满脸绝望的摇了摇头道:“他是个出家之人,我们是无家之人。都是苦命的人,告诉他有什么用,你走吧和尚。”
八戒冷笑一声,仔细打量着中年男人笑道:“你是高才?”
中年男人惊慌失色,满脸狐疑盯着八戒,惊道:“你……”
八戒冷笑一声:“好你个高才,你个有眼无珠的家伙,还认得我吗?”
少年男子惊喜道:“高才哥,大和尚好像认识你!”
八戒道:“你这两个家伙,快告诉你猪爷爷,高老庄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成了这般光景?”
高才一脸莫名其妙,颇感意外道:“我说胖和尚,我又不认识你,你一个出家人瞎打听什么?就算告诉你有个用,赶紧去别的地方化缘吧!”
八戒蹲下身去,柔声道:“你们两个蠢货仔细看看,看看我是谁。”
两个一老一少的男人,瞪着呆滞浑浊的眼睛盯着八戒,一脸茫然无助的麻木表情。
眨眼之间,八戒从头到脚开始变换模样。
两个一老一少的男人一看八戒的鼻子渐渐变长,耳朵变大,脸上变成了一张猪脸,当场两眼翻白跌坐在地,浑身瘫软,呻唤不断。
“两位还认不认识我呀?”八戒摇着大耳长嘴的脑袋,语气中充满了戏谑。
高才慢慢爬起,瞪大眼睛道:“你是猪……”
“没错,我是猪……”
八戒讪笑着在脸上抹了一把,顿时原形显露,猪头猪脑的模样丑陋无比。
少年男子哦呀一声怪叫,嘴里爹呀娘呀的连滚带爬到一旁,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
“高才哥……妖怪……妖怪!”少年男子紧紧抱住高才叫嚷。
“哈哈哈……你小子要是再敢喊我妖怪,我就吃了你!”
八戒得意洋洋的痴笑,有意无意的逼近少年男子身前,笑呵呵道:“高才,我是谁?”
“你是老太公家的……你是高老太公家的上门女婿!”高才拉着哭腔说道。
“既然认得,那你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高才怯懦道:“你是……猪刚鬣。”
八戒欣然道:“很好,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不过我现在大名叫猪悟能,小名叫八戒。”
高才一下恓惶起来,眼含泪水,拉着哭腔道:“你总算来了……”
八戒长叹道:“我当年临走时告诉过翠兰,求取真经后一定回高老庄和她相聚。”
泪珠子从高才的脸颊滚落,痛苦的脸上拧成了疙瘩,两串清鼻涕也窜出鼻孔。
他揩了一把鼻涕,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高老庄没了……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高老庄!”
“因为我……!”
八戒一脸错愕,他用食指朝自己脸上一指,惊诧道:“你说是我害了高老庄?”
高才痛苦的点头道:“都是你……是你让高老庄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你!”
八戒倒吸一口凉气,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双眼闪出怒火问道:“怎么回事?什么叫高老庄因为我变成这样了?高老庄发生了什么事?”
高才无助的摇了摇头,表情麻木僵硬。
“快告诉我,翠兰现在怎么样?是单身还是……?”